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徐应白前世遗憾的地方,他志不在弄权,却总是被纷繁的算计烦扰,本以为魏璋即便不才,但只要天下太平下来,他也能做一位中庸守成之君。
可是魏璋亲手杀掉了自己的顾命大臣。
他不信徐应白。
所以这一世,徐应白会先下手为强。
可徐应白明白,如今自己虽然重回一世,有着前世的记忆,前世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会经历叛乱,刺杀乃至于更多的事情。
但世间万物不是一成不变的,百因种百果,除却天意,便只剩事在人为。而自己的重生已然悄悄改变了许多事情,即便有前世的记忆,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可以变,他的敌人当然也可以变。
所以只能早做打算。
“仲直兄,你当年考中武举,为的不也是一方安宁吗?”
曹树顿了一会儿,叹息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当年的曹树意气风发来到长安,以为可以做一番大事业,横刀立马,建功立业,但大晋朝堂如灰蒙蒙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宦官当权,司礼监掌印刘莽已然是第二个皇帝,左相房如意依附宦官,已然将整个朝堂变成了一言堂。诸王从幽帝年间就不再听从指挥,只待一根引线就能着起来,反咬一口。
在这样的日子下如履薄冰,许多人早就忘记了当初的志向。
“你我前往边疆时,从长安至嘉裕,千里迢迢,一路上流民逃窜,饿殍遍野,”徐应白眼睫轻颤,似是不忍回忆,“这样的天下,是你想看到的吗?”
“自然不是!”
“那仲直兄,”徐应白伸出手,“你愿同我一起吗?”
“平天下,建功立业。”
徐应白看着曹树。
他清楚曹树的为人,曹树不是刘莽房如意之流,可以通过金钱权力威逼收买,也不像前世的付凌疑,得用非常的手段镇压才会听话……曹树认义、认理,有建功立业之心,这样的人,非诚心不能打动。
而曹树看向那只手,这手干净漂亮,骨节修长,像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但实际上,这双手的主人有百死不悔之心,破釜沉舟之志。
如此至诚至勇之人,是值得他去追随的。
曹树叹息一声,伸手与徐应白击掌为誓:“自然!”
“不过,除却练兵,我还有些事要拜托仲直兄,”徐应白眼里闪过一丝流光,“我想在这些新兵里面,挑些好的做护卫,最好是孤儿,不知可否方便。”
那自然是方便得不得了,毕竟魏璋下令新兵操练去留一应事宜都交给徐应白处理,只是找几个护卫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曹树轻而易举就点了头。
而后,他就安排下属让练得最好的几队兵马列队。
徐应白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付凌疑:“你去挑。”
“能接你三招的,就算过关。”
“不用挑太多,三十人足矣。”
“是。”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曹树这才意识到徐应白身后还有一个人。
戴着紫金面具的人低调地站在徐应白身后,周身气息敛得很好,乌黑的头发束起一个高马尾,头低垂着,唯一能窥见的狭长眼尾有些许泛红,看起来比兔子还听话乖顺。
他往列队的新兵走过去。
曹树:“这人……”能打吗?
曹树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壮硕的新兵被一个回旋腿重重踢在地上!
尘土满天飞,曹树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曹树:“…………”
应白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曹树想,前有十二岁就敢上战场找人的徒弟谢静微,后有看起来乖巧顺从的侍卫一脚踢翻比他壮两个人的新兵。
徐应白微不可察地皱眉,吩咐道:“下手轻点。”
付凌疑回首温和道:“是。”
然而一转头看向新兵时又变了一个人,戾气满身,张狂的眉眼带着血气,随手点了一个人:“你来。”
新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从早挑到晚,总算挑够三十个人。
徐应白与曹树道别,带着那三十个新兵和付凌疑回太尉府。
他的披风落在石桌上忘记拿了,秋风萧瑟,付凌疑看见他的发丝被风勾起来,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徐应白走了两步,忽然感觉颈间一暖,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手收拢了一下披风,语气浅淡:“多谢。”
他们两个人一起从校场离开,付凌疑落在徐应白后面几步。
他们两个人在这大半个月的相处产生了微妙的平衡,徐应白仍然在审视着付凌疑,而付凌疑顺从地执行徐应白所有的命令。
毕竟他承诺过会听话的。
如今他走在徐应白的身后,近乎贪婪地看着徐应白的背影,目光描摹着徐应白的轮廓。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所以即便在这个人身边近大半个月,他有时仍然觉得,面前的人就像一场易醒的梦,只要触碰,就会醒来。
醒来,就再也看不到了。
而徐应白完全不知道付凌疑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两个人往马车处走去。
徐应白随口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找这些人吗?”
付凌疑抬眼,笃定道:“你想组一支属于你的暗卫。”
徐应白语气悠然:“不错。”
“我惜命,”徐应白说,“不想死得太早。”
付凌疑眼神闪烁,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长匕,匕首的刀鞘上染着洗不净的黑红血迹。
但很快,他就把手放下了€€€€因为徐应白要上马车了。
徐应白搭着付凌疑的腕骨,稍稍用力就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前一刻,付凌疑看见徐应白搭在帘布上的手指。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会儿,终于忍住了上前握住那冰凉指尖的冲动。
而后付凌疑翻身上了马车的车辕,赶着车回太尉府去了。
第6章 皇家
徐应白挑人的确如付凌疑所说是想组自己的暗部。
暗部能杀人越货,也是情报网,这三十个人将会成为他的暗部最初的架构。
前世徐应白也有意让付凌疑帮着组织,但还没来得及挑人就南渡了。
徐应白痛定思痛,这辈子便早做准备了。
作为如今徐应白身边最能打的人,训练这些人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地交到了付凌疑手上。
付凌疑也干得很好,才二十来天,三十来个新兵就被虐成了训练有素的暗卫,虽说比不上皇家的正规暗卫,但杀人放火打探消息还是绰绰有余。
徐应白对此很是满意。
等到十月初四,恰是晋灵帝魏璋的生辰,魏璋别的不上心,大操大办自己的生日宴倒是积极得很,珍馐佳肴必不用说,都是御膳房那边选的上等的食材,用的都是最精细的做法;他还命织造署那边织造了数件华丽的礼服,又大举赏赐他的亲信与宫妃……数不清的朝廷和地方官员来来往往给魏璋送礼……奢靡非凡的宫宴让人看着咋舌。
这样的宴会,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办成。
但魏璋乐在其中,徐应白则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官员们阿谀奉承,大赞魏璋治国有方,看着官员们一簇两簇凑在一块,袖子里悄悄传递着贵重的礼品,以求搭上一丝半点贵人的线,从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舞女婀娜多姿,手上飘带翩翩,顾盼神飞,时不时朝着列坐的王公贵族抛去媚眼;乐工穿着精美华贵的绫罗绸缎,手指拨弦,频频对着朝他们传来暧昧眼神的公子哥点头致意。
房如意正在歌功颂德,说的话狗屁不通一派胡言,周围的官员都在附和,说什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皇帝陛下受用地点头,一挥手就给他们赏赐金银财宝。
都是胡言。
从长安至嘉裕,流民遍野,田荒水枯,处处见横尸,村村见白骨,哪里是他们口中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徐应白攥着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沉默的目光看着眼前一切,轻声咳嗽着。
他身后戴着紫金面具的付凌疑听见他几乎淹没在管弦丝竹和欢声笑语中那细微的咳嗽声,眸色不由得更加晦暗。
魏璋高举着酒杯,已然喝上了头,他右手边上坐着他的母亲焦太后,左手边坐着他宠爱的贵妃。
“徐爱卿在哪,”魏璋左右相看,“朕的徐爱卿在哪?!”
徐应白把玩着茶杯的手一顿,缓缓站起身来:“臣在。”
众臣震惊的看着站起来的徐应白。
看来是真喝醉了,以往不管什么宴会,陛下可都不会轻易将徐应白给叫起来,毕竟谁都知道徐大人身体不好,也就没人敢凑到徐大人那敬酒。
陛下自然也体谅,这还是那么多次宫宴以来,陛下第一次把人叫起来!
入朝以来,不管哪一次宫宴,徐应白都是低调地坐在暗处,是以就算容貌绝伦,也鲜少有人注意到他。
多少宫女太监与地方官乃至于后宫的宫妃们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魏璋这一点,徐应白一应,宫宴里面无数道目光都齐刷刷朝徐应白看过来。
紧接着一片嘶声响起。
“真好看啊!”有世家小姐捂着嘴惊叹出声。
徐应白神色淡淡,以手覆额,向魏璋行了标准的君臣礼。
没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身边的太后娘娘陡然变了脸色。
魏璋笑着:“爱卿不必多礼!爱卿平身!”
“爱卿……有功啊!”魏璋醉醺醺的,服侍的贵妃用玉筷夹起小菜,往魏璋嘴里递:“陛下吃些。”
魏璋偏头一咬,却没吃上,贵妃松筷太早,菜肴落在了他的华贵的礼服上,如此失仪,还是在百官面前,没等抖如糠筛的贵妃请罪,魏璋就先恼怒地扇了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