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具下的双眼带着吟吟笑意,嗓音温柔细致,乌发略微垂落,抱着花篮如同画中仙。
当天晚上郑渠引回去,梦里都是画中仙,脑海里充斥着对方的话。
先前他阳寿只能到弱冠之时,他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如今仿若枯木逢春。他命人打听,知晓对方住在东镇,是药医之女。
父亲重病在床,终日陪伴父亲身侧,平日里会采摘些草药卖些东西补贴家用。
打听过之后,郑渠引便忍不住探寻过去,从东镇的巷子路过,见到开春的杏花,满怀的白梨,还有在药铺忙碌的画中仙。
上回见面戴着面具,这回没有戴,对方有一双温柔细致的眼,如同他想的那般,容貌天倾雅致,有几分像神使幽卿。
他只在庭院外站了一会,见来客之后便离开了。
梨花落下像是雪,落在少女身上,那些难闻的药材仿佛都变得顺眼,在她周围如同点缀。
从开春到严冬,他去的愈发频繁,常常在东镇的院子外停留,驻足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杏花到秋瑾,再到落满的檐上雪。
一到冬天,他的身体便差了,整个冬天落雪之后没有再出过门,他日日在病榻上卧着,每日和药膳做伴。
父母为他的身体愁白了发,每日见到他却笑意满满。新年鲜少有人来郑府,他们府邸按照阴风所建,此事镇上皆知,许多人都觉得不吉利。
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新年终岁无二三,某日下人前来禀报时,他精神并不好,唇畔边尚且沾着血,薄薄的手帕被鲜红浸透。
“少爷,这是有人送给少爷的,说是东镇的药商女。”
郑渠引听见名字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东西被呈上来,送来的是一筐御寒的药材,此药材名望春,又唤作盼春。
纸上留有名字,画中仙唤作秦怜君。
幽卿幽卿,盼君多怜之。
对方送药材过来,自是知道他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过去,他此时有些怨恨自己的身体来。原先前十九年未曾有过这般强烈的情感。
原应顺应天命,时至行之,无所欲求。
如今有所欲求,多了凡愿,可他身在无间之中,如何奢取桃尽。
他当日大病一场,兴许接近弱冠,这次比以往更加凶狠,三天三夜都没有醒来,身体如同被抽去全部的力气和生机,形如枯槁。
他醒来之后,明白自己兴许此生病痛缭绕,写了一封绝信送给秦怜君。
:生净淙淙流,直霄九云泉。
身若柳上絮,心浩下九渊。
顾而顾难言,盼离盼来愿。
他的信送过去三天,三日之后对方送了一封回信过来。
原封不动的诗,对方只改了最后一句,意思已经全变。
顾而顾难言,盼而盼相见。
只此一句,让他心生难平。让他想要活下来,活的再久一些。
见他这般,父母为他见了诸多修士神医,药膳未曾断,甚至为他许了婚事。许婚的女子他未曾见过,父母甚至都没有同他商量。
以往事事父母顺应他,亲事却不依他,此事没得商量,母亲含泪相求,父亲沉默不语,他只得答应。
他与秦怜君已经许诺,成亲第二日,他便离开,兴许会带他离开镇子。
然而不待他离开,他的第一任妻子死在了路上。
离奇之死,镇上传言他生来克妻,他虽心生怜悯,却同时松了口气,因此而解开了心中的重锁。
不久之后,父母又重新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郑夫人与郑老爷只有这一心愿,这回郑夫人郑老爷同意不办亲事,只潦草地私办。
他甚至不知那名女子的姓名模样,只知对方在后院,与他离得很远,两人未曾见过面,没多久便传来了对方跳井的消息。
他的无名之妻跳井身亡。他未曾受到影响,近来按时吃药,身体倒是稍稍好了些。
他未曾因此过度伤心,父母倒是难过了很长时间,他无法忍受再与相爱之人分离,便向父母提了此事。
“东镇上的药商之女,生辰在阴时三刻……渠儿看上了她?”
他当时只想父母同意此事,未曾述说心事,未曾说他们已经相识两年半,从初见之时,他心中便刻下了对方的模样。
“未曾不可,只是渠儿已经有名声在外,不知她愿不愿意……”
母亲含泪望着他,“既然渠儿喜欢,我们便上门提亲,若是同意了便成……如何?”
他自然不知母亲是如何提亲的。当日郑夫人便下了聘礼过去,秦怜君家世清贫,与郑府门不当户不对,一心只想来日能相伴已经算是两人的福分。
未曾想到郑府会亲自前来提亲。
对方在她门外整整守了一年,她日日都能看见,只是日日装作不知道。
后来人不来了,她反倒难以释怀。
若是早些知晓,应当在他来时便告诉他,她早就看见他了。
病弱的府邸公子,在梨树下犹如一朵残枝,虽然零落却惹人心怜。
她欣喜万分,今生今世若有夫妻缘分,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们二人未曾对郑夫人郑老爷坦白,成婚之前,婚服他特意选了他喜欢的,每日送信过来。她为他送上一束空栀,他亲手为她制了金陵钗。
婚服选了蒲柳扶风,她前几日便试过了,婚服上缝的有对方的名字,一个郑字,在她衣襟内侧,她整整摸索了一夜,看过凡世的话本。
若是嫁过去之后,便要唤作一声夫君。
时日选的是千秋节,他们原先便是千秋节相遇。千秋节又唤作幽冥节,是纪念幽卿的节日,传闻蛇母右使幽卿在这一日身死,之后鬼门大开,幽卿沦为鬼身。
成亲那一日,她早早地便准备好,换上了新婚的红色婚服,大红的颜色,明亮的蜡烛,对剪了烛花,面容娇艳动人。
只需要花轿一抬,他们便会拜堂成亲。
她同父亲在一旁守候,父亲常年昏迷,不知她如今要成亲,她如今已经十八,自己便能做决定,只是跟父亲耳边讲了许多。
说的最多的便是想要同他见面。
她左等右等,等来了郑府的花轿。
她蒙着盖头看不清来人,只知晓是前几日来过的郑府下人,似乎唤作符离,来过好几回,日日为她和郑渠引传信。
她没能去成郑府,没能过郑府的门。
对方在她家的院子里,甚至未曾让她踏上轿子。
她被捂住口鼻,在院中活活地闷死。
第31章 离合聚散
郑渠引盼来盼去,花轿抬到了府中,他掀开轿帘,等来的是一具死在路上的女尸。
对方身上穿着红色的婚服,上面绣着蒲柳,那张温柔细致的面容显得略微扭曲,眉眼略微上翻,平日的灵动消失无遗,只剩下青白的脸与垂落的手腕。
“啊€€€€”
下人们情不自禁地尖叫,郑渠引弱冠之年,他把秦怜君从花轿抱下来,带到了大夫那里,吓退了一群下人,
“少爷,你莫要犯糊涂了……她已经死了。”
“她父亲身体便不好,兴许得的是和她父亲一样的恶疾。”
“少爷,少爷……”
郑渠引那一刻有随着去了的想法,是他害死了秦怜君,兴许他当真是克妻之命。他不该娶她,若是不娶她,兴许她还好好的。
她今年不过十八,来人间一趟,只看了十八年的光景。
他守在秦怜君身边,终日不吃不喝,这般很快便病倒,他大病了一场,醒来母亲担心他才同他说了实话。
“渠儿,你若是怪便怪我,不要作贱自己的身体,都是娘的错……”郑夫人眼眶微红,“娘听了修士的谗言,用了活阴亲来为你续命,该死的是娘,娘不想你成日担惊受怕。”
“那三位女子,都是阴时三刻出身,娘与爹未曾想要告诉你,若是有报应,落在我们身上便是……娘只想你好好活着。”
“女子还能再遇,你千万不要折腾自己。”
母亲在身边泣不成声,郑渠引如坠冰窟。得知真相之后他更加愧疚在心,因为他,父亲母亲做了这等罪过之事,因为他,要三位女子付出性命。
此后他闭门不出,未曾踏出过院门,只在千秋节时去过一趟东镇。千秋节时无意间路过幽卿神像,兴许是幽卿显灵,他当天晚上梦见了秦怜君。
他从那一日起,便开始供奉幽卿,日日为幽卿上香,殿中香火未断,希望在梦里再见到她。
某日府中下人失误,在殿中打翻了烛台,幽卿神像被烧,那名下人身死。
血与怨,阴时三刻相融,执念生出邪咒,秦怜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渠郎啊渠郎,前生害我身死,如今当如何悔过?”
……
明奴与宋景看到了秦怜君变成红衣女鬼,之后如他们猜测那般,秦怜君控制了郑渠引,紧接着控制整座郑府,在鼓楼藏尸,钟鼓一带为非作歹。
“宋景师兄,邪咒……是自己生出来的,这是巧合吗?”明奴问。
宋景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们看完了全部的记忆,凡世不过一个阴差阳错,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可谓是令人唏嘘。
“明奴,你猜一猜,世间有没有所谓的巧合。”宋景这般说,带着他离开了记忆,他们两人重新回到了殿中。
“凡是巧合,都是必然的结果。”
宋景说,他们两人面前,郑渠引依旧保持着跪姿,怀里抱着那盏金铃,双眸垂下去,人已经没了气息。
“宋景师兄,死了。”明奴去探了郑渠引的鼻息,随即收回了手。
“因缘离合,早期聚散。”宋景收回了金铃,金铃里红衣女鬼早已被戾气侵染,如今只知杀人作恶,不问前尘往事。
宋景到了郑渠引记忆之中供奉幽卿的地方,暗格门打开,往下是深而长的楼梯。
“宋景师兄,还有一事,在郑渠引记忆里,那个符离……我们先前见过的。”明奴说。
宋景:“你的记性倒是不错,兴许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火折子点燃壁灯,微弱的光照亮,此处阴冷冰寒,墙壁上的幽卿神像浮现出来。
幽卿人面鬼身,面容温柔雅致,她拥有人面,往下是粗胀丑陋的躯体,透出几分诡异邪气来。
供桌上的香尚且没有燃尽,甚至未断。
“宋景师兄,方才……这里有人来过。”明奴的目光落在幽卿身体周围,在她身旁有一圈若隐若现的黑色咒文。
那些咒文他看不懂,像是扭曲的人体汇聚在一起,只是看着便心中不适。
明奴突然眼角扫到了什么,一抹黑色人影在墙角浮现出来,对方戴着黑色的兜帽袍,遮住了大半张脸,宛如一道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