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25章

“其他的……”孟凛却似是三缄其口,“……小将军还是先见见仵作吧,也能看看大理寺的意思。”

白烬“嗯”了一声,听孟凛这么说,其中便是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他把目光落在孟凛缩进衣袖的手,“先进去吧,外边冷。”

“下回……”白小将军的甲胄宽大,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把孟凛整个揽进了怀里,显得孟凛有些单薄,“下回我留意,不让人给你端了冷水。”

孟凛跟着一起往屋里走,竟被白烬说暖了几分,只听白烬继续轻声地说着:“下雪我本应当让你先行回去,但原本午后我便不当值了,手下的人被我派了出去,没人送你,只能等这边事情了结……”

白烬偏身同孟凛对视一眼,“……我们一道回家。”

作话:

大理寺正/是个官职名儿

上一章的时候阿凛还说“我京城里还没家呢”,但马上白小公子就跟他说“……我们一道回家。”

第28章 攀咬

雪越下越大了,柳絮般的雪下成了团絮似的鹅毛,纷扬地给京城添上雪色,盖上那一众纷繁华丽与暗波涌动,仿佛片刻地安静了下来。

大理寺未向白烬言明其他,只说下雪天积了雪不便行路,那大理寺正将验尸的案卷誊录了份交给白烬,替他们备了马车,将他们送出了大理寺。

一路回去白烬翻着笔录,早先不知今日是否巧合,拿到这份笔录,白烬才确定了事在人为。

他得了消息赶来之前,便有耳目提醒过他,那死者似乎是司马平,白小将军昨日才同他结了仇,现在过去,便是送上去的靶子,哪怕没有证人证言,众口铄金也能挑起流言蜚语。

何况有证据呢?明暗之中,白烬早知有人会对他动手了。

“遭了……”马车上孟凛忽地想起件事来:“我答应要给林归带点心回去的。”

这马车为了冬日里挡风,窗户是封死了的,孟凛只能探到前面去看,又被雪迎面糊了一脸,他懊恼道:“这松斋都过去了,我该出门路过那会儿就给他买的。”

“不用买点心。”白烬把笔录放到一边,“我料想今日下雪,让林归在家中备了暖锅,回去应当就能吃了。”

“有暖锅啊。”孟凛缩着头回来坐下,他想了那场景,“红泥小火炉,正适合坐着赏雪。”

“可惜了。”孟凛顾自说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这雪怕是要赏不长久。”

白烬忙了几天才得空半日,原本想好的事被添上一笔,生生败了兴致。

不久将军府到了,马车送了人便往回走。

府上落了层薄雪,只是一脚上去便成了积水,院子里竹枝上载了点雪白,翠绿伴着白雪,倒是难得的雅致。

林归同下人已经把暖锅备好,洗净的菜叶与切片的肉摆在桌边,还放了饺子,锅中沸腾的咕噜声响个不停,开了竹帘放上暖盆,冬意盎然被里头的炭火烧得退出了屋檐。

孟凛与白烬换了身衣服,没有旁人,把林归和吴常也喊过来一道坐了。

今日不兴喝酒,倒了清茶,孟凛和白烬还是拿出那尸检的案卷来说。

“大理寺倒是会做人,不同你明说,谁也不得罪。”孟凛夹了块肉来吃,“你若是其中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白烬喝茶润了喉,“既然他们的立场看不分明,那你今日在场的见解,可否同我说了?”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特意瞒你。”孟凛咽下那口肉,却觉得喉中有些没有食欲,他说道:“司马平溺死之事板上钉钉,差不多就是窒息而亡,症状并无疑点。但是他死的地方有些奇怪,你也看到了,后街那个沟渠的水并不算深,如果他是自己掉进去的,那水甚至没不过他的膝盖,爬起来根本不费力气,除非……”

“除非他昨日喝醉了酒。”白烬手握着案卷,敛眉道:“笔录所言他口中酒味浓重,如果是醉酒之后偏身不慎掉进沟渠,其实也说得通。”

“所以说,古怪之处并不在此……”孟凛卖关子似的朝白烬缓了会儿,仿佛是要他猜的意思,“你看那口鼻之处可有写了什么。”

“口有水渍,鼻中稍带泥沙……”白烬不看案卷,就念出了这两句。

孟凛勾了勾嘴角,心领神会道:“小公子这都已经看出来了。”盐擅廷

“换我要溺死在那沟里边,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孟凛挑着菜往白烬碗里夹,“他不是死在那沟渠里的,那水里不干不净,口鼻里肯定是混了许多腌€€之物……”

孟凛不过想了会儿那沟渠,到嘴边的肉都没了味道,他皱着眉道:“白烬……我们能不能不要吃饭的时候说这个……我本来都饿了,现在吃着肉都觉得……”

“……好。”白烬把案卷放在一旁,吃了口碗里的菜。

才安静吃了一会儿,孟凛放了碗发出阵动静:“好辣!”

“水水水……”他杯中水喝完了,正四下找着水壶,“你家饺子里面怎么还放了辣椒……”

林归赶紧去给他添了杯茶,他忍不住笑道:“孟公子,今日的饺子里包了辣椒,算是彩头,一共才包了两个,偏让您给挑着了。”

“……”孟凛喝了一大口水,他拉着脸抱怨道:“这是谁的主意,包什么不好偏要包辣椒,包点银钱之类的不好吗?还能用来花。”

林归下意识瞄了眼白烬,白小将军脸上向来不辨喜怒,可他竟发现白烬眉眼一弯,露出了个和缓的笑意来。

“我的主意。”白烬顺手夹了个饺子到碗里,他好像是特意带了丝低落的语气,“你觉得寓意不好吗?”

“……”孟凛呼着气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会,但是我方才都看见你笑了,幸灾乐祸,小公子,你可是学坏了……”

“是吗?”白烬端正坐着,他不带情绪地夹起那个饺子咬了一口,“我没……”

白烬尚没说完,他神色一顿,却是眉头一皱。

“哈哈哈……”看着他的表情,孟凛以为他也中了彩头,他端起茶杯去碰白烬的杯子,“你也吃到了吧,来来来小公子喝口水。”

白烬却斯条慢理地把那口饺子咽下去,他仰头道:“我没吃到,我只是听到有人来了。”

外头有人通报:楼少将军来了。

白烬早知这饭吃不长久,他放下碗筷,微沉了眼眸,仿佛带了点淡漠的神情,“你们先吃,我去待客。”

林归跟着也站了起来,随白烬一道出去了。

关门的声音细微,外边的雪也下得万籁俱寂一般,孟凛百无聊赖地夹起个饺子来吃,他刚才的笑意仿佛都是过眼云烟,脸上一时找不出欣喜的神色了。

他咬了一口,又是一哂:这个里头也包了辣椒。

孟凛吞咽了下去,拿过茶壶倒起了水。

***

白小将军穿过落雪的廊道见到了楼远。

楼远踏着风雪从外面进来,他还披着甲,十七八岁的少年肩头落了积雪,他眉目明朗,正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小将军。”楼远朝白烬抱拳行了个礼,他却是面露了焦虑之色。

楼远是禁军统帅楼怀钦大将军的幼子,他的几个哥哥如今散在北朝各地当了将领,而楼远入了羽林军,成了其中的中郎将,如今算是白小将军的副将了。

白烬见他有话要说,朝他点头道:“刑部那边可是有什么情况?”

楼远靠过来同白烬说着:“将军前脚刚走,那司马家就派了人过来,他们说自家少爷一夜未归,是特意来寻人的,刑部那边就告知尸体已挪去了大理寺,让他们去大理寺找人,可司马家的下人竟以为他们踢球,生生留下来拉扯了半天,最后才派了两个人去了大理寺,余下的人都围在那沟渠边硬等着。”

“刑部……刑部那边……”楼远迟疑了两句,“小将军,今夜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白烬眼皮跳了下,他领会地拉开书房的门,“进门去说。”

……

林归看着情形一直守在书房门口,静等着他们谈话,这一番谈了快一个时辰。

雪天里天黑得快,才刚到酉时,地上白茫茫一片,天上却是乌的,那时候雪已经小了许多,只有碎末一般的星子无声地飘着,四周静得不像话。

这时候林归不得已敲开了房门,“小将军,宫里派了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入宫。”

来得倒快……白烬却是舒了舒眉,“去备马吧。”

“将军。”楼远摩挲了下腰间的刀柄,“这些你若是早知道了,何必要跟着走这一遭呢……”

他担忧道:“前几日司马平那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你的麻烦,那时候你就应该……”

白烬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摇头道:“没有司马平,还有旁人。”

楼少将军无奈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能让你吃了亏。”

楼远说完往雪地里走了,白烬看着他舒心似的露了点笑,他和楼远其实年岁相差无几,而如今白烬多活了年岁来看他,楼远像是个颇有意气的少年郎了,从前也有这番副将的缘分,楼少将军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他不止想呆在京城一隅之地,往后南北疆域广阔,自有他的身影所在。

不能让宫里等急,白烬换了身衣服,给孟凛打了招呼便入宫去了。

吴常这时候已经来屋子里掌灯,桌上的饭菜早已让下人撤走了,而此前孟凛却是在桌前坐了一个多时辰,火边坐得一身暖意,孟凛却是看着外面的雪出着神。

“公子心里有事。”连吴常都看出白小公子不在之时孟凛情绪有怪。

“唔。”孟凛却是搜肠刮肚地想着措辞,他看了看黑了半边的天,不接前言地说了句:“白烬这时候,应该快到皇宫了。”

“常叔。”孟凛垂着眼眸,里头仿佛是不聚焦的,“你觉得白烬对我怎么样?”

吴常不想他会问这个,他正把点灯的烛火吹灭了,脸上一时有些黯淡下来,“公子心里,应该有答案。”

孟凛苦笑了声,他微闭了眼,“我觉得白小公子对我……应当是极好的。”

“这些天住在白烬的府上,正同往日里住在祁阳,我自以为恩怨分明,可往前的几年里我同白烬又没有仇怨,我怎么能做出背后捅他刀子的事……”孟凛睁了眼,“他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对他动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孟凛却是抬手来看,“我只是什么都没做,便觉得悔意如鲠在喉了。”

这话吴常没听懂,孟凛却是在说他今日入了那阴暗的小巷子里。

京城之中有乞丐并不奇怪,但城中的繁华与糜烂也都因着管理有其规律,譬如天门街上,城中主道,一向是不允在此行乞的,京城里的流民大多聚集在城西,这衣衫破烂的男子靠在这儿有些奇怪,孟凛朝他走了过去。

那人低伏着头,身子全靠在墙上,衣物在暗光下不辨颜色,像是被污渍染成了灰黑,他一动也不动,安静得不像个活物了。

孟凛心有戒备,离着几步“喂”了一声。

这一声却引得那人猝然抬起头来,他好似惊弓之鸟,晦暗之下他眼里都闪着恐惧,嘴里立刻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他……他把那个人推进了沟里……”

“白衣服的小将军,白……白……他喊他白,唔……”

孟凛才听了两句,他立马上前着捂住了那人的嘴,近在咫尺的酸臭味带着些微苦的味道,立刻窜进了孟凛的鼻子里,平日体弱的孟凛才突然地上前几步,他的心竟然已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微微地喘着气,他按不住那人的挣扎,往日行医的孟公子袖中有根银针,他一下刺入了那人穴位之中。

挣扎了几下的乞丐偃旗息鼓地晕了过去。

孟凛的手下意识往那人脖颈上去了,那桃花眼里带的是沉沉杀意€€€€这人不能留。

可他掐着那人脖子,他才一使劲,心底的理智竟又回归了本位。

他不能在这里杀了他。

孟凛的确在乎白烬的安危,可他觉得自己是丧心病狂了,他竟在这会儿心里起了旁的主意。

白小将军势头过盛,京中有人要打压他,他不仅才同人有了过节,还有人目睹他杀了那人,这疯癫乞丐的话当不得真,不可能有人因为这样一个人就定了他的罪过,可这话让旁人听见,定然就会有人要针锋相对地攀咬上白烬了。

这番动作实属拙略,可死的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司马平家中几代为官,他父亲乃是朝中言官,这事他就是上奏十几条折子,也是要闹着彻查的,白烬被推上风口浪尖对孟凛并无好处,可事情查到白烬身上,他或许就能借此撇清一些和他的关系。

孟凛闭上眼,心中依旧难以平静,他几日难以给自己回答,在白烬府上住得越久,他越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能对白烬狠下心来,他仿佛是在同自己赌气,不甘心自己在京城里动摇了真心,孟凛竟然缓缓松开了手。

他的手从那乞丐脖子上离开,他起身后退了几步,手上因着碰上那人脏了,他拿出帕子擦着,冷冷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会儿。

孟凛什么都没做,他转身离开了。

放任白烬置于险境……孟凛面朝窗外坐着,背后的灯火把他的身影照在了雪地里,他身前是夜色悄然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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