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凤长生紧张地道:“娘亲病了?病得重么?”
“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每每思及你,便泪流不止。”
足足两个月过去了,商靖之都未厌倦,显然自己这儿子在商靖之心目中有些斤两,不若先将其骗回去,再做打算。
凤父抹了抹眼泪:“长生,你回家见见娘亲可好?”
凤长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我同靖之说一声,便回家见娘亲。”
话音未落,他的腰身突然被环住了,毋庸看,他便知是商靖之。
商靖之已领教过凤父惺惺作态的本事了,自不会容许凤长生一人羊入虎口,遂不由分说地道:“我与长生同去吧。”
“好。”凤长生向陈清影道过别,便与商靖之一道,随爹爹回家见娘亲了。
娘亲正躺在软榻上,听得动静,微微掀开眼帘:“谁啊?”
凤父赶紧冲自己的妻子使眼色。
凤母是第一次见到商靖之,商靖之面上的伤痕着实可怖,加之商靖之周身煞气浓重,令她吓了一跳。
凤长生行至娘亲面前:“儿子听闻娘亲病了,赶来见娘亲。”
凤母见儿子当真如夫君所言一般,同商靖之亲昵非常,即刻自责地道:“长生,是娘亲错了,娘亲当时不该命令长生自尽,是娘亲不好,害得长生阴阳同体,绝非长生的过错。”
尽管凤长生已接受自己的身体了,但这话仍旧很是受用。
作为儿子,他想被爹娘疼爱,不想被爹娘否定。
凤母身强体健,既被其夫说病了,自得咳嗽两声。
商靖之冷眼相看,并不戳破,凤长生太过单纯,太过渴望父爱、母爱,且从小深受孝道的浸润,其父母一道歉,凤长生居然不怪罪他们了。
这对狼心狗肺的父母迟早会露出马脚来,他何必急于戳穿?
凤长生信以为真,开心地被娘亲抱在了怀里。
从前,只有他达到了娘亲的要求,娘亲才会抱抱他。
他想娘亲终究是爱他的,只是当时害怕被他连累,一时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凤母含着哭腔道:“长生无事便好,万一长生有个三长两短,娘亲可怎么活啊?”
凤长生歉疚地道:“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以为娘亲不要儿子了,才迟迟没来见娘亲。”
“娘亲见长生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了,如何舍得责怪长生?”凤母柔声道,“长生,留下来用午膳可好?娘亲这便去做些长生爱吃的菜来。”
凤长生受宠若惊:“当真?可娘亲不是病了么?还是歇着为好。”
“当真,娘亲一见长生,身体便好了大半了,不妨事。”凤母立刻下厨去了。
凤长生期待地道:“靖之,我娘亲的手艺可好了。”
一个命亲生骨肉自尽的娘亲会回头是岸么?
断然不会。
手艺再好又如何?
商靖之如是想着,并不宣之于口。
然而,待一桌子的菜上齐,根本没有一道凤长生爱吃的菜。
凤长生执着竹箸,见娘亲给他夹菜,不由心生悲凉。
或许娘亲从不知他爱吃什么菜。
商靖之耳语道:“长生,我们走吧。”
“吃完再走吧。”虽然这些菜凤长生并不爱吃,但不是不可入口,故而,娘亲夹什么,他便吃什么,想来这是他最后一次吃娘亲做的菜了。
这午膳尚未用罢,凤父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长生啊,你应当听到关于你与将军的飞短流长了,你们有何打算?”
凤长生回道:“我打算同靖之成亲。”
此言正中凤父下怀:“成亲好,成亲好啊,只是这聘礼……”
“不需要聘礼。”凤长生已领会爹爹的意图了。
爹爹以娘亲患病为由,引他回家€€€€不,他没有家了€€€€引他回凤府,便是想从商靖之身上捞好处。
也是,爹爹连亲手养大的女儿与为其生了一个女儿的妾室都愿意双手奉于商靖之,怎会良心发现?
是他自作多情了。
商靖之插话道:“你想要多少聘礼?”
凤父双目发亮:“这个么,女婿看着给便是了。”
商靖之又问道:“你当真不怕长生被我克死?”
凤父毫不犹豫地道:“长生命硬,克不死,将军且放心。”
凤母放下竹箸,道:“我们长生才貌俱佳,聘礼若太少,配不上长生。”
凤父提议道:“女婿不是亦中意带娣么?不如将带娣一并娶了?至于带娣的聘礼么,女婿亦看着给便是。”
凤母一把扣住了凤长生的手腕子:“今日起,长生便在家里住着,等女婿挑好良辰吉日,来迎娶吧。”
凤长生心灰意冷:“假使靖之一文不给呢?”
凤父奇道:“哪有成亲不给聘礼的道理?”
凤长生笑吟吟地道:“爹爹口中的看着给是给多少?”
“这个么……”凤父沉吟半晌,“长生该当知晓爹爹一直想当官。”
凤长生笑意褪尽:“换言之,爹爹想用我与二姐的婚事向靖之换一个官当当?”
凤父不悦地道:“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你与二姐已是女婿的人了,我这个当爹爹的将你们嫁给女婿是成全你们。”
凤长生讥讽道:“爹爹素来沽名钓誉,此番要我与二姐同侍一夫不觉得不妥么?爹爹甚至连小娘都不顾惜,为了当官,爹爹着实是殚精竭虑。”
凤父一拍桌案:“你这孩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爹爹是在为你们打算。”
凤长生懒得再与爹爹说话,对商靖之道:“我们走吧。”
凤父恼羞成怒:“你可知父为子纲?孝道大过天?”
“爹爹不是恨不得打死我么?便当我死了吧。”凤长生拂袖而去。
未及走出膳厅,他赫然听得爹爹道:“你胆敢走出这个家,爹爹便一头撞死!”
第28章
他转过身去,一字一顿地道:“爹爹且安心地去吧,爹爹的白事儿子定不会怠慢了。”
凤父大吃一惊,他绝想不到原本事事依从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儿子居然不顾他的死活。
这混账商靖之到底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商靖之亦大吃一惊,虽然他料定凤父只是口中说说而已,不会当真撞死,但凤父所言,无疑捏住了凤长生的七寸,凤长生是其双亲仗着所谓的孝道,用给颗甜枣,再给一顿棒子的方式抚养长大的,竹初见凤长生,尽管其母命其自尽,其父对其拳打脚踢,凤长生多是自责,鲜少怨怼。
眼前这个凤长生无异于脱胎换骨了。
凤母见状,哭嚎道:“孩他爹啊,我们这么多年来,以为自己养的是孝顺儿子,岂料哪里是儿子,分明是白眼狼啊。”
凤父长叹一声:“我们没短了他的吃穿,何处对不住他了?”
凤母哭得愈发厉害了:“是我不好,没把他教好。”
以前,凤长生见不得娘亲哭,娘亲一哭,他便“噗通”跪下,甚至是自扇耳光。
而今,他非但不想自扇耳光,反而笑出了声来。
当时,他深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听从父母天经地义,从未想过违背父母的意思。
而现下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父母的牵线木偶,多亏了商靖之。
他牵了商靖之的手:“靖之,我们走吧。”
凤父、凤母当即拦住了凤长生与商靖之的去路。
凤父厉声道:“长生,你真要害死爹爹?”
凤长生奇道:“倘使爹爹将自己撞死了,害死爹爹的当然是爹爹自己,与我何干?”
“你这个不孝子。”凤母抬手便打。
凤长生扣住了娘亲的手:“我已不是任你搓圆捏扁的凤长生了。我已知晓我之所以会生就一副阴阳同体的身体,便是因为娘亲服用了‘生子药’。”
凤父惊诧地道:“生子药?”
“娘亲唯恐小娘€€€€啊,不,已不是小娘了,爹爹已将她送给靖之了€€€€娘亲唯恐柔娘先娘亲一步生下儿子,会威胁娘亲正室之位,遂服下了‘生子药’。见我生下来异于常人,娘亲本打算将我掐死,但又怕接下来生不出儿子,故而改了主意,决定生出了儿子后,再处置我,然而,事与愿违,我都长至一十又七了,娘亲还未能生出儿子。”凤长生双目潮湿,“我唤你一声‘娘亲’已仁至义尽了,望你勿要再得寸进尺。”
凤父急声道:“倘使你娘亲并未服用‘生子药’,你是否会是个正常的儿子?”
“或许是,或许不是,这已不重要了。”凤长生将自己的五指嵌入了商靖之指缝,继而仰首望着商靖之道,“我已接受自己的身体了。”
凤母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过是想生个儿子,我何错之有?”
凤长生失笑道:“倘若外祖母希望娘亲是个儿子,娘亲作何想?”
凤母怔了怔,毫无悔改之心:“这世道人人都想生儿子,我想生儿子理所当然。”
凤长生发问道:“既是如此,爹爹想生儿子亦理所当然,娘亲何故处处针对柔娘?”
凤母气愤地道:“你这孽子,居然帮着那贱人。”
“娘亲不是想生儿子,娘亲想生的是自己的前程。外祖父、外祖母皆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娘亲回不得娘家了。这个家成为娘亲惟一的归宿,且娘亲并无任何谋生技能,是以,必须想各种法子留在这个家。娘亲明明是这个世道的受害者,却助纣为虐。”凤长生感慨地道,“更何况,要是人人都生儿子,无人生女儿,下一辈的儿子又由谁人来生?”
凤父对于凤长生所言,全然不感兴趣,直截了当地问商靖之:“这聘礼,你是给还是不给?”
商靖之答道:“全凭长生做主。”
“自然是不给。”凤长生不耐烦地道,“闪开。”
凤父见凤长生软硬不吃,威胁道:“世人俱以为你乃女扮男装,你若不给为父一些好处,莫怪为父教训你。”
“如何教训我?将我阴阳同体一事闹得天下皆知么?”凤长生握紧了商靖之的手,“我说过,我已接受自己的身体了,就算闹得天下皆知又如何?嘴长在旁人身上,他们爱说便说。”
商靖之觉察到凤长生的指甲直要嵌入他的皮肉当中,凤长生态度坚决,但其实并非一点都不害怕。
凤长生料定其父好面子,断不会传出去,仅仅是威胁罢了,万一其父鱼死网破该如何是好?
商靖之如是想着,却并不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