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什么忘情忘义的酒,你师父怎么可能还记得我。”云挽苏一蹦一跳到余羡跟前,悄悄话道:“无情无欲都是假的,余羡你还有机会,多看春宫图,好好学。”
说完他接着嚎:“快叫师父放开啊,我喘不上气儿了!”
余羡冷着脸,一言不发推门逃出去。
云挽苏动动手指头,继续干巴巴地笑,“白大人,您也知道我爱胡说八道,下次我不同您宝贝徒弟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保证。”
白尽泽嗯了一声罕见没追究,只道:“你去寻小公主的骸骨,若找不到,你就到我极之渊的冰池里当睡莲吧。”
云挽苏自觉细皮嫩肉,相比炎炎夏日的热,更怕冰天雪地的寒,根本吃不起这种苦。
“白大人,三思啊!”
第8章 不要被看出来
村里有一座长满青苔杂草的石桥,桥旁依附着一棵参天古树。隆冬酷暑,四季绿油。
白尽泽止步几丈远,抬眼打量这棵树。
下着毛雨,叶片滴水,一片挨着一片打得噼啪响。
贴近树根的树桩有处手臂粗的缝隙,里面是个大镂空,经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浸泡,苔藓茂盛一直蔓延出来。
这样潮湿的环境,树皮却干裂生脆,指尖稍微一触碰必定会带下不少木屑烟尘。
十几年前就该寿尽枯荣,此刻显现出的茂盛皆是障眼法,若这地方只是普通的村子,其中肯定藏着一个会法术的。
云挽苏头顶扇子,率先跑到树底下躲毛雨,等后来的师徒二人走近,说:“方才我问过村里的人,他们知道小公主的坟。相比小公主,他们更乐意将之称为大将军,一身赫赫功绩,到最后落得个葬在了钩吾山无人问津。”
余羡:“小公主受山下村民的爱戴?”
“是骄傲,”云挽苏解释道:“据村民所说,小公主在村子里长大,十五岁才被皇城来的人接走,吃百家饭长大的,相当于自家孩子。自家孩子成了大将军,如何叫人不为之骄傲?”
“所以狍€€不伤村子里的人是这个缘由。”余羡不再多言,立在白尽泽身侧,他也发现了这棵树的异样。
“枝繁叶茂,但是枝干发黑,泛青长霉。有花有果,无虫无蝇,没道理。”
白尽泽见他蹙眉,点头道:“接着说。”
余羡走近几步,大致嗅了嗅,“长霉是经年雨水导致,花果同存,季节不对。”
树上挂了几片飘飘荡荡的红丝带,树背面还有一个不起眼,但是修建精致的小庙宇。
余羡说:“这是村里供奉的神树?”
白尽泽含笑“分析得不错。”
云挽苏:“分析什么,问啊!”
夜将至,穿着蓑衣务农的村民拉牛拖车往村子里走。云挽苏素来面皮厚,凑近了便问这是不是村里的神树。
村里鲜少来外乡人,话少的村民下意识提防他,不肯搭腔,点完头拽着牛走了。
云挽苏的视线顺着牛车去,自我怀疑道:“我看起来那么不像好人?”
他不信邪,等着继续问。
这回选了一位村妇,他特意装得旧病缠身的模样,面色白青,虚弱咳了咳,“姑娘,我看这棵树建有神龛,是不是能拜啊?徒步三日,就想将我这病求好……”
村妇皱着眉听完,看他穿着不像治不起病的,说:“拜这些可治不了病,若是大病得去皇城,小地方治不好。”
“那这树,用来做什么的?”
提起树,村妇似乎不大愿意接话,但看他一咳嗽就差将心肝胆咳出来,觉得可怜便不想误人,说:“这树不吉利,轻易拜不得,也不像别人说的是神树,村长不得已才将这树供奉起来,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别多问了,你快些去医馆瞧瞧,病不能等。”
不远处的白尽泽若有所思,“树,不吉利。”
“去一趟她口中的村长家?”余羡看着白尽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明明是在下雨,可站在白尽泽身边就什么都感受不到,冷暖适中。
套到线索的云挽苏送走人,折回来听见他们的对话,说:“不先找狍€€了?”
余羡:“树有问题,其根本就出在了村子里。说不定和狍€€有关。而狍€€见着白尽泽就跑,想来是识得他的身份。小公主的骸骨不见了,村里人或许知道一二,无论从哪方面,这个村子就是最大的问题。”
“不错。”白尽泽看眼天色,飘雨的缘故暗得快,他说:“就现在,去会一会村长。”
师徒二人走在前头,云挽苏觉得自己好像个多余的,小跑追上,“等等我,我怕这棵树,不吉利啊……”
林家。
远山生着青烟,雾绕朦胧,藏在林间的两层吊脚木屋时隐时现,细雨“啪啪”砸着轩€€。踏入此地白尽泽便察觉有异样,示意他二人先噤声。
遮住身体的同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少年。
十六七岁模样,肤呈麦色,偏瘦。眼睛溜溜大,炯炯有神。他踩着雨,跨石阶直上,麻黄布衫隆起,漏出一角鲜红。
穿过森绿参天竹林到木屋,急急跺了两脚水,推门进去。
“师傅,香烛买来了。先生手头有点事儿,忙完了就来。”
木桌前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左手摸着根木拐杖。两鬓斑白,银发掺杂几缕墨黑,整整齐齐用黑绳绑在脑后。
他眯着眼睛不知打瞌睡还是在看手里的书,闻言抬头,眶中满是岁月赋予的混沌。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忙?”林四兀自嘟囔一句,才想起问少年买来的香蜡包红没有,才说完“包”,红字未出口就被截了话。
“记着包红的师傅,”少年将红纸包裹的香烛小心放木桌上,抬手擦了面上的雨渍。
“先前出门不知要下雨,没拿把伞,回来落了不小的雨,衣裳湿透了也没让那红纸淋到,牢牢记着规矩呢。”
白尽泽挥手间,易容他二人,说:“缺个先生,咱们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余羡知道这是必要的牺牲,可就是浑身别扭,他不喜欢自己这身红色衣衫,分明是女子穿的衣裙。
云挽苏倒觉得新鲜,他和余羡皆是女子。余羡看着模样清秀些,明明一张甜脸蛋却总要冷着脸。
云挽苏迫不及待低头望着水淌里的自己。
怎么比余羡的皮囊丑那么多,眉心一颗大痣,女生男相...
他指着自己,“白大人,这副皮囊和我原本的模样相差甚远!”
再看白尽泽,足足年长了二十岁,胡子眉毛皆又长又白,穿着长袍像个江湖神棍。
他看出余羡不开心,点着他的眉心提醒:“这位姑娘在村里天性烂漫,爱笑,一会儿进了林家,不要被看出来。 ”
云挽苏啧了一声,“你让余羡笑?”
余羡是那种无论看几眼都冷淡的人。但能为审判者者就该是余羡这模样,透着冷贵的格格不入,不食人间的清冷彻骨。
白尽泽又道:“云挽苏,你是哑女,须得禁言。”
云挽苏:“……”
原本请的先生被白尽泽设法睡在来时的路上,三人这才名正言顺往村长家里去。
林家承业“捡金骨”,靠此营生世代传承至今近六百余年。
林四是这一脉第十五代传人,在他之后村里就没有愿意学此行的后代了。
十年前机缘巧合收了个极笨却肯吃苦的小徒弟,如今他迈入花甲之年,总算有了个稍微像样的传人。
“捡金骨”是个繁琐活,和阴间打交道的行当,传人有讲究,耐心胆大是其次,懂规矩耐得寂寞是紧要。
江童七岁跟林四,如今十七岁,勤勤恳恳学了十年,总觉得没将这行当摸索透彻,理论倒是背了一堆。
林四拄着拐杖探窗望去,纷纷细雨笼罩了整座山,淅沥不见停势。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林四跨门出去取素酒,没见回头听他吩咐道:“小童,把蜡烛和香点了。”
今年清明特殊得很,听他师傅念念叨叨三天余,明白其中要紧,没敢偷懒怠慢,他取了香蜡去醒。
在这之前,他还没听说过点蜡烛前需要醒蜡,又叫“醒红”,师傅说是罪孽剔身之意。
寻常清明请祖倒是不用,但今年逢二十年,家里供奉的仙人莅临。
林四同他说过,这位仙人曾请林家帮他“捡金骨,一来二去林家就成他通往阴阳两界的媒介。
江童瞅着灵牌上这个五岁小童,面目不清。
还没拆开红纸,又见自家师傅折身回来,不等他再嘱咐,忙道:“戴红燃烛,背阳点香,三拜自祭其身,九叩顶礼恭敬。”
林四显然一愣,这小鬼头,学会抢答了!转转眼珠子想到别的事,道:“牌后边的瓷罐小心取出来,为师取了酒就来洗骨。”
规矩点香燃蜡后江童带了红手套去取瓷罐,这里边装的正是仙人的凡骸。二十年归一次,是个大日子,每逢归来必先洗骨接迎,此谓净身,喻永世冰清不染,身正廉洁。
林四没少教江童“捡金骨”的规矩,却一次没教过他如何给这仙人洗骨。二十年一次难得机会,他恨不得长三个脑袋六只眼睛好好学。
香燃过半,先前请的先生适时推门进来预备占时做法,时辰定在戌时四刻。
云挽苏跟在白尽泽身后和余羡并列,他现在是小哑巴,说不得话,眼神总瞟余羡,提醒他要笑。
余羡干巴巴扯出一点笑容,抬眼间那位江小徒弟过来差点牵到余羡的手,村长在看着才收敛了。
江童憨笑着说:“灵兰,你来了...”说完挠挠脑袋,害羞爬了满脸。
白尽泽回过身正巧看到,他在余羡身前站定,“一路来渴了,去倒茶。”
余羡嗯了一声,躲开小徒弟往外走,云挽苏努力憋笑,实在没办法忍就跑出来找余羡。
屋里剩三人。
林四眼虽浑浊,做起事来半点没影响。江童心在灵兰身上,却乖乖站在师傅身后,眼神不住那团乱白骨上瞟。
理论知识他明白,戴红取骨,朝阴整骨,三点四拭,阖眼点四香,屏息待祖归。
只见他师傅整装完毕,一寸一寸擦净摆骨,银帛上摆正的人形,画像上是四五岁的小童,骨头却不是,大了许多。
他看林四就着香烛燃了红手套,又拜了三拜,才问道:“师傅,这便可以下葬了?”
林四:“待先生算好日子。”
小公主的骸骨被刨出来洗了,难怪土质松软。
白尽泽点头,按他说的算日子。
“你好生学,为师老了,好些事都力不从心。这“洗骨”今日带你一回,下回就自己来。”
林四拍拍他的脑袋兀自围骨而坐,江童心中暗暗记下这些规矩,算出时辰便要带着骸骨去村口的神树底下拜几拜。
与此同时,余羡摸到了林家屋后,就是这股怪异木香,和村口那棵古树类似,这会儿夹着寒意扑鼻而来。
余羡问:“闻到没?”
“啊?”云挽苏揉鼻子,使劲儿嗅奈何嗅觉失灵了,“闻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