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 第67章

他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又惊又急对暗卫道:“去请军医和玄清子!快去!!!”

徐应白止不住咳嗽,随着咳嗽带出来的,浓稠而又腥苦的血糊了他小半张脸,又呛咳在付凌疑心口处,滚烫得让人心惊。

刚进到营帐里面,付凌疑不敢让徐应白躺下,怕血堵住喉咙,他一手托住徐应白的后脑勺,让人半躺在自己怀里面。

胸口处晕散开来的血迹让付凌疑止不住地颤抖着,他费尽力气,才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掉徐应白脸上的血。

徐应白的皮肤是冷的,呼吸低而急促,唇瓣枯槁而染血,苍白的手紧紧抓着付凌疑腕上的铁甲。

“没事的,”付凌疑小声而又焦急地说,“娇娇,没事的,再撑一会儿。”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徐应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全身痉挛,一手抵着心口,艰难地呼吸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让徐应白几乎意识涣散:“疼……”

那声音低得都要听不见了。

付凌疑五脏六腑被这一个字撞得裂开。

不过一会儿,玄清子和军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付凌疑被军医与玄清子从床边挤开,无措地站在周围看着几个人一起给徐应白施针。

半个手臂长的长针从徐应白心口扎入,付凌疑手脚发凉,额头全是冷汗,他狠狠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瞳仁都在发颤。

施针时徐应白已经疼昏过去了。

吊命的药汤一碗接着一碗熬出来送到营帐,徐应白毫无意识,根本没办法吞咽,只能强灌,林林总总十几碗药草,灌了吐,吐了灌,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灌完,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没睁开过。

付凌疑恍恍惚惚地站在一边看着。

前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徐应白病入膏肓,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咳血与昏倒。

就像现在这样,上一瞬还能和人好好说话,下一瞬就会疼昏过去。

但在前世的时候,徐应白三缄其口,从未向除太医陈岁以外的人透露过自己的病。

即便是付凌疑,也一样。

他安静又沉默地与自己的病对峙,竭尽全力地让周围人不为他担心,只要没有被人发现病了,就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熬过那些痛苦满身的夜晚。

兵荒马乱忙了几个时辰,等到晚上,徐应白终于不再吐药和咳血。

玄清子满头大汗地守在床边,哀叹了一声。

付凌疑半跪在床边,将徐应白染血的唇与指尖仔细地擦干净。

他很专注,很认真,面容平静,脊骨和咬紧的牙关却在发颤。

徐应白修长而细瘦的指节虚虚点在他的掌心,付凌疑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那硬邦邦的被褥上。

“他到底是什么病?”付凌疑转头看向玄清子,“到底能不能治……”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后一句问得多余,要是能治,会拖到现在吗?

“血千夜,”玄清子木然回答道,此时此刻,他觉得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是从徐美人身上带下来的毒,自出生起他就是这样了。”

付凌疑身形晃了晃。

从出生起?

那么二十多年,徐应白……都是这样……

“这是前朝皇室配的毒,”玄清子继续道,“此毒从现世起就没有配成过解药,迄今无药可解。”

玄清子声音苍老,语气平平:“中了这毒,只能等死。”

“晋成帝的妃子就曾经中了这毒,成帝遍寻天下名医,也毫无办法。”

言下之意,连九五之尊倾天下之力都没能解掉这毒,何况是他们呢?

“他活不了多久了,”玄清子低声道,“多陪陪他吧。”

付凌疑没有说话,沉默着低下了头。

说完玄清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哭累睡着的谢静微给抱了出去。

帐内顿时只剩付凌疑一个人。

而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徐应白,但是如今战事要紧,又怕打扰到徐应白,都没有久待。

谢静微醒了之后又和魏珩过来,两个人依偎在一块,眼巴巴等徐应白醒,才到前半夜,谢静微就又累得睡了过去,魏珩只能先行将人抱回去。

及至深夜,营帐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火焰的小灯,玄清子年事已高,受不住累,已经在一旁歇下。

帐外巡防卫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留守的军医在营帐外打了个地铺,逐渐发出鼾声。

付凌疑一动不动跪在床边,深不见底的瞳眸倒映出徐应白苍白的容颜。

即便重病如此,徐应白仍然是好看的,他的皮,他的骨,无一例外的漂亮,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色,千百万最出色的工匠穷尽自己最瑰丽的想象,都很难雕刻出这样一张脸。

付凌疑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应白,眼眸红得骇人,好像只有这样一直盯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才不会凭空消失€€€€像那次被滔滔不绝的江水冲走一样,一瞬间就不见。

就这样盯了快一个半时辰。

付凌疑终于撑不住,虚虚合了一下眼皮,紧接着,他陡然惊醒,眼底压抑的癫狂挡也挡不住,神情仿佛要杀人的恶鬼,扭曲得可怖。

下一瞬,付凌疑连滚带爬,惶急而又恐惧地靠过去,膝盖摩擦着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将两指并拢,贴在徐应白的颈侧。

像前世那些夜晚,他无数次惊醒时做的那样。

细微的跳动缓缓传了过来。

一下。

付凌疑在心中默念。

又一下。

活的。

他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胸口不住起伏,最后凄惶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肩膀至脊骨仿佛不堪重负一般缓缓塌下来。

他将头轻轻靠在了徐应白的胸膛上。

第70章 对视

第二日清晨, 徐应白挣扎着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彼时天光刚亮,他手指动了动,立即就被人裹在了温热的掌心。

紧接着, 付凌疑将他扶起来, 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徐应白眨了眨眼, 他眼前有些混乱的模糊,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大片灰暗的剪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

营帐透着点白光。

“我睡……”徐应白唇角微动,声音如蚊呐, “……多久?”

付凌疑撩开徐应白额前的碎发, 轻轻别在他耳后,小心地亲吻他的发顶, 沙哑着嗓子回答:“一天。”

徐应白眼睫颤了颤:“吓到你了吧。”

付凌疑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没有答话。

“但愿我还来得及……”徐应白话音未落, 就爆发出一阵咳嗽,付凌疑惶急地扶住徐应白, 滚烫的血自徐应白唇边滴落在他的手背, 如一块能将人烧透的火炭。

“没事……”徐应白抬手按住准备叫人的付凌疑, 轻声道, “咳出来就好了。”

徐应白久病成医, 对自己的身体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他叹息一声:“暂时死不了。”

付凌疑收紧自己的臂膀。

现今已是六月了, 天气热得有些闹人,徐应白却觉得冷。

前世这个时候, 徐应白是在南渡的路上。

南渡时徐应白已经病重, 那时付凌疑也是这样抱着他不松手,太医陈岁给他把脉, 把完脉之后,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太医院是历朝历代医术最为高明者所在处之一,而陈岁又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他尽力保住了徐应白的性命,让徐应白不至于在南渡伊始就一命呜呼。

只可惜南渡时条件有限,又舟车劳顿,事务繁多,陈岁除了用药请脉以外,没办法用其他的办法来延续徐应白的性命。

而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徐应白就已经释然,能活一天算一天。

幼时江湖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五,玄清子听一次气一次,拿着扫帚赶人。徐应白却不恼,心里想若是活过了二十五岁,算是赚了,若是活不过的话,那就算倒霉。

只可惜徐应白运气确实不太好,上一世,即便魏璋不杀他,不带他南渡,他兴许也活不到那年冬至,那几个月的时间,大概只够他将雍州的叛乱平定,将长安的防务给安排好。

他当时是想将雍州交给庄恣与魏珩,可惜未能成行。

至于今生,运气也不大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得更重。

“差人把李毅他们都叫过来。”

付凌疑不敢离开徐应白,用鸣镝将暗卫叫进来,让他们去找人,随即半抱着徐应白,给他穿衣€€€€他此刻没力气抬手了。

腰封束好,付凌疑用那根木簪子挽起徐应白那一头漆黑如锦缎的长发。

木簪子斜插入墨发之中,付凌疑不甘心地环抱住徐应白的腰,咬牙道:“真的毫无办法吗?”

徐应白轻轻摇了摇头。

“至少如今,”徐应白说,“确实没有办法。”

他探手去揉付凌疑的脑袋,付凌疑低下头让他摸得更方便些。

付凌疑的头发又黑又硬,摸起来略微有点毛躁扎手,徐应白稍稍用力,付凌疑顺从地将头低得更低,炙热的呼吸洒在徐应白的颈间。

肌肤相接,付凌疑烫得像团火,徐应白被这团火灼烧得颤了一下。

而后付凌疑低下了头,他那双黑色的瞳仁压着滔天的不甘与不安,仿佛雪地里被逼到悬崖走投无路的狼。

徐应白以为付凌疑要狠狠咬一下自己。

付凌疑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克制地俯首,很轻地咬了一下徐应白耳垂上的那颗痣,动作轻得甚至不如徐应白养在徐府的那只白猫。

他的嗓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不论如何,别离开我……”

徐应白的手随之一顿,五指陷进付凌疑的发丝之中,被发丝缠绕吞没。

徐应白声音很低,近乎呢喃:“那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