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22章

  回到海城后,我的生活很快回归正轨,厝岩崧就像个短暂又离奇的梦,只有在闲暇时才会被不经意地想起。

  “神之羽”工艺复杂,光是每片羽毛的制作就是个大工程,我需要一遍遍的跑工厂,盯师傅,确保它们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和我心目中的分毫无差。有时候工厂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双休日也不停歇。

  皇甫柔似乎是放弃了,没再管我,谷小姐那边暂时也没有催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构思新作品。

  工作室里那盆纤弱的兰草仍然是老样子,没有半点开花的迹象,我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厝岩崧好玩吗?”赵辰元给我杯子里续上饮料。

  我谢过他,夹了口菜,说:“就那样吧。”

  沈静在一旁笑:“你是耐不住静的人,几天还好,图个新鲜,久了肯定是要腻的。”

  我回海城的第二个星期,赵辰元夫妻俩就请我到家里吃了顿饭。我去之前反复跟赵辰元确认还有没有别人,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这才放心赴宴。

  赵辰元笑问是不是怕我们设鸿门宴害你,害我当然不至于,我只是怕沈静找来蒋博书或者另外哪个相亲对象,到时候尴尬。

  “那里的生活……确实不太方便。”我实话实说,“适合度假,不适合居住。”

  习惯了现代化的都市生活,我没有办法想象一辈子住在厝岩崧是什么样。打个破伤风针就要往返三百公里,当时没感觉,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疲惫。

  和朋友在一起,无非就是聊工作,聊生活,聊感情。

  赵辰元毕业后就与舍友几个一同创办了一家互联网游戏公司,这些年也相继推出了几款不错的手机游戏,虽然没有大爆,但也小赚。而感情上,沈静比他大六岁,有钱有颜情绪稳定,他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妥妥人生赢家。

  与他相比,我可能也就“上过热搜”这一条能胜过他。

  “对了,你还记得大学那会儿我做过一个游戏,叫‘答题岛’的不?”赵辰元突然问。

  我拿杯子的手一顿:“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有生以来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段恋情,就发生在这款游戏里。我甚至在游戏里结了婚,还和对方有了爱情结晶€€€€一条游戏赠送的宠物小龙。

  “当时这款游戏只停留在测试阶段,由于种种原因最后也没做成,我一直觉得挺遗憾的,最近就跟老许他们又提了下,要不要重新搞一搞……”老许是赵辰元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当年其中一个室友。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重新搞好之后,以前的数据能恢复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都多少年了,当初关闭服务器的时候就清除所有游戏数据了。你要是想重温游戏,我到时送你一个号不就行了。”赵辰元大方道。

  数据不能恢复,那就算再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号,也不是原来的了。

  “不用了。”我喝了口饮料道,“现在我哪儿还有时间玩游戏啊。”

  赵辰元点点头:“也是。说起来你这次去厝岩崧,除了严初文,就没见别人?”

  我一挑眉:“谁?”

  “摩川不也是那儿的人吗?我记得层禄族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吧。”

  若非他表情毫无异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摩川谁呀?”沈静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问道。

  “哦,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小严你知道吧,他室友,是个少数民族。我是个男的我也得说,那长得……可带劲儿了。”赵辰元手舞足蹈地向妻子描绘摩川大学时的风华绝代。

  “真这么好看?”沈静有些不相信赵辰元的眼光,指着我道,“比柏胤还好看?”

  “柏胤也好看,但跟摩川是两种不一样的好看。柏胤的好看,是电视媒体上能够看到的好看,但摩川……他那一类型你在外边看不到。”

  我在一旁补充说明:“没有代餐。”

  沈静恍然大悟,同时也对摩川更为好奇了。

  “有没有照片啊?让我也领略一下没有代餐的美貌。”

  赵辰元将视线转向我:“你到底见着他没?有没有拍照啊?快让我老婆看看。”

  沈静一脸期待地也往我这边看来。

  面对两张嗷嗷待哺的面孔,我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了阵,找出一张摩川接待信徒的照片。

  身着深色长袍的信徒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向摩川行着顶礼。摩川俯下身,伸手欲扶,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掩住他的瞳仁,认他的表情变得模糊。大殿的深处很暗,只一点零星的光从画面外照射进来,那是门的方向。

  我要离开棚葛的倒数第三天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有想过构图,也没有调整曝光色差那些。只是觉得好看就拍下来了,回头再看,发现这一幕简直跟油画一样。

  “确实带劲儿。”沈静抱着手机,看得啧啧称奇。

  过了会儿,她依依不舍地将手机还给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看着是个庙里。”

  我想了想,说:“你就当他是公务员吧。”

  日子忙碌、充实,又按部就班地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立春,又到了春节。

  今年也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除夕是在严家过的。

  旁的节日严初文可以不回来,但过年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下午长辈们在厨房忙碌,我就跟严初文还有他那些姐姐弟弟一起打牌玩桌游。人多空调开得高,我玩了两局觉得闷,就去外头走廊里抽了支烟。

  没多久,严初文也出来了。

  “里头太吵了,我出来回个信息。”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道。

  我抽我的烟,他趴在栏杆上发他的语音,两人互不干涉。

  “摩川要来海城了。”

  我夹着烟,就那么呆了两秒,错愕看向严初文。

  他低着头,手上流畅打字,并没有在发语音,明明双眼盯着手机,却好像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

  “春节过后,他会来海城。”他又说了一遍。

第22章 你知道个屁!

  严初文好像知道了什么。从我要回海城那天,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一些不寻常的端倪,只是那时候我心事重重,很难去细思他话里的深意。

  “他来海城?那么大老远来做什么?”我靠着栏杆,语气尽量显得稀松平常。

  “来开学习研讨会的。海城的对口帮扶省份就是山南,近几年虽然在国家的帮助下,山南的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了解决,但很多村县,特别是像厝岩崧这样的偏远山区,总体还是落后一些的,除了援外干部亲力亲为的推动建设,他们本身也需要不断学习先进知识。”严初文谈到对口帮扶的意义,谈到了国家扶贫日,谈到了千千万万投入到偏远大山的基层干部,谈到了这些年的贫困山区教育计划。

  他说着,我就静静地听,听到手里的烟燃尽了,烟灰落在手背上,我还是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我的世界里,自己永远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一切事物践行的前提,不在这件事能带来多大利益,只关乎我的喜好。

  我会因为“喜欢”去做一件事,但一旦发现这件事注定没有结果,就会果断地抽身走人。很少很少,我会去在乎别人的感受与感情,毕竟那都是……次要的东西。

  我可以分出多余的、不要的给别人,但牺牲自己帮助他人?这有点超出我趋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了。

  就像我不明白孟恩为什么不让春娜读书,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将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

  柏齐峰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抛妻弃子,追名逐利;江雪寒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断情绝爱,看破红尘;我也理应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杜绝一切可能到来的伤害,活得自我又自由。

  “学习研讨会,每年都开吗?他以前也来过?”我把玩着手里已经捻灭的烟蒂,这一个月本逐渐平静的心湖,因为摩川这块猝然而至的石头,掀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也就举办了三届,前两年他是不来的,说走不开,今年不知怎么又要来了。研讨会为期一个月,厝岩崧那边,只是接待信众,黎央也可以,但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他就必须提前回去了。”严初文说着转过身,换成与我一样的姿势,背靠栏杆,“研讨会在海城大学召开,与会人员应该都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你要是那几天不忙,咱们什么时候做东请摩川吃顿饭吧,也尽尽地主之谊。”

  或许是我心里有鬼,自从觉得严初文有问题后,他的每句话我都能琢磨出别的意思。

  话到嘴边,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如果他反问,这个话题要从何说起。

  所幸,成年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凡事都说得明明白白。与其徒增尴尬,还不如不说。

  “哦,行啊。你联系他,你们定时间就行,到时候我买单。”严初文心照不宣地假装没发现,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暴露。

  烟蒂捏进掌心,搓揉捻碎,外头的风吹够了,我招呼严初文一同进屋。

  时间如流水而过,虽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春天,海城的天气仍然很冷。我看着手机上的日期与时间,不知第几次的走神。

  昨天到的,今天应该开始开会了……

  “这枚红尖晶无论是净度、切割,还是火彩都堪称完美,我认为非常符合你的要求。56克拉,一万美金一克拉,我们老主顾了,给你打个折,就55万美金吧。”

  凯文是我合作多年的一位外国宝石商人,虽然喜欢乱开价,对宝石品质也有夸大的成分,但因为货源稳定,附权威证书,还能让他上门看货,每次要买什么贵货我还是会第一个想到他。

  将手机反扣,我开始进入状态。

  “这颗石头有羽状包体,还有裂隙,也没有很纯净。”我对着日光观察宝石内部,利索地砍价,“50万,成交马上打钱。”

  凯文苦下脸:“53,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这两年尖晶石的行情水涨船高。”

  他深谙国人砍价精髓,与我一来一回拉扯起来。

  我将那枚椭圆切工的红尖晶放回托盘里,坚持道:“50,就这个价,可以我就再看看别的货。”

  凯文挣扎半晌,装模作样地一拍桌子:“行!别人这个价我肯定不答应的,主要还是因为你。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听过就算,没有放在心上。

  一手打钱一手交货,凯文走后,我拿起那颗价值七位数的宝石来回翻看,爱不释手。阳光透过红色的晶体,在桌面上映射出镭射般的光点,我旋转着座椅,将其举过头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神之羽”的核心主石有了,距离它诞生……又更近了一步。

  将新购的宝石全都锁进保险柜,我看了眼时间,十点半,是一个可以构思中午吃什么的时间。

  我在窗边来回踱步,犹豫了有十分钟,将海城所有去过的餐厅都想了遍,最终拿起车钥匙,选定了海城大学附近的一家炒菜馆。

  炒菜馆就在海城大学正门对面,因价格实惠,菜量大味道好,深受海城大学师生的喜爱,被评为海大美食top1。

  而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孙曼曼,正是海大的学生。她之前请我吃饭,就是在这家小店。

  海大的地理位置优越,正门在一条颇具法式风情的马路上,夏天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能连成一片,冬天就有些寒碜了,只能看光秃秃的树干。

  拿着隔壁咖啡店买的拿铁,我推门而入,坐到了靠窗的两人位。由于还没到饭点,又是寒假,店里人不是很多。我环顾一圈,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个推荐菜。

  捧住咖啡杯,指尖一下下敲打在杯壁上,菜上来了,我却没有什么动筷的欲望。

  炒菜馆外人来人往,学校里进进出出,我始终没等到我要等的人。

  不,不是……我不是来等人的,我是来吃饭的,这里的菜很好吃,我很喜欢。等什么人,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我等的?我就是来吃饭的,我就是,来吃饭的……

  深吸一口气,我催眠般地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海城就这么点大,我来这吃饭,遇到谁都不奇怪。

  玻璃门开了又关,面前突然坐下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将目光从马路对面收回来。

  “柏胤,真的是你?

  面前的男人唇红齿白,长得颇为精致,本就有些男生女相,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容,让他猛一看甚至有些像个女孩。

  “海城真小啊,这都能碰到。”一笑起来,他女气的长相会显得格外媚俗,让我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明卓。”我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我大学的三段恋情,第一段三个月,我连对方名字都记不起来;第二个两个月,正是和眼前的这位。为什么两个月的反而记这么清,一来他名字实在少见,令人印象深刻,二来……这人做的事太过离谱,让我想忘记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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