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 第11章

  烤肉时吹笛和弹琴的祭司继续演奏着音乐,所有围观了这场献祭的人们都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肉烤好后祭司们拿去了一大块,马库托利斯拿了一块,剩下的就由围观的人们分食了。

  雅典土地贫瘠,物产不丰,人们的食物一般只有橄榄、鱼、洋葱等,非常单调。烤肉是只有在特别盛大的节日里才能吃到的美食,所以虽然这只山羊很小,每个人能分到的烤肉不过只有一两口,还有些人根本没分到,大家还是高兴极了,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马库托利斯除了献祭山羊,还献祭了一把接骨木枝条。

  人们吃完烤肉,就成群结队去神殿旁边的林子里采集接骨木枝了,把一大片原本恣意生长在那里的接骨木祸害的不轻。

  他们希望能沾到点神恩,也用接骨木枝条煮水喝了。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是,无论他们是牙疼、胃胀、感冒发烧、还是骨痛,几乎每个人病痛都真得有所减轻。

  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轰动的都要炸了。

  所有人都去找塞雷布斯,希望能碰碰他,或者让他摸摸自己,得到医药之神的赐福,连神庙的祭司们也都如此。整个神庙的气氛是狂热的。

  原本马库托利斯献血祭酬神时塞雷布斯想拦阻他,他没有听,但是他让塞雷布斯和他一起去祭坛献祭时塞雷布斯拒绝了。但塞雷布斯此时不敢拒绝这些人,甚至不敢解释。

  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中,解释就等于是拒绝,他不知道这些狂热的人被拒绝后能做出什么来。

  原先还相信塞雷布斯确实不是得到神启的阿里斯提德看到这样的情景,也转而认为塞雷布斯就是得到神启了。塞雷布斯自己都恍惚了,几乎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真的受神灵指引了。

  他不知道的是,接骨木原本就功效众多,欧洲有首古老的歌谣唱它:“皮叶花果,样样是宝,件件有效。”还有个外号叫“药箱”,基本上什么杂七杂八的小毛病都能治。只是现在人们还没有发现的这些用途。来神庙这边祈祷治病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靠身体素质硬抗病痛,忽然得到了一味比较对症的药,当然效果显著。这和神明什么的完全没关系。

  塞雷布斯触摸完了神庙里的人,雅典城里也有很多人闻风赶来了。很多人还给塞雷布斯带了礼物。塞雷布斯不接受还不行,不接受他们就一副神明拒绝恩泽他们的悲伤样子。虽然多数礼物并不贵重,但塞雷布斯还是觉得自己像个骗子,感觉糟糕极了。

  眼见来神庙的人越来越多,他觉得不妙,向马库托利斯提出离开这里回家去。神庙里地位最高的女祭司闻讯急忙赶来。

  她是主要为信徒们解释在神庙里做的有启示性的梦的含义的祭司。她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举止安详,语声柔和但让人不敢轻忽。

  她问塞雷布斯:“男孩,你的伤还没有好呢,怎么要走?”

  塞雷布斯不认为她是根据那些乱七八糟的梦给出信徒治疗疾病的提示的,她应该懂一些医术。接骨木效验之后她也来见过塞雷布斯,并不是为了让他摸自己,而是询问他这种植物的治疗范围。塞雷布斯怀疑她也根本不信阿斯克勒庇俄斯神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塞雷布斯对她是很尊重的。要知道,古希腊是一个对女性限制的比中国明清时候还要严苛的男权社会,她竟然能从这样的社会里挣扎出头来,掌控这么重要一个神庙,本事可见一斑。

  塞雷布斯尊敬有能力的人。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的肩膀已经不太疼了,烧也退了,我们该回去了。家里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说着看了马库托利斯一眼。其实他肩膀还疼的很,但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当骗子了。

  马库托利斯本来因为儿子,这两天被人奉承地飘飘然的,塞雷布斯的话让他想起了家里进度几乎要停下来的地毯和面包炉,还有自己马上要见底的钱袋,瞬间清醒了,连忙说:“我们是该回去了。阿斯克勒庇俄斯庇佑,塞雷布斯已经好了。”

  女祭司顿了顿,对他说:“阿斯克勒庇俄斯非常眷顾这个男孩,能否把他留在神庙里侍奉神呢?”

  马库托利斯惊讶道:“留在神庙里侍奉神?”

  女祭司说:“他可以现在在这里侍奉,成年后在神庙里做一名祭司。”

  这是难得的殊荣。雅典的执政官能换来换去,但神职却是只在几个家族里流传继承的。神职人员地位崇高而且不必服兵役,如果神庙开始对外收祭司,雅典人能争得打破头。

  塞雷布斯:“……”这是想把他留下来当活招牌?

  马库托利斯犹豫了,说:“我还不是公民。”

  女祭司笑着说:“这不是问题。”

  塞雷布斯插话道:“抱歉,我不想留下来。”

  女祭司并不意外,耐心地问:“为什么?”

  塞雷布斯看了她一眼,直白地说:“就和我要现在离开的原因是一样的。”

  女祭司睿智地笑了起来:“男孩,你就算回家,也未必能清净的起来啊!”

  她没有强留塞雷布斯,就这样让他们离开了。

  被她说中了,塞雷布斯离开了神庙也没有让这股狂热冷却下来,许多人跟到榨油匠聚集区围观他,请求他触摸。让塞雷布斯无奈的是,连对他非常熟悉的邻居们也感染了这股狂热,无论男女都虔诚地让他摸了一下,然后向外炫耀,并且个个都宣称早就看出他有多么不凡,天生应当是神之宠儿。

第21章 道谢

  最近雅典城里和附近的阿提卡地区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有一个神眷之子,阿斯克勒庇俄斯赐于了他治愈之力,被他摸一下,就会百病全消!”

  听到的人很多都很心动:

  “真得吗?我(自己/父亲/母亲/叔叔/阿姨)腰(腿/胳膊/头/肚子)不舒服,要去请他摸一摸!”

  一大早,难得地没有下雨,米提卡提着一篮羊毛打算给波塞底普斯家送去。从中庭到门口这么一小段路,她和两拨来请塞雷布斯赐福的人擦肩而过。

  她经过蓄水池时,在池边打水的帕拉丝喊住她:“米提卡,等等我,我也要去送羊毛,咱们一起去!”

  米提卡站住脚等她。

  帕拉丝将水罐送回屋里,拎出一篮羊毛和她一起出了门。跨出大门时帕拉丝扭头向贡吉拉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用胳膊肘捣捣贡吉拉,难掩嫉妒地说:“你看见没,这些人都是带着礼物来的,那个优卑亚女人(1)要发财了!”

  米提卡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酸溜溜的话。

  塞雷布斯不爱有人进他家房间,通常在中庭里见这些来客,收了什么礼物她们都看着。

  他不收贵重礼品,只接受一些花朵、橄榄树枝、葡萄干、无花果干等不值钱的东西。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罐清水。米提卡见过他接受的最贵重的礼物是一把杏仁。

  但是帕拉丝视而不见,坚信他背后肯定偷偷收贵重礼品了,马库托利斯家要因此发财了。絮絮叨叨,跟每个邻居都说了自己的猜测。

  米提卡不接话,她也不在意,自己一个人一台戏说了一路。

  她们到波塞底普斯家的时候特莱法娜刚起床,正站在屋门口剔牙。帕拉丝快步走过去夸赞道:“特莱法娜,你今天这条项链宝石真大!”

  特莱法娜得意地摆弄了一下,说:“也就一般吧,昨天才从金匠那里买的,我是看它颜色还不错。”

  帕拉丝羡慕地问:“多少钱?”

  特莱法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不低的价格。

  帕拉丝转而恭维她有钱。

  特莱法娜笑着听了一会儿奉承,仿佛不经意地问:“你们宅邸里怎么样,还是那么多人去?”

  帕拉丝又羡又妒道:“可不是,那个优卑亚女人真好命,儿子竟然能得到神眷!”

  特莱法娜说:“你们觉得他真有治愈之力吗?他真能治病?”

  帕拉丝对这一点倒毫不怀疑:“真的,克拉伊丝前些日子一直头疼的厉害,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祈祷好几次了都止不住,被那个男孩摸了一下之后立刻就好了!克拉伊丝拿了好大一块布料送他呢!”€€€€塞雷布斯没有接受。但这个她就懒得说了。€€€€“很多生病的人被他摸了之后都好了,病的很重的被他一摸也会减轻!”

  如果塞雷布斯在这里,一定会辩解这些人有的是心理作用,有的是病本来就该好了。没看到有更多的人是没有效果的吗?

  他不知道广大人民群众对病情没有好转的人自有理解:他们认为这些人没好转的原因是不虔诚。很多没好转的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特莱法娜表情变了几变。

  帕拉丝难得地机灵了一次:“特莱法娜,你是不是也有哪里不舒服,想让他摸摸?”

  特莱法娜瞄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米提卡,语气有点夸张地说:“我能哪里不舒服要他摸?我好的很!我就是奇怪,那个男孩看着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怎么就能得到神眷呢?”

  帕拉丝这时又成了塞雷布斯的信徒,忙纠正她:“他可不是个普通男孩!特莱法娜,你不知道,他从前看着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从来不和别的孩子玩,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喜欢在地上画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米提卡家的许莫尼斯已经上学了,他说他写的不是字,但是他也不是在乱画,是吧米提卡?”

  两人一起看向米提卡,米提卡点点头。

  帕拉丝接着说:“我听他平时说话,就像大人一样,从来不像个小孩子。而且在他得到神眷之前他们全家人就都听他的话!贡吉拉、马库托利斯,还有那个梅加娜,都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你看他长的,多漂亮,能得神眷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特莱法娜有点怀疑地说:“但是我听说前些日子马库托利斯差点把他卖掉?”

  帕拉丝说:“是差点卖掉他,但是你知道买主出多少钱吗?€€€€400德拉克马!一个五六岁的孩子,400德拉克马!他如果没有特别之处,会有人出400德拉克马买一个小孩子吗?”

  这实在太有说服力了,现在雅典的市场上,一个身价最高的好制刀匠也顶多不过200德拉克马。如果没有特别之处,出400德拉克马买个小孩的人一定是疯了。

  特莱法娜也暗暗点头,心中有些发愁。

  她还真有点老毛病想让塞雷布斯给摸一下。但是向马库托利斯家低头,丈夫会愿意吗?

  与此同时,就在马库托利斯家,塞雷布斯又接受了一把无花果干、一根常春藤,送走了两个来求他摸一下的人。

  他的心情已经从暴躁转为了淡定。

  他乐观地认为人们迟早会发现他的抚摸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迟早会冷静下来。

  即便发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出了雅典城,辐射到了阿提卡下面的乡村,有农民背着家禽鸡蛋走了好远的山路来让他摸,也没有打破他这份乐观。

  而且他还很理智地没有在人们像赶集一样来参观€€€€不、请他治病时躲起来,而是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因为他知道在解释不清楚的时候,越是让人们得不到满足越是会延长他们狂热的时间。

  果然两三天之后,来找他的人不会再多到把中庭都占满了。

  塞雷布斯从神庙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请马库托利斯去阿里斯提德家和菲多的主人家道谢。

  虽然他已经分别谢过菲多和阿里斯提德了,贡吉拉应该也都谢过,但救命之恩,肯定是上门再谢一次才郑重。

  大富翁卡利亚斯家比较近,马库托利斯先去了他家,回来后喋喋不休地夸耀自己的见闻:

  “他家前庭竟然有四根大理石廊柱!柱头还雕着忍冬花!”

  “中庭里有喷泉!喷泉里还有爱神雕像!”

  “蓄水池底贴着马赛克!”

  “十几个家务奴隶!还养着吹笛手!……”

  “……”

  塞雷布斯问他:“你见到菲多的主人了吗?”

  马库托利斯一脸荣幸地说:“见着了。卡利亚斯听说我是神眷之子的父亲,特意见了我,和我说了半天话,还要订咱们家面包呢!”塞雷布斯不爱听见“神眷之子”这个称呼,但马库托利斯是引以为荣的。

  塞雷布斯问:“卡利亚斯性格怎样?”

  马库托利斯说:“你问这个做什么?卡利亚斯是非常和蔼的好人。没有一点富人的坏脾气。”

  塞雷布斯皱了下眉,又问:“你见着菲多了吗?”

  马库托利斯说:“见着了。我还把你的礼物给他了。”

  塞雷布斯预备的礼物是半篮无花果干和一罐橄榄油。

  他没有准备重礼,菲多小小年纪,而且不是自由身,贵重的礼物保不住,这是预备让他自己吃的。

  他想为菲多和妹妹赎身,但现在家里的大钱都在马库托利斯手里,而且也应该没有多少了,他是一定不舍得出这个钱的,塞雷布斯只能先放一放,慢慢想办法。

  他本来还想了解一下菲多主人的性格,但马库托利斯看这位富豪显然是戴了美化滤镜的,没有参考价值。

  然后马库托利斯又去了阿里斯提德家。

  这次他带的礼物就相对贵重些,是两瓶上好的葡萄酒、两条鱼和一件羊毛希玛纯。

  阿里斯提德是阿卡奈村社(2)的吕西马库斯之子。马库托利斯到了吕西马库斯家,吃惊地发现他家比自己家还穷。他们也和好多邻居挤在一个院子里,大冬天,吕西马库斯就穿了一件旧希顿,上面还打着补丁,赤着脚在中庭里劈柴。

  马库托利斯想起阿里斯提德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也很敝旧,不由起了一点轻视之心。

  他挎着装满礼物的篮子进去,用有一点轻慢地语气问候道:“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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