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 第240章

  时候到咯,要走咯。

  “妈妈。”秦瑶终于站到了奶娘的面前,“您瞧瞧,好看吗?”

  柳妈妈睁开昏花的双眼,点了点头:“好看啊,终于瞧着这一日了,养女儿是艰难,从小就操心,操心十几年最操心的就是这一遭。如今我放心啦。”

  秦瑶慢慢地往下蹲,由于她从小缠了小脚,根本就蹲不稳当。缠足的苦痛历历在目,柳妈妈总想偷偷给她解开缠足布,可每回都被嬷嬷们发觉,再给缠回去。终于她蹲了下来,拉着柳妈妈的手去触碰自己花苞般的面庞。

  “这是凤冠。”她笑着哭了,自来女子嫁人都哭,从前秦瑶不懂,如今她什么都懂了,“徐家给的凤冠精致万分,价值百金。”

  “好,好。”柳妈妈两只手伸过来,像贪恋金银财宝那样摸不够,实际上她哪里是贪恋银钱,而是从这凤冠的价钱上掂量着徐家对小姐的用心。

  “这上头都是金凤,衣裳合适。”秦瑶又拉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胸口和肩膀。

  “好,好。”柳妈妈用指尖判断针脚的细密,最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时趴在床上的长毛白猫跳了下来,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晃悠悠的,朝着秦瑶的方向倒了下去。

  就在它倒下去的瞬间,柳妈妈的手也从秦瑶的肩膀上滑落。

  而此时此刻秦翎的院子里也响起了咯噔咯噔的声音,不单单是元墨和小翠听见,这回连秦翎都听见了。

  他偏过头,瞧见两只乌龟正在奋力地往外爬。老龟的龟壳上伤痕累累,小龟如今也长大了。两条鲤鱼不安地游水,时不时地往外蹦一蹦,而那两条不被人喜欢的泥鳅仍旧缩在淤泥当中,还是不肯认主似的。

  “元墨,把泥鳅拿过来,我看看。”秦翎最终开口。

  元墨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多期望少奶奶这时候立马回来。听到少爷的吩咐他赶紧去搬:“您要看泥鳅做什么?”

  “看看也好,别人都养不好坠龙,恐怕我也不能养好……但毕竟养过一场。”秦翎说。泥鳅被搬过来了,元墨干脆又把鲤鱼和乌龟拿过来,老龟已经站在了盆壁一侧,即将翻越出去。

  可是这一回它没有了上回的力气,怎么都翻不出去了。

  咯噔,咯噔,咯噔……声音越来越近,秦翎抬头看向续命绳,它宛如蜡烛芯子正在快速缩短,从四丈缩短成一丈。

  “元墨,小翠,你们过来。”秦翎用一只手拍着秦逸,躺在床上的他双目清澈,语气自如,而且身上哪里都不疼了。元墨和小翠赶紧过来跪下,腰背深深地弯了下去。

  “我走之后,不要为我守墓。”秦翎听着那催命的声音,阴兵恐怕已经收了柳妈妈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这院里。

  元墨和小翠低头不回,仿佛只要不回,主子就不会死。

  “小言他是兔子成精,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你们要跟着他走,生生世世,世世代代地跟随主子,替我好好照顾他。”秦翎攥着手里的香囊和金铃,气息慢慢地弱了下去,“我走之后,少奶奶不用替我守丧,我和他有休书,你们要劝他尽快走出悲痛。”

  两个孩子仍旧不肯抬头。

  “有休书,算作和离,这样你们少奶奶就不能为我守寡了。”秦翎不忍心去想小言为自己落泪的模样,只好狠下心说,“休书在屉子里,你们要劝少奶奶远离纷争,开开心心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秦家已经约束他太久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知道。”

  地上忽然滴落了几颗泪水,泥人和纸人不是不能落泪,只是要到悲痛绝境。

  “春枝、夏露、秋谷、冬华,四个大丫鬟跟着秦瑶去徐家,算是她的贴心人,从此不算我秦家的丫鬟了。童花和张开也跟着你们少奶奶走,徐莲若是想走便走,若是想跟秦瑶去也可,随她的意愿。告诉你们少奶奶,不要为我报仇,只管走就是。”秦翎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最后看向秦逸。

  秦逸根本没有熟睡,他一直醒着,只是不哭了。

  “小逸……往后就辛苦小言了,不过我很放心,他会带大我们的孩子,保护他,喜欢他。”秦翎说完后亲了秦逸一下,忽然间所有力气全失,他看向头顶,一只手慢慢地垂向床边。

  “我是等不到他回来了,但我知道,往后必定还能相见。”秦翎闭上眼睛,他太了解小言,也太相信这份情。若小言一直不死,他岂能罢休,他会不眠不休地寻找自己的转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结拜为夫妻。

  想到这里,秦翎忽然间不怎么怕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闭眼就会投胎去,然后等到再次见到小言就一定会全部想起。

  “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往后每过一日都和与你相见更近一日,心里是欢喜的。小言,你我终将相见,我会等。”秦翎的一滴泪水滑过面庞,穿着他大婚的喜服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今夕是何时了……”

  猝不及防没了声响,元墨和小翠都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立马抬头跪行两步,狠狠地磕下头去。端着药碗的童花愣在门外,他看不到身后的院落里已经站满高大的阴兵。

  落在泥鳅面前的那只手就在这时候被咬破了,两条黑色的坠龙钻出淤泥,快速地喝着秦翎的血。唯有那只大公鸡跳上了床,仰着头,用力地在晚间啼鸣,要鸣得啼血来送秦翎这一程。

第199章 【阳】混沌煞9

  钟言从头痛中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

  身体疼得像四分五裂,可是却看不到任何伤口,他平躺着往回吸气,试图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想着想着,他看到手指捏着一个染血的纸鹤,顿时将昏倒前的一切记起。

  师兄出事了,秦翎也快不行了!

  “啊……”强忍疼痛,钟言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好像还在原地,仍旧是那片满是落叶的野林。只不过法阵的存在令他强烈不适,显然这附近还有高手。

  “什么人?”钟言听到了脚步声,他急于回到秦家去,也急于弄清师兄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可终于醒来了。”很熟悉的声音出现,钟言下意识地抬头一瞧,悬崖高处站着一抹玄青色身影,正是光明道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钟言已经气血攻心,瞬间变回了白发红眸的鬼形,外加他这身正红色的喜服甚是艳丽,宛如恶鬼出山,眼神中再无怜悯。

  “我不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炼丹去。”光明道人说着说着就坐下来了,两条腿在悬崖边上打晃,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着急和沉稳,“我知道你是什么。”

  钟言试着打开手印破坏他的法阵,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到后来他完全放弃了破阵,也不理会光明道人的话,而是四处观察寻找破阵的命门。

  然而他这点把戏被光明道人看了个明白,他把手里的拂尘晃来晃去,充满童真地问:“你明明是恶鬼,为什么要与凡人相处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言发出一声嘶吼,草木震动,树枝被他吼得纷纷折断。他不相信这个光明道人就是最初来到院里的那位,他怎么看都和那时候不一样。

  光明道人反而歪了歪头:“我就是我啊。”

  “你究竟要干什么!要我的命?还是要谁的命!”钟言抬头仰望,“我昏了多久,我到底留在这里几天了!”

  光明道人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你以前在秦家可不是这样的……你都睡好几天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样不禁打,一个法阵下去就昏倒叮咛大睡。”

  “好几天了……”钟言又差点没有站住,往后一直倒退直到背后靠住了一棵树。好几天,自己居然在这里昏睡了好几天,那么师兄和秦翎……

  “我是光明道人,只不过我不是那个光明道人,上上回咱们相见时我还是小孩之身,如今我到这个身子里来啦。”光明道人继续摇晃拂尘,仿佛那根本不是法器而是一样玩意儿,可以随便在手里玩耍,“上一个已经死了,转世投胎去了,这辈子轮到我。”

  “这具身子叫光明道人,又不是我叫这个,上一个人咽气之前会找到下一个,说什么看到一眼便知晓就是这个了,活几百年将人世悲喜看尽,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炼丹倒是有意思,可以炼出各式各样的仙丹药丸,只不过有些丹药需要鬼邪相助。”

  “你既然是顶顶厉害的恶鬼,又是饿鬼道,为何不和我一同去深山炼丹,非要参合人家的事呢?满院子的人弄得不人不鬼,连个活人都快没了。”

  “走吧,咱们一起走吧,你以你的恶鬼之力助我成就大业,到时候我们一起享用丹药,岂不更好吗?”

  “而且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小有天眼,能看清轮回和实像,我见到你夫君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他迟早是会死的,根本活不长久,他这辈子轮回转世就是来人间受苦,你以为你能保得住他吗……”

  “让我离开这里。”钟言没再继续问他什么,而是如死了一般说话。他算不出来这是几天后,但是他比谁都清楚秦翎或许撑不了这么多天。但愿,只能说但愿他还在世。

  然而光明道人摇摇头:“我好容易找到你这样的恶鬼,我不放,除非你相助我炼丹。还有你那纸鹤是什么玩意儿?好玩吗?”

  钟言面如死灰:“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助你炼丹?”

  光明道人晃着腿点头道:“当然啊,人间悲喜与我何干,也与你无干。不过有位将军找过我,要以千金为礼求我为他炼出长生不老之药,我才不答应呢。我逍遥自在,要千金做什么呢?只不过看着你追随纸鹤好玩儿,所以将你留在这里罢了。”

  “你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要不要离开那不人不鬼的院子和我在一起玩儿啊?”

  “玩儿……玩儿?”钟言喃喃重复,自己被困在这里几日居然就是因为他想玩儿,一个小小道童不懂人间疾苦和哀愁只想着玩儿。

  “走吧,你我一定会炼出世上最宝贵的丹药,说不定真有长生不老的药效呢。”光明道人站了起来,外表看去他是个俊朗少年,可内里却是一个顽童,连眼神都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童真。但钟言却恨透了他的童真。

  “走吧,别贪恋秦家的事了,我炼丹需你相助,有鬼才行。”最后光明道人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如果我说不呢?”钟言放弃了打通法阵的念头,虽然光明道人内里是顽童,可身上确实有真真正正的道行。

  “你说不也没用,我就要你陪着我。”光明道人跺了跺脚,“我偏要你,你家哪个鬼我都不要。”

  “我不会陪着你,我只会杀了你。”钟言冷冷地说。

  “你杀不了我,但是我可以将你困在此处长长久久,困个一年半载你就同意了。”光明道人随手招了招,法阵将四周牢牢笼起,连一阵风都吹不进来。

  “那我要是想要杀了自己呢?”钟言二话不说取下头上的金簪,簪子上头还是秦翎专门选的腊梅样式。他不带思索,直接将簪子刺入咽喉,鲜红的血顺着他青白脖颈细细流淌,将原本就是红色的衣衫染出了一片暗红湿润的痕迹。

  光明道人到底年龄小,一下子被这架势吓唬住了。“你要做什么?”

  “你不放我回去我就死在这里,反正秦翎若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你休想我跟随你去炼丹。”钟言的语气已经没了大悲大痛,反而是一种心死悲凉。

  见光明道人不开口不答应,那根金簪又往里一寸。滚烫黄金进入皮肤,烫得钟言伤口处冒出了白烟。

  如此惨烈,如此疼痛,钟言却不皱眉头一下。现在没什么疼能让他掉眼泪了。

  光明道人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才甩甩拂尘:“好吧,我放你回去看一眼,不过你看完还是会被我抓走的。你别想逃走,看完我就抓你进山。”

  随着他再一招手,身边困住钟言好几日的法阵全部消失了,鸟兽的声音又一次回到了钟言耳边,带着树木苦涩气味的风也吹到了钟言面前。他顾不上拔掉脖子上的簪子,抬步朝着今生永不会认错的方向跑去。他甚至顾不上重新幻化人形,真真正正以恶鬼之形行走人间。

  他本就不是全人,却爱了一个全人。

  时辰已经过了正午,恐怕再有一个时辰日头就会西沉,风从脚下掠过,他甚至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对光明道人的恨了。他只想着秦翎,只想要秦翎,只要他还活着钟言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可以不复仇,不去找寻真相,他要马上带着秦翎离开。

  他也相信秦翎一定会等着自己,因为他们说好了的。读书之人从不食言。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钟言一路狂奔,这幅样子走城门必定进不来,他翻过了城墙随后又重重落在地上,累得肋下针扎般疼痛。过路之人看到他全部受到了惊吓,但是又认不出他就是秦家的大少奶奶,只知道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而光明道人一直紧紧跟在他的后头,等着将钟言带走。恶鬼难找,饿鬼就更难了,他才不会让他离开。

  曾经熟悉的街市在钟言眼中全部变了模样,褪去活着的色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若是当时没被法阵打昏,必定是不带犹豫地先回来再说。可是师兄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张炳瑞又死在了哪里?是谁干的?

  一边跑一边想,钟言最后紧紧抱着一线希望。院里还有僧骨,还有灵宠,还有童花,这些一起算上能否护住秦翎几日,最起码要让自己回来看一眼……

  他亲手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拉回来的夫君,不能就这样走了。

  最起码让自己看上一眼。

  然而等到钟言跑到秦家大门的时候,高高挂起的白色纸灯笼上明明白白是“奠”字。

  钟言双腿一软,跪在了门口。

  而奠字白纸灯笼的旁边还挂着两排红色的灯笼,上头是他和秦翎成婚那日有过的“€€”。

  原来今日是秦瑶出嫁的日子。

  钟言几次三番试着站起来,可是脚下总是打滑,膝盖骨发酸,双腿不住地打颤。或许自己想错了呢,或许这个白灯笼是挂秦泠的,不是挂秦翎。一定是,一定是了,秦翎没有那么容易死,他说过要等自己回来。

  有了这份信念,钟言终于又站了起来,他再次翻墙进入,可奇怪的是家仆们都不在了,偌大的院落里空空荡荡,徒留白红相间的灯和挂彩。他好似进入了另外一个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但他什么都顾不上,照直了朝他和秦翎的院子急奔。

  他这两三年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个院子里了,最后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等到他再次回到他和秦翎的院子,已经空无一人。

  草药园没有人打理,公鸡也不在了,大丫鬟们没了踪影,元墨和小翠也不见踪影。他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小心地看向房门,他们一定都在屋里吧,都在商量着给大少爷喝什么药,说着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钟言笑了笑,仿佛都听见他们说话了。

  可是等到他走近,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僧骨都被搬走了,只有两条鲤鱼、两条泥鳅以及两条不动的灵龟。

  “我回来了。”钟言又笑了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鲜血喷溅到桌上的白灯笼上,给黑色的奠字抹了最浓墨重彩的一刀。

  人没了,秦翎没了,钟言捂住心口却哭不出来,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他冲进房里寻找,人没了,药炉子没了,他们的床褥衣物、纸墨笔砚腾空而飞一般。仿佛秦翎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也抹去了他们这两三年的恩爱。

  秦翎死了。

  他这一死,围绕他的那些阴险诡计也跟着烟消云散。只因为自己回来得太晚,未曾和他说最后一句,未曾见他最后一面。

  “长嫂……”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钟言愣愣地转了过去,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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