他发现这东西用来刑讯特别好用,就顺出来了。
秋瑜:“……走吧。”
定安县县尉运气好捡了个死缓,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幸运,第二天在菜市口看到马仔的身体零件,他勃然大怒,当即叫人去追查凶手。
县尉这边招呼,其他损失人手的地主们也纷纷叫人到处巡逻,因贼人实在凶恶,这群人又向上打了报告,要求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吕家家主派人来查。
吕家的确派人来了,为首的叫姜平,是吕房身边新出头的护卫,武功高强,为人机敏,他在定安县查了两天,自动把来此的目的从查案转变为给孙少爷收拾烂摊子。
吕瑛这边依然潇洒,熬了个大夜后,他缩在秋瑜怀里补了一早上的觉,睁开眼睛,发现秋瑜抱着他坐驴子背上,察觉到他有动静,先摸额头再把脉。
秋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刚睡醒的孩子软绵绵回道:“没有,但我有点饿。”
秋瑜哦了一声,准备捡点柴火做饭,就看到吕瑛拿出他的地图,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秋瑜,我们下一步去找那个拿走佃户所有余粮的王老爷吧。”
他兴致勃勃:“我想看看能让手下佃户没法用干净饭填饱肚子的人是怎样的,他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活不下去。”
秋瑜想,当然是因为贪呗,地主官僚资本家压榨劳动人民的油水还需要理由吗?
他认真问吕瑛:“那弄明白为什么后,你会把王老爷的脑袋也剁掉吗?”
吕瑛:“看情况吧。”
于是他们改道去找王老爷,又发现王老爷拼命剥走佃户所有的余粮,是因为他要养一批能打的壮丁,抵御时不时从山里出来劫掠的厘人。
吕瑛没有让秋瑜打上门去,而是递了拜帖,走到王老爷面前,礼貌乖巧的请教了许多事情,而王老爷看着吕瑛姓氏的份上,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他们离开时,王老爷既没挨打,也没掉脑袋。
吕瑛骑着老驴,还没张嘴,秋瑜抢答:“接下来去厘人那里,对吧?”
“嗯。”吕瑛把猫包从秋瑜背上卸下来抱在怀里,小手摸着胖子柔软的毛脑袋。
厘人是琼崖岛的原住民,吕瑛的曾外祖母吕荷的母亲便是厘人头领,而吕家“雨神的后裔”中那个雨神,便是厘人神话里的人物,一只青蛙王子。
根据秋瑜对这种民俗神话的理解,古人的崇拜来源于自然,而青蛙这类可以预知下雨的生命进入原始崇拜的序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吕瑛确实是能感知天气的,进山的路走到一半,他便告诉秋瑜:“快下雨了。”
秋瑜回道:“知道了。”便带着吕瑛找到一个山洞,又在琼崖岛上很常见的阔叶林中摘了叶子,拿来挡在洞口。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为黛绿的山峦披上透明的水衣,将一切变得清透澄净,雨水与丛林互相侵染,蒸腾起带着草木清香的气味。
吕瑛依然在他的小册子上写东西,他出门时也带了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史书。
秋瑜很确定这孩子思考的东西不是寻常小孩会思考的那些,他的好奇心很重,脑海里总有那么多为什么,但相处了这么些天,秋瑜也发现了一些事€€€€他正在见证历史,见证一个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孩子,在巡视故乡时主动去摸索人性。
虽然“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可史书上总有那么几个猛人,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历史的节点上时是可以左右一个民族命运的,禹武宗就是这样一个猛男,他站在大一统的节点上代表禹朝战胜了北孟,维护了华夏文明在传递过程中的统一。
如果他只是一个为了荣誉而征战的君王,那么在他完成大一统的历史使命后,就算是死了,也总有许多与他相似的君王接下皇位,做皇帝应做的事。
可如果禹武宗能领悟到社会、阶级、人性,那么他对历史的影响必然会更加深远。
毕竟封建社会里最能影响天下的人就是皇帝了。
不过就算吕瑛是小神童,现在就把那么多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似乎也过了点,按照秋瑜从网上看到的粗浅的儿童心理发展来说。六岁小孩还处于认知世界、建立自我意识的阶段呢。
努力几次,终于点燃柴火,秋瑜用火烘烤着干粮饼,状似无意地说:“瑛瑛,你这次出门,也不光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吕阿姨要离开家吧?”
吕瑛捧着史书,依然专注地看着,听到秋瑜的话也只是点点头。
秋瑜:“那你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原来的茧房呢?”
吕瑛头也不抬:“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因倭寇死了,他失去父亲后不久也死了,我为了他沉掉了好几艘倭寇的船。”
秋瑜:“这个梦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吕瑛诚实地回道:“很特别,我外祖和外祖母都说过,我是个没心的小鬼,天生比常人少了点什么,我没为这些话生气,但有点不服气,等做过那个梦,我觉得我应该是有心的。”
秋瑜:“所以你走出来,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心?”
吕瑛:“对。”
秋瑜耐心地问:“现在你确认了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吕瑛是有心的,他会为了穷苦人而想杀那些恶霸,这证明吕瑛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这是有心的人才能拥有的能力。
吕瑛却说:“在和那个菜霸聊过后,我就知道我有心了。”
菜霸?
秋瑜愕然,这小子共情的对象是菜霸吗?
他结结巴巴:“你怎么因为菜霸,确定自己有、有心?”
吕瑛看着秋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因为在菜霸说他为什么成为菜霸的时候,我很可怜他。”
“我和他是有相似的地方的,他为了吃肉去做那些地主的狗欺负普通百姓,我为了好奇心,指使你把那些恶霸绑起来审讯他们,我们都有欲望,只是我有娘管着约束着,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做,菜霸没有娘,没人教他那些道理。”
吕瑛很小,可他已经明白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一个人前,要先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明晓是非。
禹朝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没有义务教育,没有道德法制课,也没有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的土壤。
吕瑛看着洞口外的雨水,语调平静:“如果那个菜霸没有杀人,只是欺行霸市的话,我应该不会杀他吧。”
秋瑜:“那你会怎么做。”
吕瑛:“嗯,应该是和我娘一样,把他扔去读书吧,不过他做的错事很多,所以他要一边读书,一边做苦工弥补自己的错才行。”
小朋友从秋瑜手中接过烤热的饼子,低头努力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小脸蛋鼓鼓的,可爱得不行,秋瑜看着他,却莫名有了落泪的冲动。
秋瑜曾以为秦湛瑛最大的价值是他完成了大一统,这已是足够惊人的功绩,让秦湛瑛在很多年后还让史学家们、历史迷们念念不忘。
可现在秋瑜却发自内心地为那个二十七岁就离开人世的秦湛瑛感到难过。
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个瑛瑛没有指责出身不好的人愚蠢卑劣,也没偶居高临下地说“何不食肉糜”,他公正客观地评价了一个菜霸的人生,为其没能走上正道而遗憾,他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有共情能力。
未来的瑛瑛又很有能力,有足够的暴力去碾压一个社会里吃人的部分。
禹武宗死得太早了,《禹史》中有许多与他相关的内容都没能详实记录下来,甚至有些部分还被文官集团和他的继承者更改,所以关于武宗生前如何执政,后世的史学家们也还在研究中。
所以,瑛瑛,如果你没有在二十七岁那年就死去的话,结束征战后,你会如何改变自己统治的国家?
被文官指责为暴君的你会改变这个世界吗?
你能让“羊二姐”们不用十二岁就嫁人,然后在婚姻中饱受煎熬吗?
你会让无数个“陈大牛”吃上清清白白的饱饭吗?
历史上的你是否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却因疾病而不得不提前离开人间?
若秦湛瑛真的想过为那些人做点什么,那他离世的时候,一定抱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太遗憾了。
第18章 叛逆
雨停后,山路越发不好走了。
驴子年纪也大了,吕瑛对为难年老的生物没有兴趣,跳下驴来,挽着秋瑜的胳膊,打算自己走。
只是一些很陡的坡路实在不好走,秋瑜将猫包挂驴子脖子上,俯身将小孩背起。
吕瑛靠着他的耳朵问:“秋瑜,你累不累?”
秋瑜:“不累,我在武当山的马步又不是白蹲的。”
吕瑛听得笑出声来,声音甜甜软软,绑头发的绸带有一截垂到肩上,随着秋瑜的脚步,在半空中一甩一甩,俏皮得很。
其实秋瑜也不光是靠马步蹲出来的体力,身体天赋也给足了加持,他前世是排球运动员,不仅有傲人的身高和适合打球的身材比例,骨骼密度、耐力也超过常人,但国际赛场本就是怪物的聚集地,秋瑜并不是身体天赋最出挑的那一波,他的绝活是发球技巧,走的是技术流的路线。
直到穿越以后,秋瑜的新身体在天赋方面比前世那个国家级运动员还要更胜一筹,连武当派的掌门看了都要将他收入门下,有这么好的身体底子撑着,坎坷崎岖的山路也就拦不住秋瑜的步伐了。
琼崖岛的山青翠碧绿,养眼得很,秋瑜哼哧哼哧地爬,累了就找块干净点的大石头两人肩并肩坐着,一边看来时的路、远方的山,一边聊天。
吕瑛出门时带了好几本空白的册子,如今已有三本被填满,秋瑜借来翻了翻,发现吕瑛学母亲将各地的物价都记了下来,吕瑛问了他几个和民生有关的话题,包括湖广的一些风俗。
秋瑜是大族子弟,自小不是在家读书,就是上山习武,实则对民间也了解不多,只好说:“湖广地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风俗就是过早了,我们很重视早餐。”
吕瑛:“湖广的早餐很好吃吗?”
秋瑜竖起大拇指:“超好吃,改天我给你做个热干面,对了,我们那的米酒也好喝,可惜我不会酿。”
小孩子觉多,都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聊够了就靠着彼此睡一觉,吕瑛娇小又绵软,抱起来和个小娃娃似的,睡着后小身体一起一伏,让人满心安然。
秋瑜看着他的睡颜,发现这小孩虽然娇气,出门这些天却没喊过苦,适应力挺强的,难怪以后会身先士卒上战场,与将士同吃同住了,看来老吕家那彪悍的基因在瑛哥身上也不是全无存在感。
就这么爬了一整天的山,他们终于在一处山头撞上了厘家人。
厘人是琼崖岛最初的开拓者,居此地多年,平时在山中聚居。
两小孩隔着老远就听见几个青年男女在对着唱歌,可见虽然没到春天,但年轻人谈感情不分季节。
秋瑜的手搭在眉间:“厘人流行以歌会友。”
以前只有到旅游景点才能看到这个场面,可惜医学牲忙得要死,根本没空出门玩。
吕瑛又骑驴背上了,他提议:“秋瑜,你也去唱一段吧。”
秋瑜:“这是和厘人打交道的方法吗?”
吕瑛面不改色,肯定道:“是啊。”
那好吧,唱一段。
秋瑜气沉丹田,张嘴,嘹亮的歌声响彻山头。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吕瑛差点从驴背上跌下去。
那几个厘家男女停下来,目瞪口呆看着这边,他们听不懂秋瑜唱什么,却被歌声的豪迈吓到了。
其中一个妹子眼尖,看到了吕瑛,指着他说了句什么,几个厘家男女就都过来行礼。
吕瑛点头,用厘家话和他们说话。
秋瑜收声,瞪着吕瑛:“原来你和他们认识啊,那你还让我唱歌。”
吕瑛别开脸,解释道:“我家从曾外祖母的母亲那一辈起就是厘人首领,我们家感知天气的能力也是从厘族先祖那儿传下来的,我外祖现在也是琼崖岛上所有厘人的头领啊,每年各村寨都要派人到我们家的。”
吕家发家史的开头便是厘家姑娘吕荷实在受不了官员、倭寇的双重压迫,忍无可忍提着剑,带着族人把骑他们头顶作威作福的人都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