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却不一样。
他也喜欢这枚香囊,亲自将其挂在床边,日日夜夜,只要抬头就能立刻看见。
从前每次见到香囊,唐臻都会想到昌泰帝,如今......
他平静的转过头,看向陈玉,“香囊,赏你了。”
“殿下?”陈玉大惊失色,他不仅知道香囊的来历,更是亲眼见到太子对这枚香囊的喜爱。
“你不喜欢?”唐臻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陈玉面露犹豫,眼角余光却放在岑威的身上。
殿下是因为昌泰帝才会格外喜爱这枚香囊,如今突如其来的厌弃,自然也是因为陛下。
岑威还在,他连劝说的话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然而唐臻没给陈玉任何犹豫的机会,他的目光只在陈玉的脸上停留一瞬,然后看向岑威,“孤没有心事,香囊赏给你。”
有所犹豫,牵肠挂肚,才叫心事。
没等岑威开口,陈玉立刻抬手抓住香囊,迫不及待的道,“我喜欢!殿下!我喜欢这个香囊,赏给我!”
岑威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陈玉小心翼翼的觑着太子的脸色,眼疾手快的将香囊放入胸前的位置,妥帖收好。
他知道太子和陈玉话中有话,所言绝非仅是香囊。
难道太子殿下的沉郁与香囊有关?
可惜此后用膳,无论是面无表情却怡然自在的太子,还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陈玉都守口如瓶,没透露任何有关于太子的事。
岑威见状,明知道他们不想说,更不好明目张胆的问。他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说在贵州的见闻,起码能令太子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褪去些。
因为突然出现在宫中的岑威,吸引唐臻大部分的心神,福宁宫后殿的氛围几乎与平日没有差别。
陈玉见太子的模样还算正常,捏着香囊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提起昌泰帝。只是找了个借口在东宫留宿。离开福宁宫之前,他特意在寝殿的角落多点了几根蜡烛。
事实证明,陈玉的担忧没错,可惜也没用。
心中有所惦记,他睡得极不踏实,翻来覆去,睁眼数次,依旧是深更半夜。
依稀听见门外有走动的声音,陈玉立刻睁开没有任何睡意的眼睛,翻身而起,掀开床帘,直勾勾的盯着房门的位置,做出侧耳聆听的动作,不知不觉间眉头紧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今夜怎么......这么黑?
陈玉等待许久,没再听见任何异样的声音,只能承认,他是因为过于担忧,心神恍惚,错将风声听成脚步声。
他原地坐了会,依旧连距离床边只有几步之遥的矮桌都看不清,心中的烦躁终于达到顶峰。
半刻钟之后,陈玉穿戴整齐,举着灯笼,带着随从,快步走在既没有月色也难见星光的宫巷中。抬头望去,只有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和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的宫墙。
哪怕陈玉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从不相信神鬼传说,在这样的夜色中行走也难免有心惊胆战的感觉,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心脏都会剧烈的跳动。
越是害怕,陈玉的脚步就越快。直到走入福宁宫,所见皆是熟悉的面孔,他才惊觉,后背已经在深冬腊月里满是细密的汗水。
面对羽林卫的询问,陈玉缓缓摇头,面露赧色,“我做了个噩梦,来看看殿下。”
殿下最厌恶黑暗,今日心情又格外的差。如果夜里醒来,见不到任何光亮,恐怕白日里为顾全大局忍下的怒火会翻倍发作。
守门的羽林卫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有立刻放行,特意找来程诚。
陈玉又与程诚说了次来意,这次没再受到阻拦。
远远见到太子的寝殿,不出预料,完全被黑暗淹没,陈玉的心立刻提起,几乎是跑到门前。
“陈大人”守在院中隐蔽处的羽林卫默默现身,满脸迟疑的看向程诚,“校尉?”
程诚按捺住想要挠头的本能,一本正经的解释,“殿下晚膳用得少,我们不放心,来看看殿下夜里有没有不舒服。”
羽林卫点头。
陈玉扶着房门止住喘息,示意程诚在门外等他,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迈步,几乎只有脚尖着地。
他轻车熟路的朝放蜡烛的矮柜走去,手掌试探着在半空摩挲,寻找矮柜的位置,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悔意。
既然是专门来为太子点蜡烛,为何不直接提着灯笼进来?
真是昏了头,竟然在进门的时候特意将灯笼给了程诚。
陈玉回头,隔门张望院中的火光,惊觉已经走到墙边的位置,索性将错就错,蹲下身,继续朝黑暗处摩挲。
嗯?
什么东西,怎么如此柔软。
陈玉面露迟疑,下意识的伸直手臂,增加能够摸到的范围。
难道宫人给柜门裹上了细布或随手搭了个轻薄的被子,他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改摸为抓......
陈玉看不清的黑暗中,唐臻面无表情的站在与他仅有两步之遥的位置。
夜色太黑,他的眼睛甚至比不上陈玉,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没有任何声音能逃过他的耳朵,包括依旧的摩擦。
唐臻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灵巧的转动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的改变位置。
陈玉愣住,没感觉到疼,先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血腥味?!
听见门内的尖叫,程诚立刻破门而入,继而听见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边朝地上扑,边提醒身后的人,“躲开!有飞弩!”
可怜陈玉刚意识到血腥味是来源于他发疼的手心,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突然感觉到脖颈传来的巨大的力量。
从程诚手中跌落的灯笼滚在陈玉脚下,燃烧的火光令近乎窒息的陈玉终于看清楚他的处境。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穿着寝衣,后背紧贴墙边,看向他的目光无悲无喜,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陈玉原本要找的矮柜就在太子殿下的腿边。
从一开始,他摸到的东西就是太子!
陈玉来不及想更多,抓紧脖颈间纤细却巨力的手,艰难的开口,“殿下!火!快、跑!”
唐臻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动,忽然松开手,任由陈玉跌落,抬起沾满血迹的手,轻舔了下。
血腥味。
这次好像是真的?
此时程诚和随着他冲进来的羽林卫也相继看清屋内诡异的画面,程诚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向角落的水盆。
陈玉见状,来不及去看手上的伤口,连忙道,“别浇!先点蜡烛!”
程诚凭借直觉,没有去近在咫尺的矮柜取蜡烛,跑到屏风后面,在太子床边的柜子里拿出半捆蜡烛,怒吼道,“滚出去,守住门口,我、我与陈玉不共戴天!”
两名羽林卫愣了片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拦住闻声而来的同僚。
程诚打算从唐臻脚边的燃烧的灯笼处取火,刚走出两步,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他讶然抬头,正对上唐臻冰冷的目光。
如同被侵入领地,满身戾气的人,与平日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即使不高兴,也只是面无表情,独自生闷气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陈玉轻咳了声,切身体会到前段时日,唐臻说不出话的感觉。
“蜡烛滚给我,然后你先救火。”
唐臻立刻看向陈玉。
他依旧认识陈玉,但是这种认识与平日不同,不够真切,如同隔雾看花,隔着无法穿透的壁垒,像是梦境般虚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大脑深处响起的轰鸣,他明明知道陈玉在说话,程诚也在说话,但是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同样无法通过唇语判断他们在说什么。
以至于唐臻更相信,这是梦境。
半晌后,他平静的移开目光,低头看向脚边的火焰。
唐臻喜欢光。
因为没有光的时候,他会做噩梦,如同之前那般,眼睁睁的看着已经死去的人来找他。
杀不掉,赶不走,无端引人厌烦。
可笑的是,其中竟然没有施承善,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程诚看了眼距离门口不远处,插入地面大半的匕首,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偶蜡烛拆开,一根接着一根的滚向陈玉。
陈玉拿起蜡烛,小心翼翼的凑向火堆。
脖颈处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相比病恹恹的太子殿下,他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
回想起接连受到的惊吓,陈玉的呼吸逐渐加快,举着蜡烛,小心翼翼的爬回程诚身边,连声道,“别!别别!别滚了!快点蜡烛,然后熄火。”
“你没事吧?”程诚仓促的抓回还没滚远的蜡烛,担心的看向陈玉。
陈玉苦笑,举起裹在腰带里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我抓在殿下的匕首上。”
他又看了眼插在墙上的匕首,真心实意的道,“殿下对我,比对你好。”
程诚闻言,满腔担忧皆化作无语,闷头点蜡,越想越气,动作也逐渐暴躁。指着水盆道,“你去倒水,别惊扰殿下。”
陈玉伸出胡乱裹在帕子里的手,眼底满是真诚,“我端不动。”
程诚抹了把脸,咬牙道,“躲远些,各自保命。”
话毕,他立刻冲向与寝殿相连的隔间。
陈玉慢吞吞的起身,在唐臻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缓缓后退。
程诚扛着水缸去而复返,猛地朝唐臻脚边正在燃烧的灯笼浇去。
唐臻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陈玉默默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看到淋得如同落汤鸡的殿下,脸色阴郁的凝视程诚,连忙挪动脚步,躲到远离程诚的地方。
第110章 二合一
好在陈玉有先见之明,早就将已经点燃的蜡烛尽量均匀的放在各处。即使火堆熄灭,屋内陡然变暗,至少也比平时的夜里明亮数倍。
唐臻盯着程诚看了会,走到蜡烛中央,沉默的坐下,似是没有发火的意思。
大气都不敢喘的陈玉与程诚隔着唐臻相望,小心翼翼的道,“拿个干爽的汗巾给殿下,再取个羊毛毯子来。”
其实以殿下的身体,最好能立刻换下被水打湿的寝衣,但是......陈玉看了眼已经黏在手心上的帕子,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再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教殿下做事,尤其是面对难以分辨神志是否清明的殿下,陈玉更是束手束脚,完全不知道该拿唐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