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宣侯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堆,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只能€€和太子开诚布公地€€谈谈。
然而宁修云闻言却轻笑一声€€,安抚道:“侯爷大可放心,但凡是简寻不愿意做的事,孤都不会勉强。”
敬宣侯磨了磨后槽牙,不敢放心,因为他知道太子有的是手段让简寻为他倾倒,让简寻心甘情愿。
就和那个醉风楼出€€身的清倌一样,简寻这种没有过情感经历的人,根本扛不住撩拨,但凡有一点€€心动,都会被抓住可乘之机,那一点€€点€€心动就会像被撕扯开的口子,越扯越大,直到简寻无法反抗。
“……多谢殿下。”敬宣侯不太情愿地€€道了谢。
宁修云见他的话说完,便复又开口道:“那么侯爷觉得€€,简寻未来会如何?或者说,侯爷希望简寻未来走到哪一步呢?”
敬宣侯沉思片刻,斟酌道:“微臣以为,简寻可为一方守将。”
敬宣侯虽然不清楚太子为何有此一问,但他十分了解简寻,清楚简寻的目标在哪里,也知道简寻的极限如何。
宁修云笑着抚掌道:“但孤以为,简寻天资出€€众,又有孤在身侧,可为将,可为相,自然也可……为君。”
这世间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金钱、地€€位、权势、名誉,但只要到达最€€顶点€€,所有的一切便都能€€握在手中。
宁修云要送简寻一份最€€好的礼物,为这场跨越生死的相遇,留下一个完美结局。
一身白衣的青年站在月光下,光风霁月,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让人恍惚中便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他向敬宣侯摊开手掌,好像无声€€的邀请。
“罪己诏公之于众,侯爷大概也能€€猜到今上€€会如何震怒,孤想跳出€€困局,做一个新的选择。”
“若简寻有此境遇,侯爷可会阻拦?”
敬宣侯瞳孔骤缩。
疯了。真是疯了。这位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第66章
敬宣侯府的一夜密谈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就连随行伺候的沈七也只是知道两人不欢而散,敬宣侯对太子殿下冷脸,偏偏太子殿下说不追究,沈七一腔护主的热情无处发泄。
宁修云知道自己的言行在敬宣侯看来和疯子无异,但他没想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敬宣侯这位简寻的监护人也会拒绝。
离开之前敬宣侯还在叮嘱他,简寻未必能担当大€€任,希望太子不要一意孤行。
宁修云之后再没登过€€敬宣侯府的门€€,接连几日€€他都在等着手下的人把江城的后续事宜料理完。
西山抓到的山匪尽数斩首,战死€€的士兵下葬、亲眷发放救济金,江城世€€家权贵抄家、落狱、流放,罪孽深重者枭首示众,惩处最€€重的便是江家,嫡系成年男子一律斩首,狱中的江成和也没能逃过€€,江城菜市口的血腥味多日€€不散。
最€€重要的还有玄青观血债累累真€€相大€€白于天下,十几张罪状贴在江城各处,必然要让凶手生前死€€后都遭人唾骂,否则难消死€€者亲眷的心头之恨,含冤而死€€的尸骨被亲人收敛下葬,无亲无故的则由傅如深找了一处风水宝地集体下葬。
护卫营收敛尸身的手法很€€高€€超,到下葬前几乎没有太多损毁,极大€€程度保留了体面,江城百姓自发为冤死€€者在佛寺立了牌位,以告慰在天之灵。
直到宁修云巡视完江城驻军营,沈三才终于给他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按照路程推算,罪己诏应当已送往国都,护送罪己诏的御林军因为要费心思把诏书送到郡守府,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估计会和梁番前后脚到达国都。
只有一件事不太顺利,太子虽然先斩后奏,将€€罪己诏送至了沿途各城的郡守府上,然而不是所有郡守都会做这€€种偏帮太子、和嘉兴帝作对的事情,大€€部分人甚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罪己诏因而只在几个偏向太子的城池中传播,远远还不到传遍大€€启的地步。
国都,皇城勤政殿。
一身龙袍、头戴冠冕的嘉兴帝猛然将€€手里的奏书狠狠掷了出去€€。
嘉兴帝年近六十,两鬓斑白,再华丽的龙袍也遮掩不住他苍老的容颜,他站在书案前,脸色非常难看,呼吸急促,怒火中烧,仅仅是把那大€€逆不道的奏书扔出去€€根本无法发泄他的怒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老态龙钟。
嘉兴帝伸手指着€€堂下,余怒未消,他吼道:“好一个代父罪己……裴卿,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奏书摔到了地上,堂下唯一一个站着€€的人须发皆白,看着€€比嘉兴帝还苍老一些,他面色平静,完全不觉得受了屈辱,躬身将€€面前地上的奏书捡起来查看。
裴相刚被嘉兴帝传唤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门€€口守着€€的大€€太监李和说,太子送了两封奏书回来,嘉兴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奉劝裴相进去€€的时候多加小心。
嘉兴帝这€€位帝王脾气非常不好,自从被“断子绝孙”的流言侵扰,他变得更€€暴躁易怒,勤政殿里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血流成河,这€€也不是裴相第一次被盛怒的嘉兴帝叫来了。
裴相辅佐嘉兴帝二十余年,自然知道嘉兴帝是个什么性格,不过€€来之前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还能和他自己有关。
裴相仔细查看那封奏书,非常直白
地将€€“罪己诏”三个字写在题头,不管是字迹还是行文风格的确都是裴延的手笔,裴延以才情闻名国都,又是负有盛名的状元郎,嘉兴帝再平庸无能,也看得出这€€狗屁奏书就是裴延写的。
可嘉兴帝怒气上头,此时认下,裴家都会跟着€€裴延一起遭殃,裴相于是面上不显,神情笃定€€地说:“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并非是逢君的手笔。”
“哦?”嘉兴帝狠厉的眼神钉在裴相身上,似乎想听听对方还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裴相八风不动,拱手行礼,解释道:“陛下,您对逢君的教€€诲逢君必不敢忘,只有太子殿下主€€动开口时逢君才会给出破解之法,其余时候绝不主€€动建言,因此微臣以为,或许是太子受了江城的奸人蒙蔽,才让逢君行此举。”
嘉兴帝一手支在书案上,表情稍缓。
裴延是嘉兴帝当年亲自挑出来的太子伴读,为的就是辅佐太子。
虽说有裴相力荐,但当时同一批的孩子里,的确只有裴延更€€为出众,也更€€听话,嘉兴帝的命令都能完美执行,是嘉兴帝让裴延在太子面前藏拙,希望太子能自主€€思考有所进益。
嘉兴帝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儿子感情非常复杂。
他非常看重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宁远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因为宁远非常像他,就连那为人所诟病的平庸都与从前的嘉兴帝一模一样。
嘉兴帝在欣喜之余,也会对宁远抱有期望,他希望宁远像他,但又不要那么像他,最€€好能成为一个胜过€€他的君王。
但他绝对不是想看到太子以下犯上,对他这€€位父皇昔年所做之事评头论足。
那奏书明着€€说代父罪己,实则句句在指责他为君不仁,嘉兴帝从登基开始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偏偏如今把他面子里子一并踩在脚底下的却是最€€不能动的太子。
嘉兴帝心头生出一股懊悔,若他允了管家的请旨赐婚,早早让孙儿降生,如今就不会多番掣肘,连废个太子让宁远思过€€都要瞻前顾后。
嘉兴帝面色仍然阴郁:“那裴相以为,是何人蒙蔽了太子?”
裴相思索片刻,道:“江城……与那些旧事有关,又看不惯江城世€€家,唯有傅如深一人。陛下或许不记得了,二十年前,傅如深中了状元,带着€€证据纠集几位御史,向陛下递了奏折请求彻查江家徇私舞弊一案,当时朝堂上江家余孽未清,微臣便将€€此事压了下去€€,参与其中的官员一并发配出京到地方上做官。傅如深那是有能力游说御史,如今便有三寸不烂之舌蛊惑太子。”
嘉兴帝确实不记得此事了,近些年他记忆力越发不好,连三四年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何况二十年前。
但他不想在自己的心腹面前示弱:“裴卿所言极是。”
裴相在心中行了口气,这€€才惊觉脊背全部被汗打湿,紧紧黏在身上,伴君如伴虎,即便裴相习惯这€€种场面,每次也会不自觉间心跳加速。
他知道嘉兴帝根本舍不得罚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即便听说太子先斩后奏,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在这€€种情况下裴家一旦牵涉其中就只能成为嘉兴帝发泄怒火的工具。
而且他了解裴延,那就是头人前会收好獠牙的野兽,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驾驭,他无法控制住裴延,若是裴家有可用之人,他也不会被迫选了裴延,以至于如今给裴家惹出这€€种祸事来。
却不想嘉兴帝道:“你即刻拟旨,傅如深进谗言蒙蔽太子,判他满门€€抄斩。”
蠢货。裴相低头皱眉,在心里暗骂一句,嘴上却只能恭敬劝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若想保全太子,便只能认了这€€罪己诏,既然认了,便不能对功臣傅如深下手。”
嘉兴帝怒极反笑:“哦?那裴卿的意思是朕只能感恩戴德?”
裴相说:“陛下若想惩治傅如深,等最€€近的风头一过€€,随便找个其他由头便是。”
嘉兴帝没有答话,他怀疑的视线仍然在打量着€€堂下这€€位为自己尽忠多年的丞相,他知道裴家人的聪慧,也认可裴相的忠心,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最€€近几年他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死€€亡的阴影似乎即将€€将€€他笼罩。
裴家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点,裴延尽忠太子,是不是裴相觉得自己气数已尽,要扶植新君继位了呢?
此刻的嘉兴帝被他的多疑影响了理智,已然忘了是他要求裴相培养一个继任者辅佐自己的儿子,是他笃定€€太子必然会继承大€€统,裴家才坚定€€地将€€宝压在了太子身上。
长久的沉默之后,嘉兴帝敲了敲书案的桌面,最€€终妥协:“那便依你所言。”
他闭了闭眼,侧眸不想看那封罪己诏,只觉得自己一瞬间都老了十岁,却只能保全太子名声,将€€其昭告天下。
左不过€€是他年轻时的轻狂往事,真€€要算起来他也只有个处事疏忽的罪名。
嘉兴帝能将€€自己的手足杀绝也要登临帝位,就已经说明他不是个多么在乎名声的皇帝。
接下这€€封罪己诏,保全太子,还勉强能忍。
嘉兴帝一招手,边上候着€€的大€€太监李和便将€€裴相手中的奏书呈到书案前,嘉兴帝拿起朱笔便要批复,却突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随太子殿下南巡的御林军,回来了一队,还押解了一个人。”
嘉兴帝眉毛一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挥手:“带上来。”
“是。”
殿外€€的御林军得到宣召,押着€€一个狼狈的中年男人进殿。
“何事?”
御林军恭敬行礼:“陛下万安,太子殿下命令微臣将€€此人押解到陛下面前。”
嘉兴帝看着€€那披头散发蜷缩跪地的人,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堂下何人,抬起头来。”
梁番颤颤巍巍地抬头。
嘉兴帝骤然一惊:“怎么是你!”
梁番满脸惊惧,他路上几次试图逃跑未遂,此刻极为狼狈,横竖一死€€,他面色灰白地将€€太子吩咐的话说了:“太子殿下已经见过€€先皇后的户籍,殿下说,醉风楼这€€种腌€€的地方,他便替陛下推了,以免对圣上声誉有损。”
嘉兴帝拿着€€朱笔的手颤抖得厉害,朱笔滑落,“啪”地落到书案上。
醉风楼没了。能让他肆意取用的钱袋子,没了。
“宁远€€€€!他要谋反不成€€€€!”嘉兴帝暴怒着€€吼道,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可杀了他,便没有他的血脉可以继承帝位,他几十年谋划毁于一旦!不能杀,还要被宁远牵着€€鼻子走!
此刻怒极的嘉兴帝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原本那与他一样平庸的太子为何能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来。
年老的帝王深深喘息几次,猛地呕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晕倒在御座之上,头砸到座位椅背,撞破了后脑,鲜血直流。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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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江城的宁修云还不知道嘉兴帝已经被气到吐血,要是知道,怎么也得给属下们一人包个红包庆祝一下。
宁修云正带着€€人旁观醉风楼封门€€的盛景。
他照常穿着€€一身白衣,和简寻两个人坐在醉风楼对面高€€楼的屋顶上。
这€€里正好能看到醉风楼的正门€€,沈三带着€€一队郡守府的官差给醉风楼贴上封条,自此这€€个大€€启第一楼将€€不复存在。
这€€里从前便只是富人聚集的场所,如今江城的世€€家权贵没剩下多少,人人自危,根本没空管醉风楼是否还存在,而边上围观的也大€€多只是平
民百姓,看见醉风楼关停,来看热闹的居多。
醉风楼的账册、记档全部烧成了灰烬,傅如深以醉风楼容留犯人密谋反叛为罪名,将€€醉风楼查封。
“这€€是孤在江城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屋顶上的宁修云把玩一柄折扇,姿态十分放松,他侧眸看向身边的简寻,问道:“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简寻并排坐在他身侧,眼底有些许疑惑,他不太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偏要坐到屋顶上来,虽然视野很€€好,但难免有些傻里傻气。
可要问面对醉风楼的查封谁最€€满意,那必然是简寻无疑了。
于是他真€€心实意地说:“多谢殿下。”
宁修云坦然接受这€€句道谢,转而说道:“昨日€€孤去€€了驻军营巡视,江城驻军营如今没有主€€将€€,群龙无首,西山剿匪折进去€€不少人,恐怕需要重新征兵。”
简寻看向太子,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