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塞雷布斯很聪明,但塞雷布斯这次表现出的智慧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敬畏之心。
他才不到十岁!
他不由想起塞雷布斯那个称号€€€€“神眷之子”。他从未怀疑过塞雷布斯是神明的宠儿,但他以前觉得,塞雷布斯再怎么被神宠爱,也是他的儿子,他理所当然可以行使一切父亲的权利。可此时的塞雷布斯让他感觉如此陌生,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也许是更接近神吧,让他清楚地明白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半晌,他才用商量的语气试探地问:“那,我能看看普拉托的账目吗?”
塞雷布斯挑了挑眉毛,说:“当然可以,家里就有一些。”
普拉托是每天都要对账的,塞雷布斯有时候会带回家来做。他到自己的房间搬来一些泥板€€€€古希腊不产纸,人们的主要书写工具是泥板,有钱人记载重要的东西时有时会用昂贵的、从遥远的埃及进口来的莎草纸,或者相对莎草纸来说便宜一些的羊皮纸,但普通账目塞雷布斯就没那么奢侈。
他把泥版交给马库托利斯,又拿来一块新泥板将阿拉伯数字刻在上面,在旁边刻上对应的阿提卡数字,简单讲了一遍阿拉伯数字的用法,让马库托利斯自己慢慢看,自己转身离开了。
马库托利斯幼时家境普通,没有好好上过学,泥版上很多字不认识,数学水平也只到能算算多少个面包多少钱的水准。泥版上的账目很复杂,他看了半天没看懂,叹了口气,颓然放弃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比雷埃夫斯港港口停泊的商船渐多,普拉托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地毯生意也同样如此。
从上一个航海季结束到现在将近五个月的时间,编织地毯的女奴们织出了四十多条毯子,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去年的订单。随着航海季到来,下单的商人们来收货,塞雷布斯又将要有一大笔进账。
当然,随着天气热起来,收春毛的时间也快要到了,也即将有一大笔支出。
塞雷布斯原本的打算,是今年收春毛就让梅加娜全权负责。他还想让梅加娜提前到乡下去走一遍,在合适的地方布下网点,请一个当地人帮忙收购,提高效率。但马库托利斯可能会为这个计划添一些变数。
等到收春毛的时候,马库托利斯的腿应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他不需要返回卫所,以塞雷布斯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想办法揽权的,梅加娜不会太好做。
除此之外,今年雅典城里已经开始出现一些较为粗劣的仿制地毯,塞雷布斯想尽量垄断粗羊毛的收购,从源头打击一下这些仿制品。这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马库托利斯不是个大方的人,他也要费一些周折了。
让塞雷布斯没想到的是,在马库托利斯给他找麻烦之前,外面的麻烦先找上了门。
当时他正在安排去乡下收羊绒的事情€€€€收羊绒的时间比收羊毛时间要早的多,天气一暖和,山羊就会脱绒,就该去收了。
他安排梅加娜去,马库托利斯很不放心,但自己的腿还没长好去不了,就想让塞雷布斯也去。塞雷布斯让他放心,告诉他上一个秋天收羊毛的时候就让梅加娜负责过,一点没出错。
正说着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他们家中庭,说道:“恭喜你啊马库托利斯,你免除兵役的申请军事执政官批准同意了,但是你得为城邦做一些贡献。”
作者有话要说:天还没亮,所以我还是没有迟到。。。下一更还是后天
第86章 歌队队长
马库托利斯问:“你是谁?”
来人回答道:“我是名祖执政官(1)的助手达玛西阿斯。”
马库托利斯疑惑道:“我需要做什么贡献呢?”
达玛西阿斯说:“下个月城市酒神节悲剧竞赛你知道吧?”
马库托利斯有点不妙的预感,说:“我当然知道。”
达玛西阿斯说:“有一队悲剧合唱队缺少队长,有人推举你担任这一荣誉的职位。”
所谓的悲剧合唱队队长,就是悲剧演出的赞助人,负责演员们从排练到演出期间的所有花费。这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一出悲剧光歌队就有15人,加上一名演员,只演出服和道具就是一笔高昂的支出,加上伴奏的乐手们的报酬与其他,粗略估计最少也得花费三百德拉克马左右。
他们家一家三口加上五十多个奴隶,半年也未必能花费的了这么多。这笔钱能让一个中等之家破产。
马库托利斯心痛的要滴血,忙问:“为什么是我呢?谁推荐了我?城里比我富裕、比我也有名望的公民有很多,我并没有这样的资格啊!”
达玛西阿斯笑道:“马库托利斯,你太谦虚了,谁不知道这两年财富之神光顾马库托利斯家,听人家说只去年你家为波斯王后织那张地毯就赚了一个塔兰特!如果不是你去服役了,去年的悲剧竞赛就该请你做赞助人。至于名望,这次竞赛之后你还会没有名望吗?到那时雅典的一切官职,包括执政官和司库官(2)你都有资格担任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马库托利斯心知这只是说着好听,官职都是要经过选举的,虽然他有了资格,但谁会选举他?他实在舍不得出这笔钱,分辨道:“那些都是谣传,我家并没有那么富裕!这两年我们虽然赚到了一些钱,但是都又花出去了,你看,羊毛、燃料、织工这都是要钱的,其实根本没落下什么。根本没有担任悲剧合唱队队长的财力啊!”
达玛西阿斯沉下了脸,露出鄙视的神情,说:“如果你不乐意为城邦出力,那就与人交换财产吧。你选出一个你认为比你更加富裕、更应当承担这项责任的人,向他提出与他交换财产的要求。如果他不同意,那他就得替你担任悲剧合唱队队长。如果他同意了,那你们就交换双方的产业,你拿到他的产业之后,再担任悲剧合唱队队长。按照城邦的法律,只有这个办法能免除你担任此职。”
马库托利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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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托利斯拍打着床沿,愤愤不平地说:“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城邦里比我们家有钱的人多着呢,这是欺负人!城里那么多榨油坊、制刀坊、制陶坊,那些坊主哪个不是日进斗金,比我们赚头大的多?比如那个皮索多律斯,家里又是制床作坊、又是铁匠铺、又是榨油坊,听说一年能挣好几塔兰特,为什么不找他们?”
塞雷布斯沉默不语。
马库托利斯偷瞄着他的脸色,顿了一下试探着问:“塞雷布斯,不然我们就提出跟这个皮索多律斯交换财产?他一定不会舍得,就算舍得我们也不吃亏。他家光那个制床作坊里就有20个制床匠,一个制床匠至少值4明那。制刀作坊和榨油坊比制床作坊还大,我们绝对不会亏。”
塞雷布斯笑了笑,说:“父亲,你不想知道推荐你担任这个悲剧合唱队队长的是谁吗?”
马库托利斯忙问:“是谁?”
“就是这位皮索多律斯,他去年才担任过塔格里亚节成年人歌唱竞赛的队长,你提出与他交换财产,他只要申明自己刚做过公共服务,多半就能免除。城邦里的富人就这么多,每年的节日那么多,各种竞赛多种多样。除了我们这些新加入的公民,没有谁没做过公共服务。我们家既是新公民中最富有的,您也是唯一退役的,我们是推脱不掉的。”
马库托利斯脸上流露出真切地悔恨来,正在服兵役的人是免除一切公共服务的。他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逃避兵役,偷鸡不成蚀把米,先是差点把自己玩没命,现在又要被人当成肥羊宰。
塞雷布斯安慰道:“也不用想太多,父亲,这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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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罗奥斯接过西诺利斯递来的一杯酒,说:“西诺利斯,你真够坏的,动动嘴皮子就又让马库托利斯损失了一大笔钱。”
西诺利斯微笑着说:“上回没能要了他的命,这次先出一口气,收点利息。”
皮罗奥斯有点心虚地说:“你说,塞雷布斯那个小崽子真有治愈之力吗?那么隐秘的毒他都能解。”
说起这个,西诺利斯也有点害怕€€€€如果塞雷布斯真那么受神明宠爱,他们的行为会不会触怒神明,为自己招来厄运?€€€€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同时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畏惧,强着说:“狗屎,他哪有什么治愈之力,只是个小骗子而已!你应当记得我去年生那场病吧?也让他抚触过,一点用也没有,最后还是公共医生给我治好的。这是鼹鼠那毒不行,让公共医生给解了!”
皮罗奥斯嘀咕道:“那毒够神奇了,能在中毒之后两三天后才发作。况且咱们不是还用山羊试过吗。”心里怀疑西诺利斯那时候祈祷是不是不虔诚。
西诺利斯自己也有所怀疑,但嘴上却不肯承认,非常有道理地说:“这只能证明公共医生医术实在不错,而我们运气不太好。也不是太意外,这位公共医生可是位名医,听说名气都传出了爱琴海,传到埃及人那里去了。我们小瞧他了。以后对付马库托利斯,得用别的办法。”
皮罗奥斯说:“什么办法?”
西诺利斯得意地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就像这一次,正大光明地弄他。他对公民们能有我们熟悉吗?做一做手脚,把他分给与咱们相熟的歌队,光在道具和服装上做做手脚,提高一下档次,就能让他的花费轻松打着滚翻番。就算再有钱,这种事情他能支撑多少次?”
皮罗奥斯钦佩地对他竖起大拇指。
西诺利斯自信地又说:“何况,普拉托吸收了那么多钱,这些钱肯定是得放出去生钱的,到时候……我们能做手脚的地方就更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昨天实在是卡,迟了一天。下次更新在周二。
第87章 名额争夺赛
埃斯库罗斯问两个同伴:“准备好了吗?”
两人回答:“准备好了。”
埃斯库罗斯最后检查了一遍手里的莎草纸,带着二人走进狄俄尼索斯剧院。
半碗型的巨大剧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位于“碗底”的舞台部分有一些人。三人走到过去,一个手里也拿着一叠莎草纸的鹰钩鼻中年人先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埃斯库罗斯,你来了。怎么还带着同伴?”
另一个也拿着莎草纸的人走过来接口道:“难道是被上次的失败吓坏了么,埃斯库罗斯,还得让人陪着你?”
埃斯库罗斯彬彬有礼地说:“不,他们是来见证我是怎么赢得悲剧竞赛名额的。”
鹰钩鼻男子笑着说:“真是有信心的年轻人。我能看看你的剧本么?你也可以看我的。”
埃斯库罗斯同意了,两人交换了手中的莎草纸,专心地看起来。
埃斯库罗斯先看完,看完之后问鹰钩鼻男子:“能给我的朋友也看看吗?”鹰钩鼻男子耸了下肩表示无所谓,埃斯库罗斯就将莎草纸交给自己的同伴。
过了一会儿鹰钩鼻男子也看完了,神色有些复杂,没有说话。
第二个与他们说话的男子说:“让我也看看。”将莎草纸从他手里抽走,翻看了几页,之后轻蔑地对埃斯库罗斯说:“傲慢的年轻人,当一件事失败后你该做的是向比你更擅长此事的人请教,弥补自己的不足,而不是坚持在错误的路上走到底。”将莎草纸还给埃斯库罗斯,转身离开了。
埃斯库罗斯平静地说:“只有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缪斯有权判定我失败,别的人都不能。”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碗底”,有悲剧竞赛委员会的成员、有来争夺参赛名额的剧作者,也有将要赞助本次比赛的赞助人。最让埃斯库罗斯惊奇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神眷之子。
埃斯库罗斯好奇地和他打招呼:“塞雷布斯,你怎么在这里?”
塞雷布斯说:“我父亲马库托利斯将要担任一支歌队的队长,但他受了腿伤,走动不便,我来代替他选择歌队。”
埃斯库罗斯高兴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悲剧演出有多一些的演员互相对话,重现出故事发生时的情形,你会喜欢看。如果我赢得了竞赛名额,你选择我们这个歌队怎样?”
塞雷布斯微笑道:“可以啊。”
埃斯库罗斯大喜,说:“那我们可说好了!”
委员会的人来齐了,坐在台下。参加这次城市酒神节悲剧竞赛的人一个个上台朗读自己的作品,由委员会的人投票决定谁能获得竞赛名额。
这次参加名额争夺的人有七八个,埃斯库罗斯排在第四个上场,他与同伴们和塞雷布斯坐在一起,听着先上场的人朗诵自己的作品。
所有参赛者的作品都是四联剧,也就是三出悲剧加一出羊人剧。一个人的作品朗读完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埃斯库罗斯上场的时间还早,他将同伴介绍给塞雷布斯之后,很轻松地低声和他闲聊。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剧院,塞雷布斯?歌队队长都是比赛人员定好之后才来的。”
“我没有见过竞赛人员怎么选,很好奇,所以想早点过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哦,你是喜欢听故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非常喜欢,不过我觉得悲剧竞赛只有狄俄尼索斯的故事太单调了,也可以赞颂别的神明与英雄嘛,比如普罗米修斯、阿喀琉斯、阿伽门农……很多神明与英雄都值得赞颂,我这次写的就是海洋女神忒提斯之子阿喀琉斯。你想先看看我的剧本吗?”
埃斯库罗斯一如既往的话痨,塞雷布斯本想欣赏一下两千多年前的剧作家们原汁原味的作品,这下欣赏不成了,只好接过他递来的莎草纸看起来。
让塞雷布斯来评价,埃斯库罗斯的文风是典型的古希腊风,诸多明喻暗喻隐喻排比,文字刚建古朴又瑰丽浪漫,表现力感染力都非常强,他看了几行就看了进去。
第一个上台的人读到第三出悲剧时看完了,之后不由再三回味。
埃斯库罗斯期待地问:“塞雷布斯,你觉得怎么样?”
塞雷布斯不吝称赞:“我觉得棒极了,如果委员会能给你名额,这次在酒神节上一定能引起轰动。你一定会名扬四海的。”
埃斯库罗斯自信满满地说:“我也这么认为。”
他的同伴拍拍他的肩膀,把莎草纸从塞雷布斯这里拿走,与另一个同伴有点紧张地凑在一起轻声诵读起来。
埃斯库罗斯总算放塞雷布斯听别的选手诵读了,不过人家一边读,他一边在塞雷布斯耳朵边点评(吐槽?),如果不是他肚子里确实有料,每句点评都在点子上,有些甚至比朗诵者的原文还精彩,这种行为简直讨人厌到家。
塞雷布斯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紧绷着弦思考怎么赚钱、学习的,事实上在后世的时候他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他喜欢音乐、滑雪、攀岩,骑马、帆板和冲浪也是高手。只是在此间一来迫于生存的压力不敢放松,二来也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他的生活一直非常单调枯燥,埃斯库罗斯的实时吐槽简直让他有种看弹幕视频的怀念感。
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人陪着,原本打算看一会儿就走的塞雷布斯一直看到埃斯库罗斯上场,中间还在剧院里用了一顿饭。
埃斯库罗斯上场后声称自己用新形式写了四出剧本,担心只读剧本无法直观地表现出他的创新,请求与朋友一起试演一段给委员们看。
委员们坐了一天已经累了,华丽的词藻听了一天也有些审美疲劳,听他这么一说倒被勾起了些兴趣,互相讨论了几句就同意了。
埃斯库罗斯就把他的两个同伴叫上台,三人就动情演绎了起来。
埃斯库罗斯三人一个表演歌队的戏份,一个表演阿喀琉斯,一个时而演这个配角、时而演那个配角,互相间说了很多对话,和此时几乎全是歌唱的悲剧演绎形式完全不同。但这表演出乎意料的引人入胜,给人一种身临其境旁观剧中人的悲剧命运之感,头一次看到这种表演形式的人都极为震撼。
三人表演完毕之后,委员会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才对埃斯库罗斯说:“埃斯库罗斯,这种表演形式确实很新颖,你先回去吧,听完所有人的作品之后我们才能给你答复。”
埃斯库罗斯说:“公民们,临下台前我有一句话要说:泰斯庇斯将酒神颂歌改为悲剧不过才三十多年而已,这种形式完美到不能改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对不起,去蹲墙角忏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