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 第10章

  可能已经是半夜了,四周黑漆漆的,安静极了。

  小房间内生着一堆火照明,梅加娜担心他醒来要喝水,在火上烧了一大罐开水。但他这个喝法让梅加娜和贡吉拉担心不已。

  她们一直认为喝水有害健康,塞雷布斯好好的时候有点怪癖也就罢了,生着病还喝这么多水对身体的伤害就太大了。贡吉拉几次阻止他。

  塞雷布斯哭笑不得,解释从“喝点水体温能快点降下去”,变成了“这是医药之神的神圣之泉,多喝些病才好的快”之后,才让她们不再阻拦。

  见识过雅典人的用水条件后,塞雷布斯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古希腊人认为喝葡萄酒比喝水更健康。葡萄酒至少比他们蓄水池里的水干净多了,何况他们喝的时候都用水掺的非常淡,至少也是2:1的比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4:1,那点酒精几近于无,只能说是带着点葡萄酒味的饮料。

  不过在发烧的时候,有开水他当然还是选择喝开水。何况这是泉水,比蓄水池里水干净多了。

  喝了很多水,又一直贴着石柱降温,到天快亮时塞雷布斯的体温总算是降下去了些。但也只是降下去了一些,他一离开石柱一会儿,体温就又升起来。尤其肩膀的淤肿丝毫未退,等天亮了一看,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马库托利斯建议道:“不行就放血吧。”

  塞雷布斯再次拒绝了。

  马库托利斯以为他是怕疼,焦躁地说:“塞雷布斯,你不要怕,放血没有多疼!你的炎症不消下去,烧是不会退的。一直这样烧着是会死人的!你放了血,我会去买一只牲畜献血祭,阿斯克勒庇俄斯会庇佑你,你很快就会好的!”

  现在家里可离不了塞雷布斯,他还没掌握染色的配方,贡吉拉和梅加娜在这里照顾他又耽误做活,他希望塞雷布斯快点好起来。为此马库托利斯甚至愿意出不小一笔钱买只家畜(1)献祭。

  塞雷布斯当然知道一直这样烧下去后果不妙,原来的小塞雷布斯就是因为高烧没了命。但他更清楚放血不会有一点帮助。

  他叹了口气,说:“父亲,等明天我还没好转再放血吧。”

  他的伤势不会一直这样,不然就好转,不然就恶化。到明天如果没有好转就该恶化了。好转自不必说,要是恶化了就是他抗不过去了,那么放不放血都没区别了。

  马库托利斯说:“那我先回家吃饭,看着奴隶们干活。晚一点我过来送面包给你们吃。”离开了。

  塞雷布斯想站起来,但身上疼得厉害,还头晕目眩,于是对梅加娜说:“梅加娜,你抱我到神殿外面那片林子里去。”

  贡吉拉走过来抱起他说:“你想做什么?”

  贡吉拉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很少和儿子有什么亲昵举动。塞雷布斯有点意外,说:“我想找一样植物。”

  梅加娜奇怪地说:“你想要什么植物?你不舒服,你说出来,我去帮你采回来好了。”

  塞雷布斯说:“我不知道名字。也说不清楚。带我过去,我得自己找。”

  梅加娜更加不解,嘟哝道:“这时候要什么植物!”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塞雷布斯的要求。贡吉拉以前严厉,近来也很少违逆塞雷布斯的意思。于是两个人就带着塞雷布斯出了神庙,走进一个斜坡上的树林里。

  塞雷布斯让她们在林子里找一种根部落有干瘪的黑紫色浆果的植物。这片林子是野生的,植物的种类很多很杂,地上确实落有一些黑紫的干浆果,也分不清是那种植物落下的,她们就都采了一些让塞雷布斯自己选。

  塞雷布斯一样一样仔细闻了半天,最后挑出一种灌木,让二人采了不少枝条,并拾了些干浆果,带着返回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

  三人回神庙时在殿外遇到了来看望塞雷布斯的阿里斯提德。

  阿里斯提德栗色的头发被晨雾沁地有些湿润,有些敝旧地白色羊毛希玛纯干干净净的,垂下优雅地衣褶,站在金色晨曦里的圣殿前,样子像一副绝妙的古典画。他瞧见他们拿了一大把树枝,奇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塞雷布斯怎么出来了,好些了吗?”

  塞雷布斯很感谢这个救了自己的青年,说:“谢谢,我觉得好些了。”

  四人回到神庙里,塞雷布斯让梅加娜去想办法把几根树枝捣碎,自己郑重向阿里斯提德道谢。昨天未及谢过阿里斯提德的救命之恩他就迷迷糊糊半昏半睡了过去。

  阿里斯提德微笑着道:“昨天你的父母已经谢过了。你什么时候醒了?”

  塞雷布斯说:“应该是半夜的时候。”

  阿里斯提德说:“昨天你一直醒不过来,把你的父母吓坏了。”

  塞雷布斯带点安慰意味看了贡吉拉一眼。

  阿里斯提德说:“我已经告诉你父亲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你父亲尽管向我开口。”

  塞雷布斯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和谢尼达斯有了纠纷,愿意出面为他作证。感激地说:“谢谢。”

  正说着话菲多也来了,还带了一把不知从哪里采来的水仙花。瞧见塞雷布斯,菲多高兴地说:“啊,你醒了小塞雷布斯!昨天你可太吓人了。”

  塞雷布斯瞧见他也非常高兴,昨天没来得及问他现在的状况一直让他挂在心里。塞雷布斯先谢了他的花,请他坐,他却不坐,笑嘻嘻地说:“我是趁出门替主人办事偷偷遛过来看你醒没,还得赶紧回去。”

  塞雷布斯连忙问:“你的主人是谁?”

  菲多说:“是大富翁卡利亚斯。”说完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贡吉拉匆忙地对塞雷布斯说:“昨天还没有谢过他,我去道声谢。”追着他出去了。

  阿里斯提德将还带着露水的水仙编成花环,戴在塞雷布斯头上,微笑着低声吟诵了一句诗:“‘水仙花适合黑头发的少年’(2)。”

  古希腊人喜欢戴花冠,这样的举动是很寻常的赞美。塞雷布斯也对他笑了笑。

  梅加娜用一张不知什么植物的大绿叶子捧着一撮捣成碎末的树枝进来了,放在塞雷布斯身边。

  阿里斯提德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塞雷布斯用手指捻了捻,有点苦笑地说:“碰运气。”

  他太疼了,顾不得礼貌,拉开了自己的衣服,示意梅加娜把碎末摸到淤肿的肩上。他们采的嫩枝,碎末里有树汁,有点黏性。

  阿里斯提德看到他的肩膀吃了一惊。这就是塞雷布斯说的好些了,看起来比昨天更严重多了!

第19章 神眷(修)

  阿里斯提德方才在神殿外就看出塞雷布斯双颊潮红、嘴唇灰白,不像太好的样子。但塞雷布斯说话如常,他没有多想。

  他有点唐突地伸手摸了下塞雷布斯的额头,触手滚烫,心中顿时一沉。

  脱臼是很危险的外伤,有一部分幸运儿被阿斯克勒庇俄斯庇佑,脱臼之后关节会自己复位,但更多人因此致残、致死。塞雷布斯肿到吓人的肩膀和高热表明了他体内的炎症有多严重。这么小的孩子,这种情形很不妙。

  梅加娜用尽量轻柔地动作往塞雷布斯身上敷木末,他还是疼得嘶嘶轻声抽气。

  阿里斯提德压着担忧,问:“这是什么?”

  梅加娜也不知道,好奇地看着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说:“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也许它能帮助我。”

  他不知道这种植物希腊名称是什么,在中文里它叫接骨木。他公司附近的苗圃里有很大一株,就挂着名牌。他隐约记得同事提过一句说这种植物能接骨。虽然他骨头没有断,但能接骨的话说不定也有点活血化瘀的功效。

  他想了想,又让梅加娜用枝条和捡到的干浆果再煮一罐水来。

  他不知道这种植物药用的时候是外敷还是内服,也不知道有用的部分是枝叶还是花果,打算能试的都试试。€€€€事实上,他其实都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接骨木。现在是冬天,树木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根本分不清林子里的植物都是什么。他只是以前夏天的时候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有接骨木,所以将附近落有接骨木浆果的枝条都折了一些来,凭气味挑出了其中最像的一种,完全是在赌运气。

  赌自己有没有活下来的运气。

  如果他有运气活下去,那就是谢尼达斯的坏运气来了。

  接骨木€€€€权且叫它接骨木吧,枝条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塞雷布斯敷的时候已经很明显,一煮更是让人闻到就想吐。塞雷布斯面不改色地灌了大半罐子下去,喝完额头都冒出了点细汗。

  阿里斯提德以为他这是病急之下的失常行为,目光中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些怜悯。

  塞雷布斯却大喜,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当然知道发烧后出汗是好现象。

  他小解了一次后,甚至感觉有些饿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连肩膀似乎都疼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贡吉拉在梅加娜熬煮接骨木枝时回来了,他对梅加娜和贡吉拉说:“我想喝一些麦粥。”

  梅加娜贡吉拉都惊喜交集。

  昨晚塞雷布斯醒来后只吃了一点东西,还都吐了。

  梅加娜抢着说:“我回去给你熬麦粥,很快就回来!”喜悦地快步走了。

  塞雷布斯试着按了按肩膀,之前敷的木末干了,掉下来很多。一向严肃的贡吉拉表情难得地柔和,说:“我再去捣一些来。”拿着剩余的树枝出去了。

  她力气大,干活又利索,很快就又拿大叶子托了一堆木末回来。塞雷布斯用喝剩的接骨木水将肩上的干木末洗掉,发现淤肿处明显没有那么红了。

  他的伤处确实有好转。

  阿里斯提德惊讶极了,也用手指捻了一点木末细看,问:“这究竟是什么?”

  骨伤太常见了,他见过太多被骨伤的痛苦折磨的人,大家通常地应对是来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请求神的庇佑。祭司们有时会帮人接骨,或者开一些作用平缓的药物帮助治疗,通常起效都很慢,或者根本不起效。他从来不知道有什么药会对骨伤这么效验。

  塞雷布斯让贡吉拉把新捣的木末敷在肩上,说:“这是从外面斜坡上那片林子里折来的一种树的树枝,我不知道它原本叫什么名字,但我觉得它正确的名字应该叫‘能接上骨头的树木’。”

  “‘能接上骨头的树木’?”阿里斯提德说,“它的作用不是消炎,是接骨头吗?”

  “应该也有点消炎的作用。”塞雷布斯说。他肩膀没那么痛了,应该是炎症消了一些吧?

  阿里斯提德很感兴趣地问:“你是从哪里得知这种植物能消炎接骨的呢?”

  他看向贡吉拉,猜测是不是她们请教了哪个巫师。

  雅典城里有一些神秘的巫师,有时候神明不给予庇佑时人们也会去向他们请求帮助。据说付出代价(通常是金钱)后,他们会用神秘的仪式和秘药帮人达成愿望。阿里斯提德不相信那些巫师们真有什么特殊能力,但他知道很多妇女们都很相信他们。不过如果是哪个巫师指点她们找到了这种植物,那他确实是有点真本事的。

  贡吉拉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情。

  塞雷布斯不想说谎,说:“你不用管从哪里知道的,知道它有这个功效就可以了。那边山坡上有一大片,我们想这对很多人都很有用。”

  阿里斯提德一笑,并不追根究底,由衷地说:“确实很有用,它会造福很多人。我能再留下来一阵,看看它的功效究竟有多好吗?”

  塞雷布斯当然不会拒绝。

  梅加娜带了麦粥和面包来,塞雷布斯喝了些粥,又连着喝了两次接骨木水,换了几次木末,肩膀上的肿痛就消了一小半,体温也降下去了不少,效果好到惊人。

  梅加娜也非常惊奇,连连问塞雷布斯怎么知道这种树枝能治病,塞雷布斯也不告诉她,她却自有解释。

  “一定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梦中告诉你的对不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眷顾着你!阿波罗之子指引你寻找到了这样的神药!”

  她深信自己从小照顾的这个孩子是不凡的,与众不同,那么受神明的眷顾也是理所应当。

  贡吉拉和稍晚到来的马库托利斯都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这样的神药,就长在医药之神神殿旁边的山坡上,以前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的用途,塞雷布斯一个小孩子在神庙过了一夜就知道了,不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梦中指点了他还能有其它什么原因?

  马库托利斯立刻去集市上买了一只小山羊,付钱时难得地一点都不心疼。

  他将羊牵到神庙打算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献血祭,感谢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庇佑。

  有个小孩得到神眷找到了一种神药的事情像风一样很快传遍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马库托利斯去献祭的时候出了大风头。

  祭坛前等着献祭的人本来排着长长的队,但祭司们安排他插了队,排队的人却只有艳羡,没有人有意见。

  祭坛边有两个男祭司一个吹着双笛,一个弹奏着竖琴。马库托利斯把山羊放在祭坛上,站在祭坛前仰脸向天举起双手,手掌外翻,嘶声呼唤道:“光明神阿波罗之子阿斯克勒庇俄斯啊!您的信徒马库托利斯之子塞雷布斯在您的指点下找到神药治愈了伤痛,马库托利斯特来向您献祭酬神!”

  又有一个祭司大声问道:“谁在这里?”

  马库托利斯高声回答:“一个好人!”

  祭司大声道:“阿斯克勒庇俄斯保佑好人!”然后开始带着他声嘶力竭、手舞足蹈、长篇大论地感谢神恩。又一个祭司趁着乐声宰杀了山羊,把血涂在祭坛上。

第20章 神之宠儿

  在一名祭司带着马库托利斯祷告的时候,宰杀了山羊的祭司切下了山羊的头,把内脏和骨头剔出来放在祭坛上祭供。祷告完毕,人们在祭坛前生起火堆,把肉切割了进行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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