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 第172章

  “你为什么不喊出来?”

  他为什么没有喊出来?

  ……

  “我是你父亲请来的家教,从今天开始,负责教导你认字书写,还有一些基础常识,并负责你一部分的生活起居。”

  他抱膝坐在沙发上,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对方。

  记忆里,家教的脸模糊不太清晰,依稀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风衣。

  男人蹲下身来,大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只手很温暖,带着一点苦涩的烟草味道。让人亲近,想要依靠。

  “眠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家教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可以。】他其实想要这样回答。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大部分时间,他都不想说话,以至于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去说。

  对方却好像看懂他眼睛里的意思,低低地笑了笑,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眠眠了。那么作为交换,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

  “来,喝杯水。”

  谢凛将一杯温开水放到谢眠的面前。

  谢眠没有拿,而是从兜里拿出一包烟,用Zippo点燃。

  他把烟娴熟地夹在两指之间,低下头去,吸了一口。迷离的烟雾柔和了一点他长相的锋利,苍白的脸低垂,看上去就像是一朵低垂绽放的铃兰。

  谢凛本想制止他抽烟,目光和言语却都在此刻停驻了。

  超脱世俗的清冷和勾人堕落的风尘在对方眼角眉梢融合流转。他看着谢眠薄唇吐出一点朦胧的雾气,淡粉的唇柔软而娇嫩,泛着盈润的光泽。他听到对方低哑声音。

  “我忽然想不起来当年教过我那位家教的名字了。你还记得吗?”

  这是个很突兀的问题。

  谢凛回过神,却不太想答。他不太喜欢那个家教,谢眠就是因为对方学坏学会了抽烟,还不顾他的担忧,开始时不时偷偷翻墙离谢眠十八岁的时候,精神情况已经因为MECT治疗好转了不少,他本想为谢眠办理大学入学手续,谢眠却跟他大吵了一架,毅然决然地进了娱乐圈。

  不过,谢眠在自己母亲死后精神情况第一次好转,却不是因为MECT。那时候他才六岁,年纪太小了,还接受不了过于激烈的电休克治疗。

  六岁到八岁,谢眠整整两年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直到谢眠八岁的那年,他的父亲请来了一个家教。

  作为哥哥,他在自己弟弟最脆弱的时候,没能够打开对方心扉。

  但是一个外人做到了。

  谢凛想,他之所以不喜欢那个家教的原因,除了对方对谢眠留下的许多不良影响,还有更多,大概是因为嫉妒。

  沉默片刻,谢凛终究还是开口道。

  “他叫张铁柱。”

  谢眠夹着烟的手一抖,掉了一点烟灰下来,“……什么?”

  “张铁柱。”谢凛以为他没听清,沉声重复了一遍,“弓长张,钢铁的铁,柱子的柱。”

  “咳咳咳……”谢眠被烟呛住,脸颊因为剧烈的咳嗽咳嗽泛出红晕。

  谢凛看着他激动的模样,默默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弟弟看起来依然还是那么在意那位家教。

  他沉默了一下,打开手机,翻找出一张合影,走过去递给谢眠。

  “这是他的照片,当初你非要拉着我帮你们拍的。”

  作者有话要说:

  铁♂柱

第145章 黎明启航

  谢眠看向谢凛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高一矮两个人。

  矮的是年少时候的他,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正抓着旁边男人的手,笑得很开心。

  被他抓着的男人一身黑色风衣,身材高大,长相平平无奇€€€€是扔进人堆里转瞬就认不出来的那种长相。男人嘴角噙着一点笑容。

  “张铁柱?”

  谢眠喃喃了一下这个名字,手上的烟都忘了抽。也许是长期电击治疗的后遗症让他遗忘了一些东西,他实在是记不起来对方到底是不是叫这个名字,长得又是不是这幅模样了。

  他想起之前在S大门口看到的那个穿黑风衣男人的背影,沉默半晌,问:“张……他现在,在哪里任教?S大吗?”

  “他?”谢凛摇了摇头,“他现在应该不当老师了吧。他走的时候说,大城市生活太累,他要回家种田。”

  ……回家种田?

  谢眠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烈日当头,男人带着草帽,穿着白色老头背心,嘴里叼着一根烟,对着耕地一锄头下去。汗水顺着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结实肌肉流下,滴进滚烫的泥土里,滋出一点白烟。

  烟烧到了指尖,烫得他一个激灵。

  谢眠把烟在烟灰缸上摁灭,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场景晃出脑袋。

  谢凛打断了他的思考,拧着眉道:“先不说这个了,这次我约你回家,重点其实是想要跟你谈谈……关于你……我们母亲的事情。”

  谢眠目光陡然锋利,敏锐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我们?”

  “是的,我们。”谢凛语气艰涩。他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几份资料,放在谢眠面前,“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是,我们确确实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谢眠拿起桌面的资料快速翻阅,里面包括几份血缘鉴定报告以及许多份调查记录。

  谢凛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当年我爸和我……白婕结婚的契机,是一次游轮慈善晚宴。两人醉酒在船上过了一夜。白婕发现自己怀孕,生下孩子之后联系谢奕,两人顺理成章成婚。”

  谢眠垂眸看着一份名单资料,其中“师倾歌”几个字十分显眼,道:“那次慈善晚宴,我妈也在船上。”

  谢凛艰涩地点头,道:“是的。也就是在那次晚会之后不久,她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没有接戏、也没有上任何综艺。时间大约是半年。”

  “她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生下了我。但医院里面她的生产记录却显示,那是个死婴。”

  谢眠抬起眼,唇角弧度带着淡淡嘲讽,“谢先生横看竖看,倒也不像个死人。”

  那双死气沉沉幽深的眼,仿佛真的能够穿透他肉体看到他灵魂,竟让人恐惧。谢凛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记录是伪造的。婴儿被调包了,掉包的人是白婕。”

  他从一堆资料里面抽出一张任职证明放在桌面。

  “S市福利慈善医院。当时白婕是这家医院的产房护士。在师倾歌生产之前两个月,白婕曾经有过怀孕休假的记录,却很快又开始上班。师倾歌生产当天,她也在产房值班。”

  谢凛的表情压抑。

  得到这些资料,他第一反应,其实是难以置信。

  他不能相信那个印象里温柔宁静的母亲,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白昙走失之后,他的母亲为了保护横穿马路的小孩车祸而死。

  那时候他虽然悲痛欲绝,却觉得这确实是他母亲会做出的事情,毕竟她是如此善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

  直到现在调查,才发现了不对劲。

  白婕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与他同龄,叫做云柏。云柏的父亲叫做云之明,是曙光集团一位高管,如今已经是曙光集团总裁,却始终未婚,膝下只有云柏一子。

  而根据调查,在不同时间段伪造了血缘证明的三家医院€€€€S市曙光仁爱医院、S市黎明医院、S市晨光医院,均为曙光集团的投资。

  所以事情似乎都被一条线串联了起来。

  白婕与云之明先孕有一子,时间在轮船慈善晚会之前。

  她在轮船上根本没有跟谢奕有过关系,与谢奕一夜情的人是师倾歌。之后白,婕产下云柏,又用死婴调换了师倾歌的孩子,并利用孩子要挟谢奕结婚。

  而白昙,则是在结婚之后,白婕与云之明偷情所生。这也是为什么白昙与他没有血缘联系的原因。

  白昙的本名并不叫做白昙,这是对方后来在孤儿院自己取的名字。最初的时候,他的母亲给他起名叫做思云€€€€谢思云。昵称小云。含义显而易见。

  出轨的人不是师倾歌,而是白婕。

  €€€€自始至终,都是白婕。

  他误会了自己真正的母亲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因为对方长相妖艳,是个戏子,就认为是对方故意利用手段,把自己父亲迷惑得晕头转向,不能自已。甚至觉得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也遗传了他母亲的性格,惯于勾引,堕落成性。

  于是在得知师倾歌出轨、谢眠不是他的弟弟的时候€€€€他也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信了。

  但继承自己母亲天性的人不是谢眠,而是白昙€€€€偷换饮料、伪造报告,这手段与白婕竟如出一辙的熟悉。

  谢凛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做错了太多的事情。狭隘与偏见占据了他的思考。他亲手把自己还未痊愈的弟弟推出家门,扔在暴雪与寒风里。

  对方遍体鳞伤地站起来,却已经不再需要、也不再认他这个哥哥了。

  “对不起,”他沙哑道,“一直以来,是哥哥做错了。真的对不起。”

  他踌躇了一下,带着一点希冀道:“……你,还能叫我一声哥吗?”

  谢眠合上手中的资料,“已经太晚了。”

  他把那几分血缘报告推回谢凛面前,平静道:“谢先生,你的弟弟已经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谢凛怔怔地看着谢眠。

  那黑漆漆的眼睛里面空荡荡一片,是不似人类的空洞与冰冷,似乎在告诉他€€€€

  那个曾柔软天真、怀着依赖和仰慕看着他的谢眠,确实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谢眠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烟灰,“虽然如此,对于谢先生专门给我带来这些消息,我还是该说句感谢。时间不早了,告辞。”

  自始至终,他没有喝桌上那杯水一口。

  谢凛忽然拉住谢眠衣袖。

  “不要去参加‘黎明号’的启航!那艘船是曙光集团生产制造的,我不知道白婕当年究竟为什么费尽心思混入谢家,但是想来幕后推手就是曙光集团,他们的目的绝不简单。无论如何,你是谢家人,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包括你,也不能。”谢眠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放手。”

  谢凛:“弟弟!”

  谢眠重复了一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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