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平?”孟凛不作别的发表,只继续听。
“他也是在羽林军中任职,大概是那位小将军新官上任,一把火烧到了他身上,说是借着什么由头打了他一顿,他昨日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喝醉了酒,当着整个楼骂了白烬好大一通,连楼里的妈妈都拉不住,看来是梁子结得大了。”秋筠指间不停,“这位小将军年少,势头也猛,就怕他分寸尚欠……”
秋筠不往下说,弹着琵琶哼了小曲。
孟凛眼皮微沉,思索着什么……
等到曲子完了,孟凛从怀里拿了个纸条出来递给秋筠,“今日不过寻个时间来见见姐姐,这纸上有些人名,还请姐姐记了便烧掉,若是遇上他们的事,想让你帮忙留意一番。”
秋筠拿在手上打开,她看了一眼不禁抬手舒了舒眉,“你这是……要……”但她又摆摆手,“也罢,我管你做什么,就怕你高看了我,这些大人物,哪里是我见得着的。”
“姐姐这就是妄自菲薄了。”孟凛站起身来,他弄着衣服,“夜雨琵琶,太常寺你也进得,若不是你敛着锋芒,听月楼都容不下你。”
“我一个风尘之人,哪里能去得了太常寺。”秋筠脸上无色,她将琵琶摆在旁边,脚步轻盈地拿着纸条去灯盏旁点燃了,“孟公子行事可要当心,京城里处处都是豺狼虎豹。”
孟凛抬手朝她作了个揖,“多谢姐姐挂怀。”
“这就要走了?”秋筠看出孟凛的意思,“你菜也不吃,酒也不喝,像我亏待了你。”
“这哪能。”孟凛拿起那酒杯碰了一碰,又放下了,他失礼地笑了笑,“今日废了口舌才出来的,喝了酒,回去可能要挨骂,家中,家中……”
孟凛恍惚有些发愣,他咂舌了下,“我京城里还没家呢。”
秋筠听他这么说,阴阳怪气地送客了,“我这还指着生意,沾了穷酸气可不吉利。”
“……”孟凛转头出门,见着陈玄站那儿怪可怜的,孟凛从他手里把披风拿走了,又拍了拍他的肩,“陈玄呐,公子也不诓你,今日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孟凛道:“你秋筠姐姐是风月场的老手,让她跟你说说,来这儿都能吃点什么好的。”
“……”陈玄这会儿发了愣,“公子……”
公子已经顾自下楼去了。
第27章 命案
孟凛才出了听月楼,迎面而来的冬寒撞了他一身,天愈发阴沉了,催着街上的人往家里赶,这会儿人少了许多。
京城里又要下雪……孟凛面无表情地往天上看,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他恍惚记起入狱那时候,甲胄擦着刀鞘碰出金石之声,急骤的步子混着烈马嘶鸣,横空出世般地往耳朵里灌。
耳畔的声音让孟凛皱了眉头,可他随即发现,这并非恍惚,他真的听到了这声音。
一队军士从他面前快步走过去了,旁边的人看着场面,脸色夸张地说着什么€€€€
“听说后街的沟渠里捞出了具尸体。”严珊停
“是了,我见着许多军爷都过去了,死的好像还是什么大人物……”
……
死了人?孟凛微眯了眼,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兴致。
天门街是条熙攘的主街道,门面都是齐齐整整的,而后街却挤在昏暗的小巷子里,沟渠日夜排着光鲜门面的腌€€物,后面竟是乱成了污水沟,京城几日没有下雨了,沟里的水并不算深,一道横尸脸朝下埋在沟里,露出后脊,身上颇有质地的暗红缎子被染成了乌黑色。
孟凛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捞出来了,那人的脸被水泡得臃肿泛白,还有黑色的泥渍沾在上边,抬出来就大脸朝上地放在地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早先到了,正查验着那人身份,旁边围了好多人看着热闹,都给拦了些距离。
“大哥。”孟凛实在看不出那泡得像猪脸的所谓大人物是谁,他问了旁边,“我这看不清,那死的是谁啊?”
“听说啊……”那人压着声音道:“听说是个军营里的人,好像是叫什么……司马……”
“司马平。”旁边一人也凑过来说着,“这人还是个司阶呢,六品官,这死得也太惨了……”
司马平……孟凛不禁眼皮一跳。
他才刚听秋筠说了,昨日白小将军在羽林军中打了司马平一顿,他喝醉了酒大骂白烬,这事儿弄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可今天……人竟然死了?
巧合吗?
孟凛嗅着些危险,只听那边朗声喊了句:“羽林军来了€€€€”
他看热闹似的抬眼看去,那边给过来的羽林军让出了条路,可那队人穿过人群,孟凛一眼见着的是走在前面的白烬€€€€白小将军穿着铠甲,盖住了他那个年纪仅剩的一点少年气,已经是个令人生敬的少年将军模样了。
不好……孟凛来不及顾及巧合与否,只觉得危险的是自己,被白烬当场看见,他怕是得挨骂。
孟凛逆着人往外边走,他挡了脸钻进旁边的小巷子,这边多的是窄小昏暗的小路,里边阴暗,还泛着些溃烂的味道,不像是有人呆的地方。
巷子里却有个人靠在墙角,似乎是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京城的繁华与糜烂并存,时常东街还是丹楹刻桷的各类商铺,西街便是聚满流民的破落宅邸。
可这个地方……孟凛心中有惑,他朝那人走了过去。
***
白小将军才刚到了,这会儿天色也不好,那尸体放在地上更显得吓人,打捞尸体的那几个小吏还在吐着,那后街的沟里几乎是臭不可闻,一脚下去能踩出半尺的淤泥,翻开的尸体的时候那人半截都给泡肿了,当场吐了好些人。
若非从他身上翻出了羽林军当差的腰牌,这会儿还不敢喊了羽林军的过来认人。
白烬来的时候就往人群里瞥了一眼,派了手下的人去把围观的人群都遣散了,他对着身边的副将说了什么,那人从他身边退了出去。
“小将军。”大理寺同刑部来的人朝白烬拱手行了礼。
大理寺的官吏道:“下官查验了腰牌,且据旁人所说,昨日司马大人正是着了此样衣物,但下官未曾与司阶大人打过交道,不敢妄下定论,这才通报了羽林军,竟然还麻烦小将军亲自来了。”
“职责所在。”白烬不与他客套,他走过去看那尸体,“死因查明了吗?”
“就是溺死的。”大理寺的仵作蒙了白布遮掩口鼻,他仰头道:“但是这会儿看不分明,一会儿怕是还要变天,还是得挪个地方。”
昏黑的天色添了几分凝重,空气中愈发冷了,沟边漫着恶臭,连冷风都吹不散。
刑部来的是个主事,他试探道:“这里离大理寺也近,不妨诸位先挪去大理寺,我等再派些人在此查查可有什么遗漏,若是等到一会儿下了雪,怕是就查不出什么了。”
白烬盯着司马平的脸看了会儿,他不露声色道:“羽林军也带了人来,正好添了人手,我同你们一道去大理寺。”
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对视了眼,“是……”
手下的人拿了担架和白布过来,正忙活着,大理寺的官吏引着路道:“小将军请。”
白小将军脸上一直镇定,仿佛什么脏水都泼不到他似的,他停顿了下,“还有个人,要同我一道过去。”
孟凛正同巷口出来了,他手上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有些嫌弃地拿出帕子擦了下,眉间好像伴着愁色。
“这位公子。”孟凛冷不丁地被拦下了,他借着暗光认出那人穿着羽林军的衣服。
他心觉不好,俯首作出客客气气的样子:“这位军爷,我只是路过。”
那人却是不动,只继续道:“我们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军爷认错人了,我……”
羽林军的那人没听到似的,偏身让出条路来,“公子这边请。”
“……”怎么还说不通了。
孟凛叹了口气,朝着沟渠那边过去了。
白烬如他所想地在等着他过去,孟凛以为自己躲得及时,没想到还是给白烬看到了。
“小将军……”孟凛笑得勉强,“真巧啊……”
“巧。”白烬注视着孟凛走到身前,如此情境他不想和孟凛掰扯他出府的事情,可孟凛才一过来,白烬又不禁敏锐地眉头一蹙,“你……”
白烬的嗅觉一向很好,这后街的臭水沟熏得他都快闻不见味道了,可孟凛一来,一股已经不算浓重的香味从他身上散了出来,混在臭味里更是出奇的明显了几分。
那是脂粉味。
白烬隐晦地看了孟凛一眼,他脸上不辨喜怒:“你跟我走。”
孟凛心里没底,却掂量了下场合,抚手道:“……是。”
一路往大理寺去了,白烬同孟凛走在抬尸人的后面,稍隔了距离。
天色已经很是阴沉了,刺骨的寒风刮过白小将军的甲胄,愈发沾染寒意地往孟凛身上去,他拢了拢披风,又朝白烬身边走近了些。
走近的孟凛靠在白烬身侧,用着极小的声音道:“白烬,我今日出来,听到了些传言……”
白烬的视线一直看着前面的尸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这事儿你不觉得奇怪吗?”孟凛咳了一声,他顺着白烬的视线,“昨日他同你有了过节,可只过了个晚上,他就阴沟里翻了船,你今日亲自来认领尸体,怕是不能把自己干净地摘出去了。”
“可我如果不来,就看不清谁要泼我脏水了。”白烬短暂地看了孟凛一眼,他仿佛解释:“昨日并非是我要找他的麻烦,军中自有禁律,他不受约束,肆意妄为,罚他乃是按照条令行事,我心中无愧,但他今日死了是桩命案,京城里的治安也是紧要之事,我也更是为此而来。”
“可我今日在场是个巧合……”孟凛将手并在一起搓了下,“我若不来,小将军打算亲自去大理寺当这个仵作吗?”
孟凛看白烬目光不离尸体,便知他是信不过大理寺了,如若真有人要栽赃白小将军,证人证言都能说谎,死人却不能,所以白烬得亲自去看看尸体。
“你若不来……”白烬极其细微地咬了咬牙,那浸了寒风的脸上仿佛有些霜雪的痕迹,“今日下雪的天,我本是让林归拦了你的,但你自己非要出来,这番巧合自然不能随意浪费。”
“小公子啊……”孟凛早知自己要挨骂,他垂着眼放软了语气,似乎是在抱怨,“你也知道我看病的本事都是看人模样的,活人尚且是个半吊子,何况看死人,那司马平长得也太寒碜了,我怕今夜要睡不着。”
“孟公子这就不必担心了。”白烬奇怪地看了孟凛一眼,又无事一般地继续盯着前面,“我府上安神香多着,同你身上的香味千差万别,自然能让你睡得着觉。”
孟凛一怔,一时没明白白烬的意思,他犹豫着停了下来,抬起衣袖往上嗅了一嗅。
红尘旖旎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那味道却像新开的花,肆意张扬地散着味儿,孟凛凑上去仔细一闻,那香味便直冲天灵盖一般,竟让他冷风下不大通顺的嗅觉灵便了几分。
孟凛结实地打了个喷嚏。
“……”他心中不禁骂道:“我今日吃饱了出来看什么热闹……”
白小将军从前巡视京城,京都里的秦楼楚馆一向都是采办同一家的香料,从前因为香料出过一桩案子,还是白烬亲手查办的,这味道他闻了足足三日,孟凛靠过来那会儿他就闻见了,而且这味道的分量,莫说路过,他绝对呆了不止一会儿。
不管孟凛是去办事还是寻花问柳了,白小公子都不想在孟凛身上闻到这味道。
眼看着白烬越走越远了,孟凛挪动脚步又跟了上去,他还在思忖着如何解释,白烬却是一脚踏上了大理寺的台阶,“大理寺到了,先办正事。”
这会儿不是说理的好时候,回府时间还多着。
……
大理寺正接待了白小将军,同他一道说着话,依着白烬的吩咐,孟凛跟着仵作进了屋内验尸。
验尸时孟凛插手不多,他多半只看着,司马平在朝为官,仵作不敢解尸,只好就剖开衣服查验了大概。
刚过了正午,几片雪在天上飘着,柳絮一般地吹落在地,京城里下起了雪来。
孟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他在下人端过的水里洗了半晌的手,那水是冷的,他却毫不顾惜地洗到手冻得泛红,冰凉的水刺得他都快没有知觉了,才擦了擦手上的水。
孟凛心中有事,脑子里很乱,从今日知道死者乃是司马平开始,他就多番犹豫起来。
“孟凛。”直到白烬过来喊他,孟凛才稍缓了神色。
白烬同孟凛走到台阶边缘,时不时有几片冰凉的雪落过来,白烬靠在外面,厚实的铠甲给孟凛挡了点风,白烬问:“情况如何?”
孟凛把手落进了袖子里,他低声道:“的确是溺死的,他身上没有别的致命伤,除了……”
“白小将军啊。”孟凛叹着气瞄了白烬一眼,“你昨日打他的军棍,下手也太狠了……司马平家中虽不显赫,但他的父亲……给事中官阶是不如你,却也是凑在御前的言官,他们把人领了回去见到那伤,他是不是自己掉进沟渠的另说,明日之前弹劾你的折子肯定要递到御前。”
白烬知晓这一层,“除了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