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三个月了。”孟凛仿佛感叹,“他成家是我准过的,他从暗夜里一头扎进了朝阳。”
“陈玄。”孟凛看着他,略微露笑似的,“你可羡慕他?”
陈玄听着竟心头一颤,孟凛平日说话其实也是轻言细语的,但孟凛能露着笑脸说出杀人偿命的话来,别人打了一巴掌给个笑脸,他是笑着打人巴掌。
“属下……”陈玄咽了口水,“属下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孟凛听了皱眉,“我不想听你不敢,我想听你的实话,陈羽有了妻儿,便是有了牵挂有了软肋,我没让他再来京城也是这个原因,可是京城处处杀机,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他不必来此,但我让你来了,你可羡慕他?”
陈玄心里横了把欲坠的刀一般,他谨慎地在孟凛面前跪下了,“公子,当初承老家主的恩情,才有了陈玄和陈羽,日夜的金戈刀剑,老家主只让我们记了一件事€€€€我们是公子的人。”
“在淮北时公子与我们方便,不必日日侍候,岭中养的暗卫没有成家的先例,但公子大恩,还替陈羽出了成亲的银钱,饮其流者怀其源,我兄弟二人断不敢忘却。”陈玄说得真心实意,“我与陈羽上无亲父、旁无姊妹,乃是独存的亲生兄弟,如今他未曾入京,能够照顾妻儿,这也是公子给他的恩旨,我为兄长,就算独我一人,也当更为尽心竭力护公子周全。”
陈玄说着,撑地叩首了下去。
孟凛其实是知道陈玄的忠心的,他给自己做过很多事,哪怕是上一世也未曾给他添过分毫损失,可如今开了新篇,孟凛还是得适时敲打一下他。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陈玄的身边,孟凛俯视着他,“你起来吧。”
陈玄低着头起身,目光虚垂在他的脚上。
孟凛颔首看着身前人,他脸上不带笑了,反倒是正色道:“陈玄,我知你忠心,但尽心竭力是一回事,护我周全又是另一回事,我没有想你为我送死的打算,今日不曾有,以后也一样,如果有一天我没让你做什么,哪怕是我性命有虞,这件事情你也不许碰,你把自己交给我,我把你的命还给你,其他的诸事你都只能听我的行事,这是我想要的忠心。”妍单町
孟凛道:“你听明白了吗?”
陈玄还未将一字一句全吃进了心里,但那话过了脑子,他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汹涌的热血全都一股脑地往上涌,他垂首抱拳,立刻便道:“属下谨记于心。”
孟凛却不甚在意地叹了口气,“你最好是听懂了。”
“……”陈玄抱着拳忽觉热血有些无处安放了。
“对了。”孟凛想到什么微蹙了眉,“来京城前,你应该是回了岭中一趟吧……”
“那你应当……”孟凛不自觉摸了下鼻子,“见着少主了。”
“是,见着少主了。”陈玄垂下的脸忽然有了些难看的神色,他支支吾吾似的:“少主……还是那么……。”
陈玄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只好咳了一声,又道:“少主让属下,给公子送了一封信。”
陈玄犹疑着从怀中掏了封信出来,递到孟凛面前。
孟凛的脸色也不知是想笑还是发愁,他看着那信,犹豫了会儿,他没接,反而有些嫌弃道:“这信我才不要,里面指定一半都是在骂我,我给自己找什么气受。”
“他不会……”孟凛还是笑了,“他不会给你还读了一段儿吧?”
“……”陈玄不知如何说,递出的信也没人接,他就僵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这会儿吴常见着接了过去,他才好收回了手。
孟凛又坐了回去,“时辰也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是。”陈玄一溜烟从屋子里消失了。
吴常拿着信给到孟凛面前:“你真不看?”
孟凛把信接了过去,他看着封面上的字,打趣似的:“我又不是脑子有病,不找骂就觉得不舒坦。”
“但我确实……许久没有见过小桓了。”晏擅町
孟凛还是仔细地把信拆开了,江家如今的家主乃是江桓,他比孟凛还要小上两岁,但因他年纪尚小,江家又还剩许多长老一般的人物,在江家里边,大家还是继续称他为“少主”,把不露面的孟凛称作“公子”。
孟凛上一次回岭中还是年初,那时候老家主过了,孟凛前去奔丧,他的江叔叔待他一向有如亲父,孟凛心中意难平,也是那时候,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江桓。
江桓已然长成了一个会炸毛的大人了,他同幼时一般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挂念他的,孟凛身边的亲近人不多,江桓算是他认作的弟弟。
那信孟凛几乎想捂着眼一目十行,江桓觉得他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祁阳那个穷地方,又说他多番折腾,把人丢给他跟收破烂似的,也觉得他远去京城就是有病,他想在岭中做什么做不来,非要跑去考什么科举……当然最后江桓还是记得问候他的身体的,毕竟他也不想孟凛真病死在外边,他觉得收尸麻烦……
此外,江桓还是隐晦表达了些许孟凛若是看谁不顺眼自己可以帮着解决的意思,但是不多。
孟凛把信放下,“果然我就是脑子有病……”
吴常:“……”
他觉得这俩人仿佛都有点病……
***
天色已晚,白烬披星戴月地回了将军府。
林归打着哈欠迎到他,“将军你可算回来了。”
清静的将军府在月色下如积水空明,白烬踏进便觉得心安,他往后院的方向看着,问林归,“孟凛,可住下了?”
“住下了,但是……”林归带着些猜测道:“我觉得孟公子似乎有些想要搬出去的意思,今日仿佛是因为天色晚了,又不便向将军辞行,这才跟我进去的。”
白烬并不意外,“今日住下了便好。”
白烬知道孟凛进京是带着目的来的,也知道他是特意同自己拉远了关系,往后进退都留了余地。可白烬正是知道这些,才不想让孟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宁愿一开始就把孟凛栓在自己身边,把他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或许还能等到他向自己坦白的那天。
“林归。”白烬忽地放轻了点声音,夜中不辨神情,可那映着月色的眸子里却是有些异样的神色,林归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却突然屏息了一刻,那眼神竟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白烬出声却还是淡淡的:“今日你我都一路辛劳了,常叔……常叔他也一样。”燕陕挺
他眼睛微闭,声音轻得立刻便能被夜风吹散:“你去他房中燃一支安神香,让他明日早上……”
“多睡些时辰……”
一阵风吹来,白烬的眸中半点痕迹不剩,只剩了如水一般的月光。
夜色浓厚,林归举着灯笼往后院去了。
作话:
北方的小伙伴小年快乐呀~
明天是南方的小年啦啦啦也要开开心心!
拜个早年!
以及下一章是甜甜的感情线!
第25章 枝叶
翌日清晨。
时已冬日,霜寒露重,石板枝丫上凝上银霜,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其间,仿佛这院子里下了小雪。
时辰尚早,白烬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他丧期未满,除了上朝或者当值,都还是穿着一身白衣,衬着小公子冷清的面容,竟像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白烬先是亲自去了趟厨房,从里面拿了个食盒出来,然后直接拐到了书房旁,他站在孟凛的门口。
外面的竹树仿佛被风吹响了声,伴着阵€€€€,白烬推了推房门,门没锁。
孟凛往日虽住在祁阳的小院子里,日子却过得十分骄矜,每日晨起都是吴常带着早上要喝的药,来喊他起来,俨然就是所谓的“身娇体弱”,因此孟凛的房门一向没有带锁。
白烬本来以为是他心大,后来才知道他身边是放了暗卫的。
白烬提着食盒在门前还犹豫了会儿,可他想到孟凛不日便会带着些花言巧语来找他辞行,他便眉间不悦,轻声推门进去了。
屋内还残着昨夜炭火的余温,霜露的寒意一概都没能进来。
白烬把食盒放在桌上,他往里走了两步,便听到了十分轻微的呼吸声,隔着几步的距离,白烬站在了孟凛的床边。
孟凛睡觉十分安分,躺得很是规矩,白烬静静看着,想起上一次这样看着孟凛,正大光明的小公子学坏了,他竟然半夜潜进了别人的屋子,他抑着跳动不止的心吹灭了蜡烛,安神香让孟凛沉沉睡去,他就这样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前世的他死在孟凛后面,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孟凛了。
白烬极轻地呼吸着,不怪上一世京城里的小姑娘喜欢给孟凛递手帕,他确实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盛着笑意的那双桃花眼,总能让人忽视他面色上的憔悴,凭空觉得他带着股少年人的意气。
可此刻孟凛的眼睛是闭上的,若没有那双眼,蹙起眉头便会觉得他其实是带着戾气,他的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皮肤白得过分,就连唇色也有些泛白,白烬目光划到孟凛的嘴唇时晃了神。
他的心口又在止不住地跳了,白烬闭上眼,那奔涌而来的回忆仿佛把他拉回到一个冷冽的雪夜,一切都是冷的,可那回忆里偏偏有个灼热的影子。
白烬心中如同散乱的棋盘,回忆里他蹲在孟凛面前与他平视,可孟凛的头突然离开墙面,他身体前倾,看着白烬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竟直接朝他的嘴靠了上来。
孟凛堵了他的后话,用清浅的药味包裹着他的感官,灼热的呼吸与凉薄的嘴唇仿佛烈日与冰霜席卷在白烬那贫瘠的心土,他心上竟在那时冒出了微微的种芽,且在往后历经千帆的岁月里,不曾不动声色地枯萎下去。
白烬睁开眼,他独独记得的回忆让他克制着不敢上前,可心上的枝叶竟在这番久别重逢后隐隐生长起来,他想把孟凛留在身边,除了不想让他再走上拉不回的歧路,其后的那番私心,被白烬死死压在心底,用那同乡邻里之谊盖着遮掩,止乎礼地相隔了应有的距离。
白烬没有出声,他描摹了遍孟凛的轮廓,便不自觉目光落往别处,孟凛的衣衫半系着,正正露出了脖颈,他脖颈也是白的,半月前的红痕已消得没影,上边缠着几根发丝,他的青丝落得散乱,淌在枕上落在颈肩,让人忍不住撩拨齐了。
安静又娇弱的的孟凛最惹人怜爱。
白烬喉间动了动,他轻咳了下,这才低低喊了一声:“孟凛。”
孟凛在这一声里立刻醒了,他从这声里辨出与往日的不同来,眼里竟是少见地露了锋芒,极其敏锐地偏头看去,直到他看清面前的是白烬,才将那锋芒无痕得化作些晨起的不悦,又依稀散在了一声哈欠里,“白烬?怎么是你啊……”
白烬将孟凛的反应收在眼里,他看着孟凛垂着发丝从床上坐起来,“我……我昨日归来太晚,不想扰你安眠,常叔日日辛苦,今日换我来给你送药,顺便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哦……”孟凛迟疑地点了个头,他笑了笑,“小公子诸事安排得完备,我怎么好挑三拣四的。”
孟凛对着白烬坐在床上,他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他要在白烬的注视下起来穿衣服吗?
……孟凛坐在原地没动,他将里衣上的带子系了,遮住了白色的脖颈。
“孟凛。”白烬忽地出了声。
“我这宅子才购置了不久,虽是后来陛下赏的,却是在此前便挑下了。本来是想……师父不日进京,能寻个宅院与他一同住下,如今……”
白烬沉目说着,露出了些许伤心的神色,“如今我再回来,不免想起从前。”
“师父……竟没能住进来。”
原来白小公子是来倾诉心中哀肠的。
孟凛一怔,但他立刻便被白小将军这少见的柔软给戳了下,他深知这世间的别离与苦痛并非三言两语便可摒除,毕竟他活了这么些年也没做到与母亲的生死和解。
而当这事儿转到他一向觉得坚不可摧的白烬身上,似乎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个裂缝来。
让孟凛忍不住想给他填补上这个裂缝。
孟凛感觉自己被白烬这幅可怜样给打败了,其实白小公子也不见得多么可怜,只是孟凛自以为的些兄长身份给他添了把柴,差点给自己熏出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白烬,师父之事我……我没法开解你,或许等你将来建功立业,了却了师父的遗志,你便想开了,这生死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长河入海的一场必经之路,但你还活在这世间啊,你得过得无忧才是对已逝之人的慰藉,大不了将那有仇之人……”
孟凛寻思着寻仇之事不当提及,便道:“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君子终日乾乾,来日庙堂江湖,小将军大展所长的机会还多着。”
“你若……”孟凛觉得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你若觉得这院子孤寂,我便多陪你住上些时日,至少过了这个寒冬,年关,年关应当也不算远了。”
“……”孟凛这话出口便后悔了,他还记得昨日可是信誓旦旦和吴常掰扯过自己要搬出去的。
可孟凛再张口,见着白烬那眉头深锁的模样,又不忍在委屈巴巴的白小公子面前狠下心了。
白烬被自己的凄楚模样刻意得起了鸡皮疙瘩,若是从前白烬这个年纪,肯定做不出这种事来,可他都死过一次了,他不能丢的颜面已经可以掰出来一点,用在不要脸的孟凛身上。
白烬心里谨慎地默念了句:师父大恩。
“公子……”吴常在这会儿叩响了门,“白……小公子?”
吴常今日起迟了,他慌忙地披了衣服赶过来,却看见白烬在孟凛屋子里,“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