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嫁娶仪肇,均载于官案,以备畴€€。即是说凡是成婚男女都必须到衙门备案,女子还需出示所在州县的公文,官差也会随二人同去探查,情况属实方可备案盖章。
法令一经推出,极大维护女子地位。盲婚哑嫁、贩卖、逼婚等现象逐年减少。女子们逐渐意识到与先帝在位时的不同,不少未婚姑娘也乐着出门,有天资聪慧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拿手,更甚者做起了生意,被不少男子称为“东家”。
话说回来,张家村便是在这一法令推动下有所改变的村落,通往村里的大道被村里人修缮得平坦宽敞,即便是玉辂也能通过。
他们浩浩荡荡路过张家村,却听见外面传来喧哗,余星好奇掀开幕幔,见村口有几人正拉拉扯扯。其中一名穿着短打的年轻汉子,一脸心急如焚,他拉着一妇人衣袖,祈求她不要离开。
数人拉扯间来到马车旁,车夫不得不停下马车。
余星下马车,祁野未阻止。苏远山从后面那辆马车走了过来,见到余星,立马行礼。白缪已去调查缘由,不远处吵吵闹闹,余星听见好几道不同的男音,白缪还未回来,余星快步走了过去,问:“发生何事?”
白缪听见声音,转身对着余星恭敬行礼。
余星忙道:“不必多礼,他怎么了?”
他看向被好几人围住的年轻男子和中年妇人。
白缪解释:“这位郎君的夫人正在生产,稳婆说不太顺,要走,却被他拦着,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
余星从小到大没见过女子生产,自然不知道生孩子有多凶险,不过看汉子心急火燎的模样,他大致猜出那姑娘情况不太好。
白缪道:“属下先禀明主子。”
余星点头,“我在这儿等。”
白缪转身往辂车方向走去,一边不住回头,见余星站在原地,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这才快速来到马车前。
余星听着年轻汉子的哀求,想帮把手,却不知如何是好。白缪和苏远山过来。
苏远山道:“这位郎君你别心急,我这位小兄弟有马可以送你去镇上请大夫,至于这位嫂子,这里是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拒绝。”
苏远山递出一个荷包,稳婆犹豫着接过,掂着特别沉,她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
苏远山稍微扯出一抹浅笑,“嫂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吧,否则这位郎君是不肯跟我这位小兄弟去镇上的。”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神龙仙尊佑你平安顺遂。”
稳婆双手合一行礼,苏远山回礼。
年轻汉子这才跟着白缪去镇上。
余星好奇神龙是什么,手就被轻轻握住,他扭头就见不知何时过来的祁野,祁野看了过来,余星连忙转过头,转移注意力,想把手从祁野手里抽出来,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苏远山见陛下出来,便道:“麻烦大伙儿带我们去刚才那位郎君家中。”
村里人好客,热情招呼苏远山几人,有几人还对着余星和祁野问好,余星以为祁野不会理这些乡野村夫,祁野竟对他们双手合一行了礼,众人见状也跟着双手合一回礼,嘴里还念叨着保佑祝福之类的话。
余星:“???”
祁野牵着他往村里去,见他一脸困惑也没多做解释。
村里第五户就是年轻汉子家,这会儿当家老汉正在篱笆前不停张望,见稳婆带着村里人还有几个生面孔回来,唯独不见自家儿子,急急道:“嫂子,我家栓子呢?”
稳婆简单说明情况,老汉又对着苏远山连连道谢,苏远山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老汉忙将苏远山三人请进屋。
堂屋内聚满了人,唯独不见老汉妻女,想来应该在照顾儿媳,苏远山没有多问,堂屋里有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与那年轻汉子有几分相似,应该是那汉子的弟弟。
老汉招呼三人坐下,又对村里人表达了感激,村里汉子连连摆手,没人探听余星三人来历,只朝着他们拱手便自行离去。
老汉将稳婆请去偏屋,看着稳婆进去,才转身去庖屋找了些香茅草、斑兰叶,放灶上瓦罐里熬了会儿,加入饴糖,端着瓦梁壶到堂屋。
余星三人围坐几案旁,主位空着,显然是给老汉留的,老汉说着怠慢,又邀请苏远山坐主位。苏远山犹豫不决,哪有在陛下面前坐主位的道理,他以眼神询问祁野。
祁野略一点头,苏远山这才起身坐上主位,老汉笑着给三人倒香茅水,“三位贵客喝点汤饮解解渴,寒舍简陋拿不出好东西来,这香茅草是自家从后山摘的。”
余星从未喝过香茅水,看着碗里透着绿意盎然,捧着陶碗喝了一大口,入口甘甜,带着丝丝酸味和高雅清香。
他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甜水€€€€还是来自乡野人家!放在陈国只有大富大贵人家才喝得起这样的汤饮!
老汉见余星爱喝,又给他倒了一碗,笑眯眯道:“小郎君若喜欢,老汉儿再去熬一壶。”
余星没想到他这么热情,连忙摆手,老汉嬉笑眉开,方才的急躁在见到余星时便悄悄淡去,这会儿只看着余星便觉得一身松快。
余星被老汉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他冲老汉憨笑,觑视到祁野习以为常的喝香茅水。
苏远山放下陶碗,哈哈笑道:“老丈客气了,我可是许久没喝到这香茅甜汤了,我娘在我幼时常煮这汤饮……她辞世后,再无人熬给我喝,今日再喝不由得记起先慈。”
老汉正想宽慰,院门就被推开,大儿子将一名姑娘请进屋,白缪牵着黑马和骡子进院,把它们栓在柴房门上。
老汉起身走了出去,余星也跟着起身。
下一刻就见老汉的儿子,带着身穿翠裙的姑娘进来,余星愣在原地。
祁野看了余星一眼,转头朝外看去,知道他呆愣的缘由,想了下解释道:“那是女医,专门替女子看病,当然也会给男子看病,不过一般男子不会找女医。”
女医?
女子也能做大夫?
这放在陈国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陈国女子不可随意外出,哪怕是农家女子亦不可随便抛头露面。
在禹国女子竟然也能悬壶救世!
余星看向女医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他低头看祁野,即便是跽坐,祁野身上的气势也没半分减弱。
余星不敢注视祁野眼睛,只得看着外面几人说:“有很多女医么?”
祁野凝视少年柔和的侧脸,“这里应该不多,州府会多些。”
余星注意到女医背着个笥箧,在老汉和年轻汉子的带领下进了偏屋。
余星惊讶之余,又坐在祁野身边。
一直到午时,女医和稳婆才从产房出来,女医给开了方子,稳婆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年轻汉子给了她和女医一人一个红封,又把稳婆和女医送出门。
老大的媳妇生了个女儿,一家人高高兴兴,老汉的媳妇也从产房出来,到疱屋准备午食。
老汉回到堂屋,脸上带着笑意,余星知道这是顺利生产了,却不知生的男孩还是女孩,但看老汉乐呵呵的模样,以为是得了个孙儿。
余星道:“恭喜老丈,喜得爱孙。”
老汉坐下说:“不是孙子,是孙女。”
余星不明白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生女娃这般高兴的,哪怕在陈国京城人们也格外看重男娃,若是家里夫人或小妾生下儿子,便可母凭子贵。
许是看出余星诧异,老汉解释道:“我和老伴生了三个儿子,就想要个女儿,如今儿媳诞下女娃,也算了却我们这么多年的心愿。”
老汉以为余星看重子嗣,又补充了句,“生男生女都是天定的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小郎君不必着急。”
余星被闹了个大红脸,呐呐点头。老汉起身叫来老二和老三,几人围着几案坐下。
不多时老汉媳妇和大儿端着木盘进来,老汉道:“给老大家的留吃食了没?”
老汉媳妇:“留了,老大你过去照顾她们。”
老大跟苏远山三人道过谢,便出了堂屋。
饭间老汉和老汉媳妇笑口颜开,先是对苏远山表达了感谢,苏远山看了祁野一眼,祁野半垂着眼眸没说话,余星忽然觉得祁野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冷漠,实际上有一颗热忱的心。
余星看着案面上摆放的几盘菜,除了鸡蛋其余的都不认识,不过能在农户人家中看到鸡蛋,这放在陈国想都不敢想,他在余府时很少能吃到鸡蛋,更不要说过了热油的煎蛋了。
老汉招呼三人吃,祁野看余星迟迟不动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那盘菘菜煮肉糜,淡淡道:“这是菘菜。”
余星只觉得名字有些耳熟,祁野见他迷茫,心里好笑,语气不自觉柔了下来,“先前见到的缥色作物,就是这个。”
余星想起来了,双眼一亮,复看向另一盘,祁野心灵神会道:“这是韭,这道菜叫韭以卵。”注1
余星意外祁野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记得这些简单菜名,他原以为吃惯了山珍海味,祁野会吃不惯这些家常便饭,然而祁野不光吃了,甚至还知道它的名字。
吃过午食老汉一家对着苏远山等人齐齐感谢了一番,大儿对着苏远山行空首礼,苏远山忙让人起来,一家人感恩戴德送别苏远山三人。
第17章 【照顾】
一行人走走停停,有时住酒楼,有时住驿站,禹国在州府间设有驿站,供来往官员、书生借住。
每所驿站只有一间客房,赶考书生凭状令、通牒可在大堂借住一宿;官员凭告身借宿。
驿站驿长看完苏远山递来的公验,热情带着祁野上二楼。
苏远山等人只能住大堂。
余星头次住驿站,被祁野牵着上搂,他回头看苏远山和白缪,苏远山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看来,对他露出谦和笑容。
驿长恭恭敬敬带他们客房外,脸上堆满笑容。
驿长道:“两位公子可否需要热水?”
祁野点头,“两桶热水。”
驿长笑眯眯道:“好勒,二位稍等,下官这就让驿卒送来。”
祁野:“有劳了,一桶热水作价几何?”
“五文,您稍后给驿卒便是。”驿长始终保持着微笑,把祁野当作七品外流官,将余星视为男扮女装的妻子。
祁野牵着余星进上房,说是上房条件却颇为简陋,中央摆放一面长形屏风,其上画着粗简山水画,称不上雅致,屏风后右侧是个高足硬榻,右侧是铺着衾褥的木床。
余星环顾一圈,感觉到祁野松开自己,他侧头看去,祁野已经坐上硬榻。外面传来敲门声,余星过去开门,驿卒提着两木桶进来,放屏风后,驿卒看了看余星,又看了看祁野。
余星:“?”他以为驿卒想要赏银。
“接着。”祁野朝驿卒丢出十枚铜板,驿卒眼疾手快接住,跟两人行了礼转身离开。
祁野盯着站在对面的少年,淡淡道:“过来。”
余星微微一怔,继而听话的走了过去,祁野一把拉住他胳膊,将人拽到身边坐下,祁野速度极快地起身,在余星还未反应过来已蹲下身,握住少年纤细小腿,脱下脚上白布鞋。
余星身子猛地一僵,完全没想到这么冷漠的一个人,居然会单膝下跪为自己脱鞋!
祁野脱下鞋袜丢一旁,试了试水温,才将少年白玉般的小脚放入盆里,随后另一只脚。
祁野做得得心应手,抚摸着少年的脚背,抬头问:“水温合适么?”
余星犹如被丢进锅里煮沸的鸭子,只知道呐呐点头。
祁野在他身边坐下,脱掉鞋袜,双脚探入盆内,挨着余星右脚,少年的脚很白比他小一轮。祁野的脚呈麦色,脚背上几条血脉格外明显,极具张力。
余星头次跟人这般亲近,哪怕是陈轩瑞都没和他共用一个足盆,余星有几分无措,但不反感和祁野接触。
他不知祁野也从不与人这般亲近,祁野不反感和余星靠近,甚至身/体比心里接受得更快,每每靠近体内的暴躁便如泉水洗涤,意外惬意。
余星从木架上取下葛布,擦干脚上的水。
祁野道:“你睡床上,我睡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