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有这么小气。”江桓走到长廊处,四周无人,他就在栏杆旁坐下了,“岭中的结局孟凛早就跟我说过了,两相较量,这一步迟早是要走出来的,只是我多少有些遗憾,仿佛父辈的成就,就此葬送在我手里了。”
“我也不是……就那么没心没肺。”
应如晦温柔地沉下眉眼,“对不住,此事我许诺不了你什么。”
江桓听这话笑了,“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其实……”
“其实有一内情,这事是我爹跟我说的,怕是孟凛也并不知道。”江桓把手搭在栏杆上,“当年我爹在南北局势刚刚定下来的时候,立刻在岭中拉起旗来占山为王,其实是宁家老家主的授意,宁老家主深明大义,他想替北朝守住岭中,但宁家的女儿嫁给了孟明枢,这事他不方便来做,才有了出头的江家,因而当年要让孟凛来做这个家主,其实也是物归原主,而如今要把岭中回归大宋,也是,也是应当的。”
“但是这样实在太通情达理了,不像我做的事情。”
“那你把自己当何样的人?”应如晦坐在江桓身侧,肩膀接着他的肩膀,“我可是记得你幼时,还有要报效家国上阵杀敌的志向。”
“这话现在说来太丢人了。”江桓锤了下应如晦的肩,“其实处境不同,想法当真是会改变的,我承认,我不曾身在朝廷,对你们那个朝廷,并非就有如何的热情,倘若易地而处,没有孟凛,没有……你,我如今也不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你是为了我……”应如晦把江桓那一拳接住了,他的手包裹着他的拳头,那巴掌软绵绵的,“那我感怀江家主的好意,受了你如此好处,理应许诺你些愿望的。”
“愿望?”江桓想了想,上一回让应如晦拿着刀和自己打架输了,许诺应如晦的时候吃了老大的亏了,如今风水轮流转,难道自己是能把场子找回来了?
江桓咳了一声,“应如晦,这话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
应如晦眼角带了一抹笑,“不悔。”
……
当日夜里花好月圆,可第二日江桓的火气更大了。
作话:
快要收尾了,八月就会完结,泪目.JPG
第125章 暗语
南朝是在大肆运输兵器的时候,得知了北朝的动作,因为此事,朱启明在黄昏之际被宣召进了宫。
死了大哥,现如今让朱启明做什么他都乐意,他被封为太子,朝堂上的大臣再无一人反对他的意见,就连从前倒戈宁王的几个内阁首辅,如今也向着他说话了,他入主东宫,似乎至高无上的皇位也唾手可得。
他踩着夕阳的血色入宫,进了他父皇的寝殿,黄昏时分大殿里就点了许多蜡烛,四处倒映着虚影,殿内像是点了什么香,空中还盘旋着种清淡的香气,但朱启明习以为常,他父皇醉心修道已久,今日不知又是在参什么道了。
“儿臣拜见父皇。”朱启明行了礼。
“太子来了。”那寝殿的帘幕后面,传来朱殷的声音,“你到朕身边来。”
朱启明起身往帘幕边走,那后面正有人给他掀起水晶帘子,可他略微抬头一眼,忽而诧异地瞳孔动了动,那抬帘子的人笑脸温和,轻声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朱启明不可置信地继续往前走了步,是孟凛……他怎么会在这里?
孟凛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笑眼里更深邃了,他跟着朱启明一道进到帘幕里,然后走到一旁用手扇了扇点起的香,让那青烟朝朱殷的床边散去。
“陛下。”孟凛躬身道:“既是太子殿下到访,那小臣就先告退了。”
朱殷正盘腿坐在床上,一副修道的模样,他闭眼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然后孟凛就从殿里退了出去,朱殷默声念完嘴里的词,才睁开了眼,“启明的太子之位,近来做得可还适应?”
朱启明谦卑地垂下头,“父皇垂爱,儿臣尚在摸索,却必定时刻记得父皇的教诲。”
“如此甚好。”朱殷伸了下腿,“近来你也参与了些朝堂上的事,关于北朝的动作,你可都知晓了?”
“儿臣知晓。”朱启明视线垂向前方,“北朝大军南下,说是练兵,却是有大军压境之嫌,只是没想到北朝的动作竟然赶在我朝前面。”
“如今北朝出手,我军已经是不能不动了。”朱殷眼底露着锋芒,“当年北朝无奈议和,朝廷里江湖上早就不满了,这次他们一鼓作气,如若是让他们赢了,我朝可就要立于下风,因而这一仗,不可不胜。”
“启明。”朱殷抬眼看着他,“你初立于太子,是该立一立威名的时候……”
朱启明心里忽然一跳,他仿佛猜到了父皇要说什么,下一刻朱殷道:“此次大军北上,朕要你,亲自出征。”
朱启明抬眼了一瞬,他心惊胆战地磕了头,“儿臣领命。”
后来朱殷说了什么朱启明几乎都未听明白,可是出征么?朝中如今只剩了他一个皇子,前线凶险,父皇怎么会让他去出征?明明他的大哥就死于京城之外。
朱启明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出了大殿,可他没想到大门一开,他就在灯笼的明光下,看到了孟凛。
难道父皇做此选择,是因为孟凛?
可孟凛是个什么角色,他能影响父皇的决策吗?
“太子殿下。”孟凛一声喊得温雅知礼,“许久不与殿下相会,臣特意在此,等候殿下。”
朱启明看了眼四周的护卫,定了定神道:“四公子等我?倒是稀罕事。”
“殿下生分,从前与殿下也是共饮的情分,如今?”孟凛好似难过了会儿,又道:“如今殿下事务繁多,本不便打扰,但今日碰巧见到,还是想与殿下聊一聊。”
“况且……”孟凛抬眼笑道:“难道殿下没有此等想法吗?”
朱启明眯起眼来看了会儿孟凛,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是招来了匹豺狼,他缓了缓面色,“四公子盛情,本宫正要出宫,不妨与四公子一道。”
两人并排走在宫里,朱启明特意让侍从离了些距离跟在后面,宫墙之下,两人的声音只有彼此才能听到。
朱启明道:“让本宫出征,是你的意思?”
“嗯?殿下怎么会如此作想。”孟凛模棱道:“只是本来攻打北朝的事情就是殿下提起,如今不正好是求仁得仁?”
“你……”朱启明略微恼怒,“你是如何迷惑的我父皇。”
“说得我像什么祸国妖姬,陛下圣明,岂会因我迷惑。”孟凛轻笑着偏头一眼,“只不过当初麻烦殿下的事未能做成,如今只好自己亲自来了,殿下既然是知道了我的过往,也该知道,这江湖上的把戏,我会的还多。”
“你……”朱启明咬了下牙,“看在明亲王爷的面上,本宫不揭晓你的真面目,可你竟然舞到了父皇的面前,你若是敢对朝廷不利,本宫不可能放过你。”
孟凛伤心地叹了口气,“我一心想要有个好前程,可殿下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所以还想问问殿下,到底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
朱启明停顿了一瞬,就听孟凛继续道:“或者说,这南朝还有谁对我如此关心,我也好去拜谢他一番。”
朱启明反应之后嗤笑了声,“还有四公子不知道的事情,可惜了,有了这人的掣肘,你在南朝如何也翻不出花来。”
孟凛眼里闪过丝阴鸷,但在夜色里看不出来,他语气平静,“孟凛此生命途坎坷,没什么大的本事,掀起浪花倒是有些手段,你猜今日我为何能出现在陛下的寝宫?”
孟凛一字一句,“殿下又为何需要北上出征?”
“你……果然是你……”朱启明怒意猜测:“你是想引我出京,还是想对我父皇不利?可你觉得孟明枢能护你多久,他归根结底不过一个臣子,若是本宫执意要办你,你觉得你不用死吗?”
“殿下可能不信。”孟凛轻笑一声,“从前你是能的,但是如今,殿下怕是不行。”
“殿下不愿说出是谁对我不利,那我就与殿下细细捋一捋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殿下弃我于不顾,且不说因果缘由,除了因为我的过往,孟凛实在想不出何处惹了殿下不悦,但殿下这条路断了,我只能另寻他路,因而找上了杨首辅,老师偏爱,对我提携有加,可偏偏这时,杨老遭人刺杀,孟凛当场身陷险境,若非自断臂膀用以求生,那时的我就要面临生死,而这事的矛头,后来竟然指向了北朝。”
“我正是那时候确定,是有人知晓了我曾于北朝为官,这般陷我于不义的举动一石二鸟,既要除了我,也要挑拨两朝关系,高明之处孟凛佩服。”
“但你又当真把杨清誉当成提拔的老师吗?”朱启明目光锐利,“你利用他的死替自己壮大声势,如今朝中那些个寒门出来的官宦竟然都跟你结交至此,还大有以你为首的意思。”
“殿下还是看不懂人心呐。”孟凛抬头看着漫天繁星,轻飘飘道:“人心只信真情,那些个虚情假意都是空的,我若只是空口白牙,怎么能有回报?”
“殿下一条条路将我堵死,但这时候我才明白,有一条路,倒是殿下堵不住的。”
“你说明亲王爷?”
“非也。”孟凛用视线往皇宫里指去,“是当今圣上。”
朱启明不明白他为何说得如此笃定,“你……”
“殿下想不明白是吗?”孟凛看了眼周围笔直的宫墙,这里正是当初曹监正被“天火”处死的地方,“当初殿下虽是背刺了我,但那事只是比我想得要早来了些,而我需要殿下为我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完成了。”
朱启明回想了下当初孟凛让他做的事情,劫走贡品……杀了曹监正……呈上,呈上丹药……
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都让他有获益,可孟凛得到了什么?曹监正死了新的钦天监监正是他的人,而那丹药也没挂在孟凛的头上,一个丹药罢了,难道孟凛还真能拿出什么神丹妙药?
“殿下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面对朱启明紧皱的眉头,孟凛说得轻巧,“天色已晚,宫门将近,孟凛也要告辞了。”
孟凛揖手道:“对了,还要多谢殿下告知,这南朝当真有个人与我仇怨深重至此。”
朱启明神情严肃地看着孟凛远去的背影,不禁攥紧了拳。
***
夜里,孟凛院中。
漆黑的夜幕将院子团团围住,仿佛将每一寸风吹草动都掌控其中,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已有暗卫将院子围得严实。
孟凛回来先查看了眼自己书桌底下的一个暗盒,暗记完好,是没人动过的样子。
然后孟凛将下面的盒子抽出来了,里面只放了两样东西€€€€丹药和香烛。
“陈玄€€€€”孟凛往外喊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玄推门进来,“公子。”
孟凛将那丹药一粒粒数了数,一边道:“让你去寻的东西找着了吗?”
“找着了。”陈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封得十分严实,他放在孟凛桌上,“这东西产自南朝,要找寻也不难,只是这东西在南朝也是禁物,属下是从黑市里找着的。”
“找到了就好。”孟凛将盒子拿过去,在那木质的盒子上用手指划了两下,“这东西曾害过北朝,如今用在朱殷身上,以牙还牙,也算是因果轮回。”
孟凛轻声地念出名字:“阿芙蓉。”
孟凛此前做的事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从前的钦天监监正被朱启明杀了,随后补上了个毫无本事的江湖骗子,那新的监正将孟凛的丹药递到了朱殷的手上。
其实头一回的药量微乎其微,就是太医也辨别不出来,而这药丸是从前身为北朝太医的王禁之花费多年调出来的药方,是孟凛自己添了阿芙蓉,这东西本来孟凛是打算自己呈上,然后再加大药量,但这事被朱启明截胡了,好在结果一样,这东西还是到了朱殷的手上。
这东西那江湖骗子做不出来,所以他碍不着孟凛,孟凛又靠着孟明枢重新站到朱殷面前,他呈上的丹药只要对朱殷有上一点效果,又添上孟凛会上一点爻卦占卜,他就能以此得到朱殷的信任。
如今内阁之中他算是有了半个席位,朝中又有新贵的结交,至于老臣……朱启元死的时机其实也巧,当初从孟瑶口中问出的东西,他还有好些未曾用上……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知道孟凛过往的人,但他未曾露面,办事其实都是用的朱启明的手,因而孟凛需要将朱启明支开京城,朱启明为了来日能如愿坐上皇位,这一趟北上他其实必然是要去的。
“陈玄。”孟凛从书桌底下又翻找着什么,“北朝的大军,如今在何处了?”
陈玄道:“三日之前的消息是已经越过淮北,算来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岭中之外。”
孟凛思量时视线模糊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即便我心忧不止……白烬这一仗,终究还是要打的。”
这时候孟凛的手摸到一个小小的纸条,他停顿了下,把那纸条给陈玄递了出去,“这纸条你飞鸽传书,飞往岭中,要送到白烬的手上,其中用了暗语,就是被截获了也无妨。”
“是。”陈玄接了过去,随后领命出去了。
是夜,白鸽穿过夜色与黎明,越过高山飞向了岭中。
岭中之外,北朝的大军驻扎山谷,白烬正在营帐内看着岭中与南朝之间的地势,忽而有人来报,说是从岭中有书信送来。
白烬神色有所动,他听到岭中来信,这信若不是应如晦写的,那就是孟凛的来信了。
白烬已经几月没有见过孟凛了,累积的思念仿佛要越出他的胸膛来,一向沉着的白将军竟然有些心跳不止,即便那信封上的字迹是应如晦的。
他接过信让人都从他营帐里出去了,然后坐在桌前,小心地将信封拆开了。
白烬还未将里面的纸页拿出来,那信封里就先划出了一张纸条,那纸条有些卷过的痕迹,但白烬定睛一看,忽然眉头一蹙,他缓缓将那没取出信纸的信封给放下了。
白烬心里的紧张与期待一时都冷静下来,他捏着那张纸条,然后低头去将自己书案下的箱子给拉了出来,他在里面整齐的书卷中,挑出了其中最厚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