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107章

白烬把纸条用砚台与笔墨压直,那纸条上竟然没有写什么别的东西,只单单写了许多并排的数字,白烬又抽出了一张白纸,然后翻开了那本厚厚的书卷。

这纸条孟凛送来的无误,上面的数字都对应了书页上的汉字,这是他们从前约定过的暗语。

白烬心里默念着上面的数字,然后比照着书页,从厚厚的书里一个字一个字找着,又将其写在了白纸上。

白烬专注地写着字,大约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将一行字找全了出来。

白纸横在桌上,白烬放下了笔,然后心中默念着那纸上的一行字,“南朝兵马十万新刀五万,朱启明廿四启程,拖他两月,若有可乘之机杀了他,万事小心。”

南朝之事白烬知道得不多,但他的视线在“朱启明”三个字停留了些许。

他想起来了,前世时他被齐恂背刺,大军行到一半却要召他回京,那时白烬抗命征南,却最终深陷敌境,他大概是见过这个朱启明的,而齐恂同南朝勾结求和,最终达成和议的,也是这个朱启明。

白烬将每个字嵌进了心里,就起身将那写出的纸张放到了烛火上,白烬冷冷地盯着“朱启明”三个字被燃烧殆尽,心中想道:“乱臣贼子,该杀。”

那纸张在地上落为灰烬,白烬又重新回到了桌旁,然后重复地看着那写着数字的纸条。

白烬盯着字迹,他发觉自己心跳不止的情绪又回来了,他看了看字迹又看了看远方,他的视线好似是飞过了千里之外,与远方某个人的心情重合在一起。

“孟凛。”白烬心中热忱地想道:“我终于要来接你了。”

作话:

捂脸,其实感觉孟凛还挺像那什么祸国妖姬的

第126章 副将

廿四一到,就是朱启明带着大军启程北上的时候。

十万大军从长乐城外浩荡而起,沿着奔腾的江水一路前行,恍若是山间舞动的长蛇。

这次南朝北上打的名号其实也是练兵,各方都不愿做那个主动进攻的一方,但看南朝那般反应迅速,不难看出其出兵早就是准备良久。

朱启明穿上甲胄坐于马上,他回头一眼望见都城上悬挂的大旗,脑海里就响起了临行前一人同他的分析:“孟凛此番要你出征,实际是调虎离山,没有你的掣肘,我一人施展不开,他就好在朝廷里搅乱风云,但殿下出身摆着这里,这天下人只会认你这个太子,所以殿下万事小心,只要保住性命打退北朝,今后他就再也翻不出花来。”

朱启明握着马绳“驾”了一声,他目光锐利地回过头来,朝着行军的方向去了。

岭中之外,白烬的征南军驻扎山谷平地多日,仿佛就安分地开始了练兵事宜,再没有了前进的打算,但白烬站上搭起的高台,连日远望南方,仿佛在等着什么。

直到灰尘一起,几个骑马的身影从山前出现,白烬微微蹙起的眉头才舒展了些,高台下还正有斥候过来禀告,“白将军……”

白烬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把手从栏杆上离开,准备从高台上下来了,“把人直接带到我的营帐就是。”

山前的身影愈来愈近,几个骑马的人在烈日下狂奔,在营外站岗的小将等到人近了,才认出那前面那人是谁,他目光一亮,指挥着将营门打开,然后和另一人一道站在了过道中间。

那骑马过来的几人“吁€€€€”了一声,然后其中一人抱怨:“这怎么进个门还要被拦下。”

那下面的人抱拳道:“恭迎应大人,但白将军有令,军营中不可急驰,还望大人见谅。”

听着身边江桓的嗤声,应如晦倒是有礼地下了马,“将军治军严谨,我等理应如此。”

然后江桓才跟着一道下了马车,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一道从马上下来了,这时方才的斥候过来,他对着应如晦行了军礼,“诸位大人,白将军有请。”

“大人……”江桓嘴里念叨了两句,觉得这称呼还有些新鲜了,然后就跟着应如晦往营帐里去了。

后面那几人是应如晦与江桓的侍从,这次来找白烬的还是江桓和应如晦,所以只有他们二人单独进了营帐。

江桓还是老毛病,喜欢对着白烬挑三拣四的,他一进营帐就抱怨了句,“你们这营帐也太热了,你一个做将军的,怎么也住得这么寒碜。”

应如晦咳了一声,他拉了江桓一下,然后当着白烬笑道:“家夫见笑。”

江桓手一僵,木讷地被应如晦拉过去坐好,嘴里忽然被堵得严实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两个人的关系孟凛跟白烬说过,因而白烬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山野粗陋,的确是怠慢了。”

江桓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应如晦对他相看一眼,然后就开门见山地对白烬道:“我朝大军来了多日,却恪尽职守地守在岭中之外,这事江家主心中其实很是感怀,我朝未经允准寸步不入,今日江家主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此事来的。”

白烬点了下头,“那日得到应大人寄来书信,就已知江家主深明大义。”

江桓被白烬那句“深明大义”夸得起了鸡皮疙瘩,“你就当,就当是孟凛的意思,再说,你们大军驻扎在此,难道要等到南朝把岭中都占了,再干等着他们来打你们吗?”

应如晦听着江桓这话有些宠溺似的摇了摇头,他换言道:“这几日听闻南朝大军已经启程北上,届时他们若是出手伏击岭中,凭靠着我与江家主怕是难以抵抗,再者白将军若是等候在外,让南朝占据了先机,也是麻烦事了。”

江桓听应如晦的体面话听得皱起眉头,他忍不住补了一句,“刚才进你们军营的时候,稍微看了那么一眼,白烬,你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粮草,本就打算要进岭中的,现在还说什么客气话。”

白烬这一行粮草其实并不充足,此事不好开口,但的确是有想让江家相助一些的意思,白烬沉默了会儿道:“江家若是肯出手相助……朝廷必然……”

应如晦看出白烬的尴尬了,他打了圆场道:“粮草不足,该怪朝廷考虑不周,不知此事是谁出的主意?”

“太子殿下认为此行或有一战之机,囤兵南线,若是南朝有所动作也好立刻反击,但是……”白烬微微沉眼,似乎叹气,“几万大军所用粮草绝非少数,如此等候,所耗费的军费并不是小数目,这笔账我曾与六殿下谈过,但陛下的意思……淮北淮南一线以及南方各地,理应为国出力,朝中也会择日送上粮草,而此前也还想……找机会与江家主谈一谈。”

“早先让你们进岭中我是答应了,但是这粮草……”江桓也有些为难了,“我看孟凛他什么都跟你说,所以你应该知道,江家也没富到养得起几万大军,我甚至可以给你开条路运输粮草,但补给的事情,若是等到秋收还好说一些,现在……你们朝廷还是得自己算算这明白账。”

江桓清醒地想了想,这事情要是孟凛来办,他指不定给白烬全盘托出,家底都给人败光了,但他不会,他看着应如晦的那张斯文脸,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个朝廷把自己变成穷光蛋的,怎么?自己要跟着应如晦回京城吗?

白烬有些抱歉道:“江家主如今做的,白烬已是感激不尽,自然不能要求江家散尽家财,此事的确是朝廷考虑不周。”

“话说……”江桓忽然道:“你们朝廷里是不是有人想整你啊,哪有这样把你架起来的。”

应如晦和白烬都此时抬眼看了江桓一眼,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片刻,他们也是心知肚明,提出这事的是齐恂,后面的事怕是也是他在陛下面前吹的耳旁风,而如今他还安坐在京城里,京城里的贵人不算这笔明白账,哪里能知道柴米油盐贵。

“粮草尚且不谈。”白烬发觉自己忘了给他们倒水,因而起身去提水壶,“不知我军,何时可以启程进入岭中?”

应如晦客气地把杯子接过去了,“明日便可动身,此前一条大路通到了岭中,如今正好有用,南方边境怕是一日到不了,大军可在上洛城外修整一日,随后再继续南下。”

“这样吧。”江桓喝了水,也松了些口,“大军途径上洛,我江家可以补充你们十日粮草,随后的,就只能等你们朝廷的安排了。”

应如晦坐在江桓身侧,他用自己的杯子去碰了下江桓的水杯,“江家主慷慨解囊,我朝感激不尽。”

江桓摸了摸鼻子,一口把水喝了,“你们这要是打了败仗,我可就亏大了。”

江桓放下杯子,末了心里一痛,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又松口了,怎么应如晦才说了一句话自己就跟上了?感情孟凛别的没教会他,就学会了败家了……

随后谈了不久,江桓与应如晦又带着人回岭中去了。

而第二日,浩荡的北朝军队入主岭中,朝着南方与南朝边郡临近的大江去了。

五日之后,隔着宽阔大江,南北两朝的军队竟都扎起了营寨。

两方说的都是练兵,谁也不想动手,颇有些看谁耗得过谁的样子,还有两军派人出去打水,隔着大江,竟有两军将士对骂的场面。

这日白烬的营帐里,桌上摆开这交界处的地图,他正与人仔细分析着地势与战机。

白烬从江水那一线把手划过,“不知江家主对此事如何看待?”

江桓张了张嘴,他忽而意识到了件严重的问题,他一向不太喜欢的白烬在兵法的造诣上,是的确有些本事的,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一日可以进军营。

那一日与应如晦从军营里出来,江桓自己不说,但他的视线的确在那练武场上停留了些许,那日的天气的确很热,江桓在江府里养尊处优的确快活,可他竟然有一刻的心动。

然后那天回到江府已是傍晚,他与应如晦并排走在府里,身后就是金灿灿的夕阳,应如晦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把视线落在道旁青翠的绿竹上。

应如晦竟然当即从那绿竹上折下了一根竹枝,他当着江桓的面一个转身,然后用那翠绿的竹枝舞了个漂亮的剑花来,江桓看着他的动作一怔,那剑花的招式好像是有些眼熟。

随后应如晦对他微微笑了下,他偏过头用着不似他的语气道:“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

那语气傲气又风流,应如晦手里的竹枝从江桓身侧划过,落日的余晖洒在他手里的竹枝上,他舞动的身影有些像是镀着金光。

江桓眼里的应如晦也是发着光的,应如晦开口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他第一次与应如晦相逢,自己不愿读那读不懂的书,是给他许过来日要做大将军的愿景的。

只是这些事,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怎么呆住了?”应如晦拎着竹枝走到江桓面前,他拿那竹枝的树梢点了下江桓的鼻子,“今日白将军并未提到,但是他往前其实跟我提过,让你入军营的事情。”

“江家主,此情此景,你可愿去给白烬身边做个副将?”

江桓的鼻头有些痒,他摸了一下,“我……我去他身边做什么?”

“唔……”应如晦把那竹枝递到江桓的手中,“可如今没得选,但是我的江家主……”

应如晦凑近到江桓的耳边,他低低的声音从他耳畔灌入:“我也想看你做大将军。”

……

如今江桓换上了一身军中的甲胄,他深觉自己是找了应如晦的道了,但他的确来了军中,给白烬做了这个副将。

来了之后江桓随便打听了两句,从前”给白烬做副将的楼远没有随军南下,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凑数的,可他想到这事大抵还是应如晦给他去说来的,他觉得试试也无妨,何况他穿上铠甲的那一刻,竟然也是热血沸腾的。

“唔……”江桓不大乐意地承认:“我觉得此法可行。”

白烬抬头一眼,一向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江桓头一回对他认同,原来孟凛这个弟弟,也不算那么不好相处。

“那你拟在哪天行动?”江桓盯着那地图,“这事其实还是有些凶险,得提前备好才行。”

“不急。”白烬的目光锐利了一刻,“在那之前,还有一事,需得确认了才好。”

第127章 渡江

白烬思绪一转,前世出兵南朝的场面涌上心头,从前南朝提前入主岭中,奔着淮水一线汹汹而来,那时的北朝大宋只能迅速反击,白烬带着大军直奔波涛汹涌的淮水,却在对面就遇上了南朝的大军。

那时正值月末,夜里无月,四处昏暗寂寂,只剩浪涛滚滚响过,而这水声盖过了兵器细微擦动的声音,北朝的征南军在夜里暗下渡江了。

江上漆黑,为妨动静被知晓,并未打灯的船像是暗夜里的猛兽,面对着对面的黑暗睁开了凌厉的双眼。

船缓缓地驶到了江中,却忽然一声闷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体,紧接着风声变得急骤,几声惨叫从船轴处传来。

“有埋伏€€€€”船上的人一声惊呼,马上就是哗哗的羽箭朝着船上射来,那箭上带了火,射来没入肉体与船板,燃烧的火立刻照映出了穿上的人影,知晓有埋伏的北朝将士慌忙躲窜,人影一时乱成一团,更是犹如活靶子给埋伏的南朝将士下手的机会。

惨叫声与火光下,火箭逐渐停了,但不辨方向的船好似忽然往水中沉下了些许,南朝的军士划着小船过来偷偷爬上了船沿,在热烈燃烧的火光中,厮杀与砍刀的声音在江上不绝。

这一夜,北朝军士损失惨重。

那是白烬出征来的第一个败仗,为此他还遭朝中人弹劾,世人仿佛忽然对他失望,如今的小将军同当年的秦大将军,怕终究还是云泥之别。

那时候白烬失意之外,却忽然意识到,那日渡江本是暗下行动,南朝怎会如此巧合地一道渡江又备好了刀剑武器?如此处心积虑定然是特意埋伏,也就是说,北朝一早的行动,早已被南朝得知。

可是谁将此事传了出去?北朝的大军里,竟还有奸细吗?

如今面对大江,此情此景,白烬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之事,倘若此次依旧遇上埋伏,他又该如何自处?

白烬将手撑在桌案上,他抬眼对江桓道:“去召集几位参将,商讨明日巳时练兵事宜。”

“是。”江桓抱拳后就去办事了,可他走到门口,自语了句,“我堂堂江家家主,这么听他的干什么……”

江桓脚步没停,领了命还是继续去把事情办了。

当日几位参将齐聚,这些日子安营以来,练兵虽是每日都练,却并未有过什么大动作,白烬当着几人的面,让他们吩咐下去,明日巳时,征南军齐聚营内,白烬要亲自观阅练兵事宜,他还告诫了句,此事明日辰时再行告知将士,也以此检验众将士的反应。

翌日,日头一早砸在军营之中,逐渐驱赶走野外一夜的凉意,炎热又占据了整个军营。

北朝的将士一早就磨好了兵器,枕戈待旦般地穿上了铠甲,甲胄擦响的声音四处传来,大军集结,场面盛大得好似即将出兵。

这些年大宋在前朝的烂摊子上逐渐休养生息,却尽力没让扩充军队之事搁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北朝的不甘,而那时南朝吞下南方的大片土地,其实已算左支右绌,当年的和议于两方而言,都算是个暂且休战的时机。

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未曾了结的事情,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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