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110章

孟凛耳边响着雨声,他就坐在窗子边,一个栽着梅花的花盆伸出枝叶,将那窗子半掩着,哗哗的雨声进了屋里,那淋掉暑气的凉风也进了屋里,孟凛的发丝轻颤,手下传出清脆的敲打声,他在对着棋盘一人下着棋。闫擅挺

孟凛“嗯”了一声,“劳烦你了。”

“公子……”陈玄走上前,他不解地问:“且不说公子这一趟应不应该去,但公子怎么能,怎么能不带上属下?”

孟凛今日白天被宣召进宫,朱殷已经许些日子未曾上朝了,他坐在烟雾环绕里,朝孟凛丢过去了一份前线传来的折子。

朱殷闭眼道:“孟卿,我军前线出师不利,太子首战告败,如今已经退到了江南归州,归州乃是江南富庶之地,本应当补给充足,但前些日子水患……”朱殷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睁眼好似是怀念了那个因水患而过世的儿子朱启元,“如今归州守城十日有余,全赖城中供给,但前些日子北军狡诈,竟然炸毁了城中粮仓,因而太子来报,希望能有人去归州运送粮草。”

孟凛一边听着,一边拿起折子来看,运送粮草这种事,自有朝中武将来办,自然轮不到孟凛这么一个病弱文臣来操心,可孟凛看那折子中,竟然写着前线希望能有一人前去占卜祭祀,以壮军威?

这事说来实在离谱,打了败仗只能把账算到主帅头上,谁能凭靠鬼神之说就战无不胜,可偏偏这折子送到朱殷手上,朱殷又召了孟凛前来,这深意为何孟凛一下就明白了。

朱殷似乎已经注意到孟凛近日的动作,他在朝中初出茅庐,做得太过高调就容易惹人忌惮,朱殷瞥了眼孟凛看折子的表情,“这事朕同明亲王爷商议过了,你孟家男儿出类拔萃,这次去前线,就由孟家五郎孟阳与你一同去吧。”

听到是孟阳,孟凛竟然不经意地皱了下眉,这反应被朱殷捕捉到,他抬眼道:“孟卿难道不愿前往?”

孟凛伏首道:“陛下信任,臣岂有不愿之理,只是陛下身边……”

朱殷挥了挥手,“朕近日觉得修行有所进益,此事孟卿居功甚伟,但前线将士为我朝抛头颅洒热血,朕岂有专断之理。”

他这意思就是没得商量了,孟凛领旨道:“臣领旨。”

朱殷点了下头,他又闭上眼,“你再为朕点上一道香吧。”盐膳町

“是。”

……

面对陈玄的疑惑,孟凛敲着棋子,“我来南朝的时日终究还是太短,无暇在朝中培养心腹,我若离京,朝中发生了什么就是触手难及,担忧这些日子的筹谋化为泡影,因而才想让你留下来。”

“不论南朝情况如何,最重要的……”陈玄神色动了动,“始终还是公子的安危。”

孟凛手里的棋子一顿,“届时我让人混入孟阳身边,也不算我一个人前往。”

“况且长乐城里我该做的也差不多都做过了。”孟凛盯着棋盘,“这些日子朱启明离京,我特意与严牧周旋,用内阁的手让一些从前杨清誉的人上位,以此来替换掉朱启明布置过的棋码,如此一来,削弱了朱启明的势力,让权力朝内阁靠拢,那些个杨门旧部认为我承了杨清誉的衣钵,还多少能为我所用,毕竟我需要对等的身份来和严牧讨价还价,当然,只要严牧觉得孟瑶还在我手里,便不会做出太过于过河拆桥的动作。”

“而且我若能前往前线与白烬里应外合……”孟凛将棋子点在一角,正正围了好一方白棋,“说不定也算是好事。”

孟凛看着胜负已出的棋盘,目光望向窗外,好像是隔着淅沥的雨看向北方。

……

前线将士的粮草紧要,不过两日运送粮草的队伍就已出发,孟阳本觉得是陛下器重,跑这一趟也无妨,可看到同行的孟凛就嫌弃之至,在他看来,身娇体弱的孟凛就算累赘,但陛下的旨意他也没得说,只好和孟凛大眼瞪小眼地启程了。

孟凛没带陈玄,从前白烬用童慎的身份教训过孟阳,不便再让他们见面,因而孟凛身边带的人都是从王府里借的,他把自己身边那几个暗卫偷偷塞进了运送粮草的军士里。

此次押送粮草孟阳负责,以他为首,下面还有一个小将名为徐礼,这人是孟凛借机提携的,从前算是杨清誉的门生,他对孟凛有些感激,因而这一路孟阳想要借机找孟凛麻烦的时候,都是徐礼在旁说和。

一行人赶路了三天,终于在第三日天亮之前赶到了归州城外,谁知远远听到打斗声,竟是这一夜北军夜袭,归州守城出战,半夜的月亮都仿佛盖上了血色。

押送粮草的队伍要入城,孟阳在天边出现晨曦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指了孟凛,“孟凛,粮草紧要,本世子要送粮草入城,因而要你去引开敌军掩护。”

孟凛还未说什么,徐礼就插手道:“世子不可,如今敌军在外,倘若孟大人出了岔子,我等也是担待不起啊。”

“那不然你去?”孟阳翻了个白眼,“方才我让人去查探了,西门如今守卫森严,只要沿着西门过去,定然可以让人接应到,而我等押送粮草往南门直入,本世子又没让他走正值开战的北门过去,你在这里着什么急。”

徐礼直接抱拳道:“世子若执意,属下愿往。”

孟阳被他轴到,有些想发作,但孟凛拍了下徐礼的肩,他赶了路有些疲惫,并不是很想说话,因而简短道:“不用了,你随孟世子入城,我带人去西门。”

孟凛进马车里好似是收拾了下衣物,随后牵过匹马,直接一跃而上了,那几个跟着他的王府侍卫,也跟着一道上了马。

天边现了一线朝阳,已经有了天亮的征兆,日出时分正是劳累的时候,城楼上的火把烧的已经快要见底,在略微昏暗的天色里上下跳动。

孟凛将马骑得飞快,他命人在南边城门下大喊了一声,“朝中有令€€€€”

这一声仿佛划破黎明,那城楼上守城的人立即清醒了,他们面面相觑地看向楼下,立马派了人去禀告。

孟凛勒着马绳在楼下四下望去,身下的马在来回踱步,但他眼尖地在身后的灌木丛里瞥见了仿佛冷铁的影子。

这时天色已经亮了些许,孟凛声音不大地朝旁边侍卫道:“可曾带了暗器?”

那侍卫立即把手摸到了腰间,点了下头,“全凭公子吩咐。”

孟凛目光不偏,目光冷然地低声道:“你去试试那后面的灌木丛里,可是藏了人。”

“是。”侍卫不动声色地将几枚暗器捏在手里,随后突然地转身动手,几枚暗器在并不明亮的天色里犹如虚影没入灌木从中,那树丛忽然的颤动几乎与孟凛的声音同时,“走€€€€”

孟凛手里的马鞭一扬,他身侧的侍卫也立刻跟着朝西边移动,那灌木丛里埋伏的北朝将士眼见暴露,立即就冲了出来,他们并未骑马,手上都是握着羽箭。

孟凛在马上感觉到风声倏然后退,但那风里好像还夹杂着什么猎猎的响动声,孟凛心里警觉地回了下头,几根羽箭正追着远去的马,朝着他们一行人射了过来。

孟凛赶紧挥了下马鞭,才让一根羽箭落在他的马后,那伙将士仿佛并不想直接把人杀了,射箭对准的都是身下骑的马,只听一声马的嘶鸣,他身侧一个侍卫的马后腿一弯,一根箭插在马腿上,直接就跪地倒了下去。

那侍卫护身在地上打了个滚,他立刻从马上抽出了刀,在孟凛的注视下,直接拦在了几人后面,他砍下一根羽箭,“公子先走€€€€”

又有一个侍卫勒过马绳,他把马鞭朝孟凛的马上抽了一鞭子,然后也调转身来朝北朝将士冲了上去。

那一鞭抽得马哀鸣了声,那突然的加速竟让孟凛的心猛然一颤,他的五脏六腑被晃得仿佛要跳出来,坐在这般狂奔的马上孟凛有些生理的害怕了,他心里竟然有些后悔方才答应孟阳的以身饲虎。

但孟凛不能回头,他与身侧的侍卫一道往西门的方向狂奔,这路竟然变得无比漫长似的,途中又经历了几次埋伏似的围攻,那几个王府的侍卫舍身护他,身边的人愈来愈少,孟凛终于在远处望见了西边的城门。

“公子小心€€€€”这一声响起的时候孟凛的心也滞了一瞬,他忽然感觉身下一空, 不知何处路上多出一根横空而起的绳子,孟凛的整个身子都腾空了一瞬,那马在瞬间被拦住去路然后翻身倒在了地上。

遭了……孟凛以一种继续往前的动作摔了出去,他目光落在前方结实石子路上,他若是这样摔上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起来。

孟凛只好闭上了眼。

但下一刻摔倒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孟凛好像是落进了一张大网里,绳结硌着他的身体将他包裹起来,将那撞击的痛感化进铺天盖地的束缚里。

孟凛腾空飞起的一瞬,从地上立即铺开了张绳子结成的大网,那网拦住了孟凛摔飞的动作,他一头撞了上去,那绳子立马收缩起来,几乎完全地把孟凛绑成了粽子。

“这人好像还是个领头的,比起让他死了,不如活捉了去交给将军!”埋伏在此的将士出来把孟凛团体围住,连孟凛身边的护卫也给当场按住了。

冷冰冰的刀横上了孟凛的脖颈,身边是人在狂笑:“将军早猜到你们运送粮草,可能会用这声东击西的把戏,早早就在此埋伏了,就等着你们来送死!”

将军?孟凛身上的绳网被人剥去了,又给人套上了绳索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可他又有些发愣,将军?我这是……被白烬的人给抓了?

“嘶……”孟凛被人绑手的时候缠住手腕,那绳子紧得勒住了他手腕上的穴道,他忍不住道:“轻轻轻点,大哥,我疼……”

那身后绑他的将士丝毫不管他说了什么,反而是更拉紧了绳子,“你等乱臣贼子,还怕这点疼,待将军下令,就是要斩了你的首级!”

“你家将军不是还没下令吗?”孟凛的手心都白了,但那人绕过他身边的时候,孟凛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北朝的将士打了一夜的仗,此刻眼底都是红的,孟凛一时就没挣扎了。

他好声好气地回头问:“不知今夜战局如何?”

背后一个将士拎着孟凛后颈的绳子就将他提起来,“你还有心思关心战局?等会到了我们将军面前,就有你好果子吃的。”

看来白烬是没事了……孟凛叹了口气,他提线木偶似地跟着被北朝的将士押着走,只是他也没想到,许久不和北朝打交道,竟然会是这样的场合……

但白烬手下这些将士手上的轻重……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他可是……可是将军夫人……

作话:

哟马上相见~

第131章 反贼

黎明之时,北朝大军鸣笛收兵。

今日这一仗北朝还是没能把归州攻下来,归州城门严守,白烬的大军主攻北门,在城门外和南朝的大军正面交了锋。

不比水上早有准备,这番直接交战,南朝所持新刀的优势显现,但白烬早先知道南朝造了新刀,因而北朝将士上场的时候备了重盾,从前的单人作战改为了一人进攻一人防守,那南朝能吸附刀剑的新刀遇上重盾,其攻击大打折扣,但如此也只能堪堪算上势均力敌。

持久战对谁都不好,一夜苦战,北朝也只能暂且退兵。

白烬带着大军进了营门,他身披铠甲,那侧脸上好似杀敌时溅上几滴血,如今干了留下了些痕迹,添上他蹙起的眉目,那冷漠的脸上有些不近人情似的,让人见了不觉升起退避的念头。

连给白烬端水过来的将士见到他都不觉停顿了半步,然后才把水端到他面前,让白烬净了净手。

白烬的手沾了血迹,在清水里一洗,那水就红了半边,白烬洗着手一边道:“将士们昨夜辛苦,都先去修整吧。”

周围人退了一些,白烬擦了擦手,他正要回营帐,却有一人凑到他的耳边,“将军,今日如将军所料,南朝意欲运送粮草声东击西,我军正抓了人回来,其中有一人应当为首,像是有些身份,特意来禀告将军如何处置。”

“先把人关……罢了。”白烬本来有些疲惫,却不想事情搁置,他眼里有些冷意,“把人押去我的营帐,我亲自审他。”

等那将士领命离去,白烬就直接进了营帐,他把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在身侧,没把甲胄褪下,就坐在桌旁按着眉心醒了醒神。

直到外头响起了求见的声音,“将军,人带过来了。”

白烬端正神色,那疏离的脸上又全是不近人情,他应了一声:“进来吧。”

营帐的帘子一下被掀开,一个人首先被推搡着上前,后面跟着两个将士一道进来,前头那人上身被绑,被推得站不稳,躬下身子稍微站稳了才直起身来。

白烬冷冷地抬头看他,那人刚进来时头发散了有些狼狈,那一弯腰就把脸遮住了,直到他站直白烬才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一夜未睡的白烬忽然就清醒了,他甚至有一刻分不清楚自己是清醒还是不清醒,那冷然的脸上还没来得及变换表情,面前那狼狈的脸上竟然还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参见将军。”那两个将士行了礼,其中一人义愤填膺,见那推进来的人还“不知礼数”地站着,直接一脚往他膝窝处踹了下去。

孟凛吃痛忍不住闷哼了声,被那一脚直接踹得膝盖一弯,面朝白烬跪了下去。

那一下仿佛一样踢在白烬身上,他下意识就伸出了手,但嘴里的阻止还没说出口,就见孟凛埋怨似地扭了下头,“就算我是南朝来的,你就不能看在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份上轻一点吗?”

后面那将士在白烬面前不敢发作,就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等白烬发话。

南朝来的……孟凛这时候还在提醒白烬不能露馅,白烬只好面无表情地招了下手,“不必多礼,把人交给我,你们就出去吧。”

“是。”那两个将士应了就要转身离去。

“慢着。”白烬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他皱着眉头道:“让人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两个将士又回身抱了下拳。

“……”白烬仿佛觉得有些喉头干涩,他又道:“然后……你们再让人去江桓叫过来。”

这次两个人等到白烬没有后话,才出了营帐。

外头的动静远去, 白烬站在几步之外和孟凛对视了会儿,他好像是叹了口气,那被抓住的南朝反贼,怎么会是他啊?

白烬朝孟凛走过去,这场景实在是他意料之外,不仅是孟凛来了前线,他还被自己手下给抓了,让人如何都觉得啼笑皆非。

白烬直接把跪在地上的孟凛扶起来,然后转到他身后去解系在他手上的绳子,北朝的将士恪尽职守,那绳子勒得孟凛手腕都要磨破了,他低着声音问:“疼不疼?”

孟凛其实疼死了,他方才心里甚至想过见面了要怎么和白烬“哭诉”,但白烬这么认真地问他,孟凛一时心里一酸。

“不疼。”孟凛让自己笑着,“见到你就不疼了。”

白烬把孟凛身上的绳子解了,又用手揉了揉他的手腕,可他手上的硬茧碰到孟凛的细皮嫩肉,白烬还有些不舍得了,他去自己的桌子旁提了个小箱子过来,“我给你上点药。”

孟凛挪动着有些发疼的膝盖,跟着白烬到了桌子旁,“白烬,不至于,是真的不疼。”

“反倒是你。”孟凛看着白烬的脸,他抬手摸了下白烬脸上那倒血痕,“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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