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什么?”宁拂衣脑中嗡的一声,再顾不得其他。
“它说,结界,神尊,魔族。”九婴的声音传来。
结界……静山宫如此安静是因为结界,神尊,魔族,难道此时已经……
宁拂衣心中大骇,她忽然抬眼,借着众人都在看狗的空档夺过伸手仙兵的长枪,猛然朝“元明长老”扔去,长枪如离弦的箭划过残影,“元明长老”见状连忙躲闪,却还是被刺破一角身体。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原本的人身如同被扎了洞的面粉袋子般干瘪下去,黑沙倾泻而出,化成缕黑影就要闯出大殿。
“魔,魔族!”景山长老险些跳起来,“快,拦住它!”
平遥长老见状挥出长剑,立即将那黑影斩杀于门口,她震惊道:“果然是魔!元明长老呢?”
“元明长老便是魔族!放我出去!”宁拂衣手停不住发抖,她低声说罢,转身便要冲向殿外,然而殿门再次于她面前轰然关合,一众仙兵列队于前,拦她去路。
“我不是魔!如今你们看见了真正的魔族在何处却还不去捉拿,盯着我算什么本事!”宁拂衣再忍不住层层上涌的怒火,也压不住声音的嘶哑,“平遥长老,她正以一人之力对付魔族,你们还不去帮她!”
平遥长老上前似要说什么,然而对上宁拂衣通红的眼睛便住了口,双拳紧握,没有耽搁时间,伸手拽着其他长老离去。
于是殿内只剩了蓬莱的人和几名弟子。
宁拂衣再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力和愤怒,她强行压下戾气,慢慢转身。
这下连神剑都实在不平,相思如烟般出现在她掌心,发出阵阵愤怒的剑鸣。
“神剑?你竟有神剑。”文曜君讶异道。
“所以你们并不管魔族,只打定主意要除掉我?”她低声说,“那我今日若是非出去不可呢?”
“待此事结束后,我自会去除魔。但若你实在执迷不悟,我也便只得奉命将你诛杀。”文曜君不为所动地负手立着,“黑鳞。”
他话音刚落,那一直未曾言语的兜帽忽然动了,身体化作道漆黑流光冲向宁拂衣,与此同时巨大的威压险些让宁拂衣跪下,她胸口一阵闷疼,顿时有血浸湿咽喉,只得拼命抬剑抵挡。
“拂衣!”
“宁拂衣!”
容锦他们的身影从身侧传来,然而谁都来不及拦住那样强的仙力,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自头顶传来声兽啸,九婴不知何时凌空出现,徒手挡住了那人的长刀。
属于麒麟的光辉充斥神殿,青色鳞片化成战甲,裙摆红衣被两种力量相撞的风翻腾飞起。
“念你方才护我之恩,老娘便再帮你一次,帮你挡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正巧好久不曾打过架了,我倒要看看这群仙人,打得过打不过我这只魔兽!”
九婴肆意笑着,身后骤然出现麒麟的幻影,仰头嘶声长啸,将一众仙兵吹得撞出大殿,带走了整面的墙壁,于是巍峨的云深殿开始摇晃起来,慢慢倒塌。
“黑鳞,还不快杀了这魔兽!”文曜君怒声道,飞身便要落下降魔杵,然而九婴却忽然化为本体,巨大的身形顿时撑裂了云深殿,惹得一片飞沙走石混乱当场,堪堪拖延了时间。
“还不快去!”随着九婴在脑海中的怒喝,宁拂衣吐出满口鲜血,转身跑过残垣断壁。
然而阻她的人实在是多,好不容易摆脱那些蓬莱的人,又有烈火出现在她面前,梅承嗣的身影自火中显现:“大胆魔物,哪里逃!”
他话音未落便朝着宁拂衣轰来一掌,这一掌是用了全力的,浑厚的仙力混着滚烫的烈火涌向宁拂衣心口,宁拂衣咬牙召出粉光拦在身前,却还是被余气震穿了肺腑,从心口疼到了四肢。
她身子一软,撑着剑半跪于地,血从她口中和鼻尖流下,滴滴答浸湿土地。
梅承嗣显然未曾想放过她,乘胜而击又是一掌,然而这掌却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被另一道身影接去。
那人满脸震惊,胸口燃着火焰向后仰躺。
宁拂衣身体僵住了,她嗔着猩红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子跌落在她脚边。
烈火还残留在他胸口,那张清俊温和的面庞此时痛得痉挛,血从他口中汩汩冒出,流了一地狼藉。
“拂衣,快,快走……”容锦拉着她衣摆,说了和前世一样的话。
她的头又开始疼,伴随着胸腔的刺痛,惹得她脑中顿生混沌。
前世种种顿时扫过脑海,让她今生早已被消除的戾气被翻捡而出,慢慢蚕食那颗已经快要长好的心。
梅承嗣见自己错伤了人也是一惊,刚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粉光大作,明艳的刺眼的粉色席卷天地,他一个没有招架住,身子骤然飞起,撞断了云深殿前的白玉栏杆。
他被那力量重伤,翻滚一圈才落地,惊恐地捂着心口呕血:“孽障!来,来人……”
然而话刚说一半,耳边就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而狠戾,如同地狱回响,这也是他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女子道:“相思。”
第83章 身死
剑锋插入心口又拔出,血溅三尺,梅承嗣并未想过这柄剑会刺入自己心口,他伸着手,目眦尽裂地瞪着宁拂衣,口中咕嘟咕嘟冒出鲜血。
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洪影和冯歌从破碎的大殿中跌跌撞撞追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惊恐地拉住彼此,捂着嘴不敢上前。
女子青衫沾血,身姿挺拔却犹如索命厉鬼,如粉玉般清透的神剑浸满鲜血,顺着剑尖低落。
“宁,宁拂衣……”冯歌连连后退,目光又移向已然失去知觉的容锦,双膝一软险些跪地。
因暴怒而激发的力量在宁拂衣体内冲撞,久违的恨意将胸腔都填满,杀戮的畅快冲击着脑海,她仿佛又一次站在了腥冷阴暗的前世,脚下是血染的河山。
她再次抬起了剑。
就在此时,几声狗叫在她身后响起,瘸了条腿的平安不知从哪块儿废墟里钻了出来,拖着她衣摆狂吠。
风卷着沙土打在她脸上,穿云裂石的巨响回到耳中,宁拂衣脑中重归清明。
褚清秋……她得去找褚清秋!
“帮我照看容锦师兄。”宁拂衣声音喑哑道,没再看死不瞑目的梅承嗣一眼,踏剑跃入夜空。
不过是天地不仁罢了,无妨的,她还有褚清秋。
褚清秋强大如斯绝不会有事。她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切,一定不会再失去的。
就算褚清秋没有心,但只要褚清秋还活着,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糟。
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御剑,终于看到静山宫朦胧的夜影,她暗暗生了侥幸之心,然而那点庆幸很快就被哭喊击碎,只见几个人影漂浮在夜色中,不断用仙力击打企图撞碎结界,却无济于事。
发出叫喊的是柳文竹,她正一遍遍用千斤锤劈向结界,却又一遍遍被结界弹回。
“首席长老景山长老,这结界乃是魔族所设,我等仙力实在不能破,只能先祛除其上幻术,好看清神尊状况!”平遥长老衣衫都被撕裂了,她挥手将头发扔到身后,腾空结阵。
几位长老闻言也挺身而起,在上方围绕成圈盘膝而坐,十指画出相同的手势,于是数根光带从几人掌心涌出,描绘出法阵。
又随着几人一声齐呵,法阵下沉于结界之上,结界便如同蒙尘的琉璃罩子,从上到下洗涤一清,露出其中震撼。
那道飘摇羸弱却稳稳立于风中的倩影,才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宁拂衣摇晃着停下,她恨恨望着那从不回头的身影,五指攥紧胸口衣衫,那里不知为何疼得要命,疼得她想要落泪。
“神尊!”几名长老纷纷喊道,再次试图破结界,然而结界却如同铜墙铁壁,怎么都迈不过一步。
“爹爹……”柳文竹已经没了力气,她无力地跪于剑上,不断拍打那层好似永远都穿不透的薄膜。
里面的人却好像听不见外面喧嚣,又或者听见了,却没有空给半分回应。
雷电和白光一次次交汇,静山宫早就毁于一旦,亭台楼阁化为废墟,九曲长廊沉入水底。
完全失去理智的魔于半空嘶哑长笑,他身上已然多了数个冒着黑气的血洞,而褚清秋几人也处处是伤,修为最低的江蓠已经吐了几回血,如今靠一把把丹药强行续力。
“就凭你们几人还想杀我,做梦!今日就算整个云际山门都来此,于我而言也不过一群鼠蚁!”男人振臂道,“褚清秋,你以为破我阵法便能阻我?不自量力!”
褚清秋双肩微缩,一头长发没了束缚飞扬在风中,胜雪玉腮被殷红浸透,她紧握白骨撑着,眼瞳映照出雷电的冷光。
身上白衣撕破了许多口子,白的丝和红的血风中纠缠,如脚下华美宫殿一般破碎。
她忽然松了手,手中那根跟随她上天入地的法器白骨打着旋坠落,越变越大,越落越长,最后如同根柱子般深入土地,顿时地动山摇,晃得方圆千里都有了动静,野兽奔逃,万鸟齐飞。
落骨为号,残月阵起。
“不……”宁拂衣喃喃道,她眼底猩红更甚,忽然举起相思,用力往结界插去,却被结界弹回,血好像不要钱似的从口中冒。
“宁拂衣,这结界我几人都破不开,你如何能破!快躲远点莫要费力气了!”平遥长老嘶声道,“神尊不会有事的!”
这魔如此强悍她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如果她不会有事,为何从始至终都不曾向后望她一眼?
宁拂衣再次向结界劈去,重重内伤加上头疼欲裂,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马上要被撕作两半。
她忽然想起什么,挥手割腕挤出鲜血,一汩汩往结界上撒。
“褚清秋!你看看你护的这天下有多么不仁!你看看你护着的是怎样一帮狼心狗肺!”宁拂衣半跪于神剑上,声音带了哭腔,“你看看你护着的我,是什么怪物……”
“你若真的死了我便继续恨你,我要囚你尸首挖你坟墓,我要你日日留在我身边受我折磨!”宁拂衣言尽狠毒,逼她往后看上一眼。
但褚清秋没有,她仍然狠心地背对她立于风中,她脚下四人应声列阵,通明月华自阵中而生,包裹了褚清秋浑身,于是天地茫茫,所有人都失了视觉。
血终于将魔族结界融了块缺口,宁拂衣跌入结界,然而与此同时,一声丝线断裂的清脆动静在她脑海响起。
宁拂衣颤抖着抬起手,看着那根她从未在意过的红绳开始闪烁,最后消失无踪。
婚契,解了。
光芒淡去,一朵巨大如静山宫的栀子花影从地心升起,花心没过女人身形向魔族冲去,于是痛苦的嘶鸣震颤山河,刹那间血雾飞天,头顶阴云都染了殷红。
魔族绝望而又愤恨的声音忽然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活像沉睡了千年的古尸:“褚清秋,我要你化身尘泥神魂俱灭,我要整个云际山门给我陪葬。”
于是从漫天阴云中落下两道天雷,一道砸向褚清秋,一道于半空扩散,势要劈裂整座仙山。
宁拂衣来不及多想,已然拼命闪身到已经没了声息的褚清秋面前,要替她挡了那道天雷,然而有道身影从残垣中钻出,和她同时停住。
最后她听得声叱骂,那人朝她脊背踹了一脚,宁拂衣胸口闷疼,撞到褚清秋身上。
“我才是师尊徒弟,为她死,你还不……”
话音戛然而止,于是滚滚雷电于她身后爆裂,洒了她一身热血。
宁拂衣仿佛呆愣了许多年,这才伸手,将褚清秋坠落的尸体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她已然浑身麻木,还有那么一刻分不清今夕何夕,褚清秋的身体还残留温热,却再无心跳。
秋亦的身体化为血雾洒落风中,两把弯刀插入泥土。
宁拂衣缓缓抬头去看,江蓠昏倒在地,剩余的人全去阻挡劈下的另一道天雷,好像还有人死了,她听见了柳文竹熟悉的哭声。
于是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相思,将之扔了出去;“帮帮我。”
相思神剑最后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后化作残影冲向天雷,放大的神剑剑意柔和,同天雷相撞的那一刻,剑鸣响彻天地。
宁拂衣再也没了力气,她同褚清秋的身体一同落下,相缠着滚落。
然而在落地之后,她拼命保护的尸首却忽然化作晶晶点点的尘埃,随风飘散,只在她掌心留下了那个翠玉腕钏,和一颗冰冷的石子。
世界杂乱轰鸣,她却瞪着上天,攥紧石子,笑得眼泪流了满脸,笑得周身黑气弥漫。
她早已对这个世界失望,只因此生有人一遍遍护着她,她才又燃起了希望,想着这个天地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