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这里赵明对程祈道:“既然你是他朋友,有样东西我得交给你,他还有个钱夹在我这里,已签字认领,但没拿走,我私人帮他保留着。”
董平引着他们往办公室走:“进去说。”
进办公室,程祈问起“吉禄渔船”事件,赵明告诉他,那是一艘渔船,打着渔船的幌子做非法运输业务,两年前,吉禄渔船以月薪五万为由骗招海员,沈夕恒就是那时上当受骗的,说好出海三个月,薪资十五万,上岸后一次性结清,哪知这一上船,上的是一艘夺命船。
海上物资不足,吃的是咸菜泡面,喝的是海水过滤后的水,生存环境更不用说,人跟鱿鱼睡一起。
渔船除了运输偷渡物品,其他时间正常捕鱼,很多鱼类都是晚上才能捕捉,船员们白天帮着在海上搬货,晚上还要捕鱼,基本得不到休息,沈夕恒从上船开始晕船,海上风浪大,跟平常坐过的小船小艇不是一个层次,人上去几乎是飘着的,沈夕恒是晕船晕的最厉害的一个。
第69章 “你要找的人在海城”
船上生病的人没有药物治疗,只能硬熬,熬过去的就是幸存者,熬不过去的被他们弄死扔海里,回去后如果有家人来找,他们就说拉网时被大鱼带进海里淹死了。
反正有买保险,如其活着麻烦,不如扔海里,沈夕恒也是被扔海里的人之一,可他凭着意志力顺着鱼绳又爬了上来,上去后找拼了命的干活,当时大副意思是必须让他死,船长知道他是大学生,有时候需要跟外国佬打交道,需要翻译,这才留了他一命。
赵明接到他时,他整个人瘦成一把,精神恍惚,其他幸存者被家人接走,都在哭着说活着真好,只有沈夕恒不一样,他没哭,万念俱灰,赵明当时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问赵明:“你知道哪里能短时间赚够二十万吗?只要不犯法,不违反社会道德,我什么都可以干。”
当时赵明还对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告诉他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脚踏实地,一步一个坑,真有短时间赚二十万的,全都是骗子,你想要人钱,人就要你命。
程祈听着,只想现在,马上,立刻找到沈夕恒.然后用力拥抱他。
赵明取过一个证物袋,上面贴着封条,递给程祈:“沈夕恒的钱包,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希望你能多关心你朋友的心理问题,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谢谢。”
目送程祈和郑骆秋走远,卢方强拍拍赵明肩膀:“看来你对沈夕恒印象不错。”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意志坚定,善良,勇敢,渔船之所以会被遣返回国,全靠沈夕恒在每次的翻译文件上用德语求救,最后一次,那份文件出现在海关检察人员手中,检查人员拦截一批货物,在货箱中发现求救信,若是没有他的求救信号和标注的航海坐标,海警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他们,还有,师傅,我给你看样东西。”
赵明翻出沈夕恒的个人档案袋,里面是他的个人信息,还有一封信的复印件,那封信的原件刚刚已交给程祈。
郑骆秋开车,程祈拆开证物代,取出钱包,钱包里夹着三张照片,一张他父母的结婚证件照,一张他们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是少年时的程祈,另外有几张零碎的散钱,两张早已磨花的卡,还有一张叠起来的旧纸片,纸片像是烟盒里面的铝箔纸,透着陈旧的气息。
铝箔纸掉在腿上,程祈捡起,有字,打开,是沈夕恒的字迹。
“我叫沈夕恒,23岁,家住幸福里87号,很抱歉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你们,我现在应该是全身浮肿看不见原貌了吧?如果已形成巨人观,那就更抱歉了。
打捞我的师傅们你们辛苦了,希望不要弄脏你们的衣物,我死后不用通知任何人,我不希望他们伤心,我家卧室床头柜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989230,里面的钱用作火化费用、骨灰盒费用,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多的钱请帮忙转交给沈朝昀,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劝劝他,他是我哥哥,我对不起他,我原本不能死在他前面的,真的很对不起。
还有,警察同志,如果有一天一个叫程祈的人找我,请告诉他我在三年前已死去,最后,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祝所有人每天吃得下,睡得好。”
落款:沈夕恒。
程祈眼前一片模糊,纸上的字一点一点变大变糊,他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沈夕恒……沈夕恒……
他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让他早点找到他。
程祈胸口痛,痛到缩成一团,郑骆秋被吓到,将车停在路边:“怎么了?程祈,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郑骆秋一把抢过程祈手里的信,上面的字迹潦草,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写出来的,饶是郑骆秋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能瞬间飚泪,郑骆秋一拳怼在程祈肩上:“振作起来,继续找他们。”
程祈心像绞起来痛,痛到脸上冷汗直流,一句话说不出来,郑骆秋扶住他:“你怎么回事?别动,带你去医院。”
程祈是真的说不出话,太痛了,痛到呼吸不过来,一直到郑骆秋调头冲上马路才缓过来,“不用去医院,我三个月前做过全身体检,心脏彩超,心电图全做了,没问题。”
只要不想起沈夕恒,一般不会痛。
“心病?”
“大概吧。”
办公室内,卢方强看完沈夕恒的“遗书”,摘下眼睛用力眨了几下眼,“难怪程祈一直找他,大平啊,问问张队他在哪。”
“好,马上去。”
程祈刚到家,接到卢方强电话:“卢叔。”
“你要找的人在海城,这可是我头一次滥用职权违反纪律,我就要退休了,晚节不保啊。”卢方强带着轻松的语气道。
“卢叔,谢谢您。”
去海城最近一班高铁在一小时后,郑骆秋赶紧买票,问程祈:“你身份证给我下,一起买票。”
“不,我开车过去。”
“你开车过去要四个小时,高铁两小时不到。”
“你不用管,你先过去,我晚点到。”
“我说程祈,都这时候了,你不应该立马飞过去吗?开车浪费时间,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坐高铁的禁忌?”
程祈顿了几秒:“很早以前答应过夕恒,第一次高铁要跟他一起坐。”
“所以你到现在一次高铁没坐过?”
“没。”
“你这纯属自我感动。”
“没有想感动谁,只是答应过他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我不会骗他,也不会对他食言。”
郑骆秋对着程祈竖起大拇指,“祈哥,好样的,我先走一步。”
沈夕恒推着沈朝昀走在海边,这片边是未开发的野游区,几年前他们住这里的时候沈夕恒经常一个人过来吹风,这里的沙子是白色的,细腻到让人不忍踩上去。
沈朝昀指着海滩不远处的礁石:“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哥,你知道?”
“知道,还知道你在这里跳过海,嫌海水太咸又自己游上来了。”
那是大三那年的事,那时候沈朝昀的后背经常痛,整个脊柱弯曲,每晚不能睡觉,让沈夕恒帮厚厚的束缚带将他绑在直直的木板上,沈夕恒那段时间特别特别想死,每晚听着沈朝昀痛苦的呻吟声,他都在想一件事:去死吧,以死谢罪。
也确实从这块礁石跳下去过,倒不是因为海水咸,只是想起家里煤气灶上还煲着汤,出来的时候心里乱,不知道有没有关火,担心汤烧干着火他哥跑不出去,这才游上来跑回家看火。
“你怎么知道的?”
“你哥我有千里眼。”
沈夕恒捡着起一片贝壳,“是楼下的牛大叔告诉你的吧,他在这一边赶海,我经常看到他。”
“嗯,他还跟我说你有心事,他本来是要去救你的,你自己又游了上来。”
“牛大叔是个好人。”
牛叔真的姓牛,沈夕恒跟牛叔一家认识,是因为牛叔的儿子,牛叔儿子比沈夕恒小两岁,叫牛城,那年沈夕恒被骗到黑渔船上,同样被骗上船的还有牛城。
牛城当时小,什么都不懂,他告诉沈夕恒,他不想读书,想证明给家里看他能赚钱,被骗上船,因为年龄最小,沈夕恒经常照顾他,偷偷给他藏药,藏方便面,被解救后牛城被牛叔接回家,跟家里讲了沈夕恒这个人,一直说要是没他,自己早死了。
那段时间沈朝昀心情不好,牛城听说后邀请沈夕恒带他来海边游玩,一待就是大半年。
沈朝昀望着海面,说:“下次想死带上我,去远一点的礁石,你先把我扔下去,我怕我自己跳不了。”
这次沈夕恒没再求他,没说让他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而是在沙子上慢慢写着字,写完又划掉,沈朝昀看见了,他写的是程祈的名字。
第70章 郑骆秋,你变态
“好啊,我们绑在一起吧,那样就不怕了,哥,我们先买墓地吧,昨天我去给牛大叔送水果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这边的新开墓园面朝大海,我们埋在海边吧,你喜欢海,我们天天看海。”
沈朝昀笑起来,“好,明天就去买吧。”
沈夕恒也笑,算了,他哥活着太痛苦了,不忍心再看着他哥一次又一次自杀,至于他自己,虽然有很多舍不得的人,但是,他哥更需要他,那就陪哥哥去死吧,爸妈在那边早就建好了家,很快他们一家又会团聚。
沈夕恒已经在想死后的事了,他们的尸体可能会被海水冲到别的海域,也许会被鲨鱼吃掉,又或者被往来的渔船撞碎,那样不好,给人添麻烦,要不还是不死海里了,打捞浪费人力物力,要是被海钓的人发现,还会吓到别人。
再想其他办法吧,之总他的宗旨只有一条:要死也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正慢慢往回走,前面牛大叔骑着车摩托车向他们挥手,大叔方言口音重,好在沈夕恒能听懂,大叔在喊:“小沈,有人找你们,人我都给带过来了!”
郑骆秋从摩托车跳下来,沙滩跑起来略有些狼狈,他冲到轮椅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牙尖嘴利的郑骆秋手足无措到像个孩子,他的手甚至不知道该往哪放,一下子放轮椅把手,一下放沈朝昀肩上,最后哪里都没敢放下去,蹲在沈朝昀面前,红着眼,笑道:“我说书呆子,这种捉迷藏可一点都不好玩,你太会藏了,我找了你六年。”
沈朝昀早已作好被他找到的准备,倒也没想象中的难以面对,不就是腿残了在他面前站不起来吗?沈朝昀冷眼相对:“郑骆秋,我记得我们在六年前就说过再也不再见,你这样挺没意思的,请你打哪来滚哪去。”
郑骆秋全然不顾还在旁边的沈夕恒和大叔,推着沈朝昀就走:“抱歉,我这个人只会在床上滚,其他地方不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账需要慢慢算,先回去,海边风大。”
大叔满脸吃惊,问沈夕恒:“小沈啊,来讨债的啊?不好意思,他说是你大哥,我这才带他来找你们的,早知道来讨债我就不带来了。”
“没事,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让他跟我哥去算。”
还没走几步,前面又冲过来一辆摩托车,是牛叔的弟弟,弟弟的车上同样跳下一个人,那人明显沉稳的多,先是掏钱给牛叔弟,又是感谢又是握手的,最后才走到沈夕恒身边,风吹着他头发乱成一团,气质却不受影响,他先跟沈朝昀打招呼:“朝昀哥,好久不见。”
沈夕恒抿了下唇,看了眼程祈,什么都没说,极速移开眼。
这是他第二次失约,他想,程祈应该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几人回到沈夕恒家两兄弟的落脚地,牛叔是房东,家里的老房子,靠海边,连排楼,二楼三楼出租,沈夕恒那天从医院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正好刷到牛叔赶海的朋友圈,临时决定带哥哥来这里,牛叔热情招待他们,牛城知道沈夕恒过来,也赶了回来,今天跟人去海里抓螃蟹去了。
民宿有个梦幻的名字,还是沈夕恒帮着取的,叫“蓝沙海”。
轮椅上不了三楼,平时都是沈夕恒背沈朝昀上楼,郑骆秋只问一句房间在哪,打横抱起沈朝昀往楼上走。
沈朝昀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郑骆秋,你以前没这么厚脸皮,放我下来。”
“打,再打左边,我有强迫症,你只打右边脸,我左脸难受。”
“几年不见,你病得不轻。”
“是,疯病,找你找疯了。”
程祈搬起轮椅准备上楼梯,沈夕恒叫住他:“放楼下就行,晚上才搬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沈夕恒小声问:“你跟郑骆秋一起来的?你们怎么找来的?”
前面的郑骆秋听到沈夕恒的话,说:“对了,程祈,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按道理你开车应该比我至少晚到一个小时钟,你开飞机过来的?”
沈夕恒不明所以:“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不是,我坐高铁,程祈开车,我让他跟我一起坐高铁,他说他答应过一个人,第一次的高铁体验要留给那个人,这么多年,飞机能去的地方他坐飞机,飞机不能去的地方坐汽车,从来没坐过高铁。”
沈夕恒哽了一瞬,小跑着上去开门。
进门,郑骆秋问:“沈夕恒,哪间是你哥的房间?”
沈夕恒指着左边那间大的房间:“这个。”
“借用你哥一小时,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过来,你哥这一个小时全权由我负责,你放心,我保证他的安全,我们有笔账要算,你要是害怕,带程祈出去走走,谢了。”
沈朝昀对着郑骆秋又是一巴掌:“放我下来,然后滚我的房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也没什么好算的,沈夕恒,赶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