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117章

孟凛的眼里冷冰冰的,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他忽然忍着剧痛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即便琵琶骨被牢牢锁住,他还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用手抓住了孟隐的手腕,他提剑的那只手腕。

“不要€€€€”白烬一声喊叫的同时,孟隐竟然也慌张了,孟凛竟毫不犹豫地将脖子往剑上靠了上去。

只要他死了,白烬就不必受孟隐掣肘,他也不必再为自己受什么伤害了。

利刃割破了孟凛喉间表面的皮肤,凉意在他的脖颈间蔓延开来,但他还未割破那下面的血管,孟凛耳边竟先响起了孟隐的哀嚎声。

方才孟隐见白烬扎了自己的左肩,得逞的情绪几乎占据了他的思绪,但白烬立刻拔出了匕首,他毫不犹豫地在他疏忽的时候就动身上前,可他完全没有料到孟凛接下来的动作。

白烬那一刻心口被狠狠地撕裂开来似的,他不管不顾地在那一刻倾身上去,用那沾着血迹的匕首直接划上了孟隐的胳膊。

殷红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孟隐连骨头都感觉到了疼痛,若非匕首太短,白烬那一刀能生生斩断他一条胳膊。

长剑坠地的声音敲响,孟凛在扑空的那一刻几乎怔住,他仰头就见白烬拥住了他的肩头。

孟隐抱着胳膊嚎叫了声,他狠狠地望着白烬,却被白烬又是一脚踢了出去,白烬那一脚踢得够狠,直接将他踹到了后墙,孟隐还未愤恨地说什么,就已经晕了过去。

白烬无暇管他,只去看自己怀里的孟凛,“孟凛……”

孟凛的喉间还在不停流着血,他倾身的时候几乎要摔倒,却被白烬给接住了,白烬的左肩才受了伤,那血色扎得孟凛眼睛和心口都疼得厉害,他直接弯下膝盖往下跪去,将重心撑地,让白烬不再用左肩支撑他整个身体。

孟凛感觉自己眼里都模糊了,他也不知道是身体疼还是心里疼,眼泪好像止不住地在流,他艰难地抬起手,好似是触了下白烬的左肩,又轻轻地勾了下白烬的衣服。

白烬跟着孟凛这轻微的动作俯身下去,他看孟凛好像给他扯出一个微笑,他难受地往他嘴角亲了上去。

白烬的嘴唇才碰上去,孟凛就好像热烈地去迎接他,他喉中好似发出了几声哽咽,他在无声地向白烬索取。

但白烬尝到了孟凛嘴里的血腥味,他好像是燃着身体里的骨血,用着最后的气力去亲吻白烬,其中仿佛还有甘愿赴死的决心与绝处逢生的欣喜。

白烬吻了不久就将头抬起来了,孟凛伤得太重,他不敢再多加拖延,他贴着孟凛的耳朵轻声说:“我带你回去。”

孟凛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但他依旧死死抓着白烬的衣服,用着他仅存的那点力气攥着他的衣角不愿松开,白烬看了看孟凛满身的血迹,他直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了,然后盖在了孟凛身上,然后孟凛才垂下了手。

白烬用剑将孟凛脚上的锁链斩断,然后一整个将他抱起,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将士已经基本上将人收拾了干净,白烬抱着孟凛直接走过,他冷冷地吩咐了声:”屋里还有一个,直接把人绑了带回去。”

白烬不敢再多停留,孟凛的伤势不能再有所拖延,他将孟凛扶上马,自己再要上去的时候,孟凛竟又对他摇了摇头,白烬以为孟凛是没力气再说话,他仔细辨认了孟凛的嘴型,他好似是说了“后面”两个字。

白烬会心地把孟凛往马后扶了扶,然后自己上马坐在前面,他轻声地对孟凛说:“抱住我。”

孟凛用左手贴着白烬的腰侧,又点了头。

“驾€€€€”白烬牵着马绳,飞快要往府衙去了。

风呼呼地吹过孟凛的脸侧,他睁开眼睛再看着白烬的脖颈,他直接将脖子搭在了他的肩上,仿佛还在嗅着白烬的味道。

但他脖间的冷意越来越明显了,孟凛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逝,连耳边的风声都要远去了。

孟凛用嘴无声地说着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听到,他在喊着白烬名字,他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心悦他。

可他的整个人在倏然之间一僵,即便他早已预备好了即将到来的疼痛,却还是比他想的要疼得多。

呼呼的风声里,连白烬都在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孟凛!”

“孟凛€€€€”

一只羽箭从远处射来,竟直接穿透了孟凛的身子,没入了白烬的后背。

作话: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前世的时候孟凛在猎场中过箭

第138章 同归

孟凛被疼痛与席卷而来的记忆给包裹了€€€€他骑着马在猎场飞奔,忽然就有一根长箭擦过焦灼的空气,“倏”地一声追着他的后背,沉沉地从后没入了他的胸膛。

孟凛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感觉喉间的凉意愈发明显,沉重的四肢好像灌了铅,他整个人都伏在白烬的后背上,只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白烬的衣角。

但他听着白烬在前面对他无尽的呼喊声,孟凛没办法回应,他心中只缓缓升起了被命运轮回死命敲打的无力感,他忽然觉得绕了来回,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命运轮转、殊途同归,原来他依旧要经受这一箭,或者依旧要离白烬而去吗?晏衫挺

孟凛的眼皮渐渐沉了,他开始看不清白烬的后背,然后沉沉闭上了眼。

随后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忽然被冰天雪地给覆盖了,他连呼吸到嘴里的都是冰碴的味道,压抑的味道刺激着孟凛的感官,孟凛好像在奄奄一息的时候睁了下眼。

这是……孟凛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迷蒙的火把虚影与一个离去的后背在他眼前混成一团,胸口压抑的疼痛与铺天盖地的寒冷全然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是在做梦吗?他这是身处……刑部大牢?

周遭黯淡成亘古的黑暗,唯有耳畔接踵而至的风雪声提醒着他生命在一点点逝去,一点点将他沉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我怎么会在刑部大牢?”孟凛自问,他又绝望地嘲讽了自己:“我为何会不在刑部大牢,一场大梦做得真假部分了。”

的确是真假不分了……

所有的重来与希望,此刻都在孟凛心里湮灭,仿佛这冬日纷扬的大雪,还能一道将他的心也给冻上。

孟凛不知道在黑暗与痛苦里忍受了多久,他分明记得自己经受过这样等待死亡的无力,可此刻竟依旧如此令人绝望。

好像时间够长,他感觉自己身体都虚浮起来,他随着长夜的风,缓缓地离开了刑部大牢。

孟凛好像混混沌沌,只跟着大牢外清晰可见的脚印,跟着那雪里的路一直往前走,可他竟然在那雪路的尽头,看见了白烬的身影。

白烬孤身一人跪在雪地里,纷扬的大雪往他的身上飘去,几乎在他肩头附上了一层冰霜。

孟凛好似忽然清醒了些许,他心里变得又焦又急,他想喊白烬起来,可他发觉自己依旧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连去触碰白烬也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烬跪在雪地里,与他一道经受这漫天大雪的寒冷。

这时候……孟凛记起来了,白烬是才从刑部大牢里见过了自己,自己冷言冷语地告诉他,是他通敌叛国,做尽了伤天害理的蠢事,要他莫要再与自己扯上分毫的关系。

这话若是重来,孟凛是决计不会同白烬说的,可如今孟凛即便后悔莫及,也换不回一个曾经了。

京城里的寒风冷得冻人骨髓,风凌迟一般往白烬身上刮过,他的眼神仿佛是给冰雪冻住了,他冒着风雪缓缓开口:“不肖子孙,来京城数年,无所作为……”

孟凛的心里骤然一紧,随即他意识到白烬所跪的方向指向白家先祖,但白烬这些年来万事求得明理公正,他怎么会无所作为。

是……是自己当时所言北朝再无可救的话伤了他吗?

白烬嘴里的话并未停下,他一字一句地望着祠堂的方向:“未能遇奸小而处之,以振世道;未能匡扶社稷之危,救民于水火;未能……平南壤之战乱,以全国土。”

“未能承先贤之遗志,全……白家之名声。”

白烬咬着牙,每个字好像都在戳着自己的脊梁骨,世人都难以承认自己力不能及,难以认清自己荒唐一生、毫无用处,可白烬句句所言,皆在自省里藏着后悔与怨恨,仿佛不愿放过自己似的言明出来。

一个个字同样敲打在孟凛的心口上,白烬一人多年踽踽独行,其实走得举步维艰,没人知道他求什么,却依旧要一声不响地往前,片刻都不能停下。

可孟凛明明知道他求什么,却是一意孤行,朝着与白烬背离的方向越行越远。

孟凛不停地摇着头,他在白烬面前跪下,他想告诉他并非如此,可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手像个虚影穿过白烬的身体,仿佛与他的距离,已经远至同一个世界之外。

“然……”面前的白烬忽地猛然低下头,他紧咬的牙关好似被什么锁住了,后话堵在嘴里,仿佛用尽了气力也难以言说,孟凛猜不出着难以启齿的后话是什么,才能让死生不惧的白小公子这般紧要牙关。

“然,心有私念,于世不容。”白烬终究是开口了。

孟凛伸出去想拥抱白烬的手猝然停在原地,他抬起的眼睛仿佛隔着时空与白烬对视,心有私念……白烬难以开口的,不过是心有私念,他跪在雪地里面朝先祖,想要求得原谅的,竟不过是动了从前不该有的念头。

因为自己吗?

孟凛不知道陪白烬跪了多久,白烬忽然地从雪地里拔出了他结了冰霜的剑,他怔怔地往门外走,却在外面遇上了过来的林归,林归望着白烬冷若冰霜的脸说:“刑部大牢您不用去了,孟公子他……”

“刑部那边说是畏罪自杀……”

紧接着白烬的长剑坠地,他狼狈地往后退,他竟然不可置信地说:“我不信……”

白烬就这么在孟凛的眼里,沉声倒在了地上。

呼啸的冷风从孟凛耳边刮过,好似将他这一刻又割得体无完肤,原来方才白烬难以启齿的私念是自己?他谨守礼义了这么些年,竟然要为了自己而违背他一直所信的忠孝仁义吗?

孟凛后悔了,倘若他那日没和白烬说些杀人诛心的话,没在迷蒙无知的时候将他深藏的真心漏出来,没有压抑了许久又情不自禁,没给白烬一点点不舍的端倪,此刻的白烬,是不是便不会如此……难舍难分?

一场大梦做得太真实了,他本可以……和白烬相互扶持,和他相知相伴地过完那一生。

所以……面前的才是结局吗?

孟凛心里灌了铅一样,本就被冰天雪地冻得止步不前,又被沉没得越来越深,没入了无边无际的严冬里。

这天地的雪又仿佛忽然停了下来,夜里的寒意刺骨,他好像还是跟在白烬身后,白烬披着夜色出城,他像个黑暗里的独行者。

孟凛自知只能做个旁观者,他贴在白烬的身侧,仿佛还想再多看看他的容颜,可白烬好似与上次相见憔悴了不是一点半点。

紧接着他才发现,白烬是去了乱葬岗,刑部大牢里每日都会死上一些囚犯,若是无人把尸体领走,就会把尸体丢在此处,孟凛是个叛国的罪人,他的尸体未被凌迟曝尸已是恩典,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尸身领走。

白烬竟然在这寒夜里,从那百具死尸中,找起了孟凛的身体。

好在这些日子冷得刺骨,就是尸体也不过被冻成了冰霜,白烬找到孟凛的时候他的尸身还未腐烂,但白烬默声地看着孟凛的脸,那早已并不十分清晰的面容,孟凛不知道他沉默垂下头的时候是否流下眼泪。

白烬再昂起头,他再有什么情绪也被他本就冷淡的面容遮盖住了,他背上了孟凛的尸体,一个人在寒夜中走了不知多少步,堪堪在天亮黎明的时候,到了另一片城外的山林。

白烬将孟凛的身体放在地上,他好像有些哽咽地说:“我为你寻了归处,旁人,旁人都不知道。”

孟凛颤抖着手要去触摸一下自己的面容,他忽然就涌出了眼泪来,他做了那么些荒唐的事情,白烬竟然还愿意为他寻一处归处。

白烬在一个人挖着地上的泥土,用的正是那把孟凛给他送过的长剑,孟凛心如刀绞地跪在他的旁边,他用手一道在地上挖着,即便他根本就碰不到泥,他还是与白烬一道做着那个动作。

他在陪自己心爱的人,为自己挖掘一道坟墓。

白烬默然地将孟凛安葬,孟凛在旁边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言说,只好在心里默声地说了谢谢,这地方依山傍水,的确是白烬替他寻的好归处。

忽然间又是天地变色,夜里静得深沉,月色如水。

一个剑影快得如同虚影,一人执剑向孟凛的方向刺了过去,剑势如虹,直接没入他的身体穿过,那执剑人眼露杀意,越过了他刺向白烬。

孟凛心中惊慌地响过一声“白烬小心!”但他忽然看清了那执剑人的身形,他不由得心中一凛,这是……江桓?

白烬已然是换了装束,他手里的剑与江桓相撞碰出一丝星火,两个人擦着身子交错而过,又端着剑相对而视,细微的风从他们二人的剑尖略过,平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杀气。

孟凛这一世再见到他们相遇,以为不过是江桓爱使些性子与白烬不合,但就是白烬也未曾跟他提起,他与江桓从前还有过过节,江桓眼里的杀意实在太过浓厚,孟凛不由地会猜测,他莫非是来替自己寻仇的?

白烬长剑侧身而立,一剑接上来未试出来着深浅,只问道:“你是何人。”

江桓只冷冷地扬起剑继续刺了出去,一边道:“孟凛……是你抓的?”

“孟凛”二字停顿了片刻,白烬的心弦仿佛在那一刻被拨动断开,他手里的剑不觉收了半分力道,后话再入耳时已经敛了三分锋芒,长剑一偏,竟与江桓的剑斜穿过去,白烬身形一闪,衣袖被江桓割破了个口子。

江桓抬眼冷笑:“你也不过如此。”

白烬半点也没看伤口,只冷眼抬眸,又字字明晰地重复道:“你是何人?”

江桓直言不讳,他昂了昂头,“江天一色,江桓。”€€杉亭

莫名的关系好像让白烬有一刻愕然,好似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心里又生起了别的猜测,江家家主的江桓,竟会为了孟凛而大动干戈的孤身寻仇?

两个人缠斗的身影在孟凛面前来回而过,孟凛一遍又一遍地穿到两人中间,一遍又一遍地发觉自己无能为力,他看着自己两个至亲的人互为仇敌,仿佛要争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断变换的场景之下,孟凛早已没了力气去拦,江桓几乎锲而不舍缠上了白烬,那几十次的刺杀连孟凛都数不过来,他几乎每次都会言明一些孟凛的身份,孟凛的名字又以不同的方式跟随在白烬身后。

世事如流水,孟凛好像跟着白烬历经了沧海桑田,从前孟凛害怕触及白烬不愿提及的过往,未曾问过他从前都经历了什么,白烬也是将他死后的一切轻轻揭过,可如今孟凛竟然亲眼见着白烬往后岁月,是如何过完他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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