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第15章

  他浮肿的杏眼弯了弯,表情有些难过:“我那天可能吓到他了,之前医生有提醒过我,可我以为着自己不会恶化得那么快,没想到……”

  “唉,真不该去给他添麻烦的。”许子晨懊恼道。

  宋临景没打算回应,只是偏过脸,看着他,淡漠的神情中蕴着一丝怜悯。

  “对了。”许子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宋临景,僵硬地笑着,眉宇间满是诚恳,“我没跟他提我的病情,只说需要观察调养一段时间,您不用担心。”

  “没关系,本来也瞒不了他多久。”宋临景终于开了口,声音冷清,“接下来一个月事情会比较多,我只是不想他在这段时间知道。”

  “毕竟……”

  宋临景没把话说完,许子晨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扯扯嘴角,将景程之前带来的点心往宋临景那边推了推:“我理解。”

  “景程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很担心、很难过的。”

  宋临景眉梢微抬,深沉的眸色中荡着对这个评价的认可,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调侃的意味:“把你甩得那么干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

  “那不一样呀。”许子晨摇了摇头,“他不爱我,无法与我建立一段稳定的情感关系,与他短暂喜欢过我,在相处期间有尽一切可能地对我好,完全不冲突嘛。”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分开前,景程尊重我、没有亏待过我,分开后,也几乎有求必应地帮了我很多。”许子晨再次低下了头,似乎医院压抑的氛围让他难免有些情绪敏感,“我非常感谢他。”

  “不过欠他的这辈子可能都还不上了。”

  看着对方失落的模样,宋临景没说、也没准备说什么安慰的话。

  太虚假无力,也没什么意义。

  “我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快分开。”宋临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许子晨有些诧异,不解地看向宋临景:“您别开玩笑了。”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景程最不该感兴趣的类型了吧。”许子晨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土又楞,不浪漫,没情调,床上也很呆板……”

  宋临景唇角一弯,倒没急着帮对方否认:“所以才说你特别。”

  “他其实挺向往这种安定感的。”宋临景看了许子晨一眼,神色仍然淡淡的,“你可能不信,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些尴尬,但看到你的瞬间,我其实有种终于舒了口气的感觉。”

  “可惜。”宋临景话只说了一半,没打算解释他到底在可惜些什么,口吻里也听不出太多遗憾。

  许子晨有点好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追问的念头。

  没什么必要。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去做,知道太多有关景程的剖析,反而惹自己伤感。

  “宋总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聊天了?”许子晨试探着调侃道。

  “来开会,顺便替景程看看你。”宋临景言简意赅。

  许子晨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声:“替喜欢的人来看前情敌?不愧是宋总,好大的肚量呀。”

  宋临景有些意外地瞥了对方一眼,大概是确定许子晨不会乱说,更没有什么威胁性,所以承认地倒也爽快:“你们都能看出来。”

  “那他可能也只是在装不知道吧。”宋临景唇角的弧度尽数收敛,冷峻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无奈。

  “不一定哦。”许子晨温和地笑着,竖起了食指摇了摇,“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会让人变得迟钝,也会混淆很多情绪和情感。”

  “我一直觉得,景程身边哪怕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和他比较般配。”许子晨浮夸地比喻着,算不上“拍马屁”,只是单纯地,把之前藏在心里不敢表露的真实想法,跟当事人之一阐述一下。

  “但我又不好意思问他,毕竟你们认识十多年了,连试都没试过,那总要有点什么无法解决的根源性问题,才说得过去吧。”

  “你还挺聪明的。”宋临景眼中微微泛起丝笑意,随口夸道,“之前确实有,现在……”

  “快要没了吧。”

  许子晨“哇”了一声:“那您是准备开始追求他了么?”

  宋临景抿了口杯中残茶后,意味深长地与对方对视道:“你怎么能肯定,我过去的十年什么都没敢做呢。”

  说完,他也没准备等许子晨做出的反应,理了理领带,便站起了身:“习惯的确很可怕。”

  “但也可以成为趁手的工具。”

  “许先生。”宋临景将印有他联系方式的名片轻轻放到了桌面上,“你的主治医生对我说,你的求生意愿很低。”

  “我原本没兴趣浪费时间来当说客,因为说实话,我们只是仓促见过几面,而且我并不真心在乎你还能活多久,但……”

  “后来我想,如果今天是景程站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哄你、劝说你。”

  “我既然因一己私欲,打着‘为他好’的名号,暂时剥夺了景程的知情权,那也应该有义务替他完成这个流程。”每当提到景程的名字,宋临景微蹙的眉心总会不自觉地舒展些,常态化冷冽的表情都会消融般渗出微不可感的温和,“不然他知道后一定会怨恨我的。”

  “景程那个人,你了解的。”

  “表面上看着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谁都不会很在乎,实际上奇怪的英雄病很重,见不得任何与他有过牵扯的人遇到不幸。”

  许子晨抿着嘴唇,一副不想聊这个话题的模样。

  宋临景也不强迫对方立刻给他答案,只是公事公办似的提出建议:“四级脑胶质瘤虽然治愈率不高,但我会请来国际上最好的医疗团队进行尝试,为你延长生命。”

  “你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再见。”

  就在宋临景即将走出房门时,许子晨却叫住了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我想活。”

  “但我没有钱,也不想欠你们更多了……”

  “许先生,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宋临景语气依然淡淡的,“钱是我们最不缺的东西了。”

  宋临景这话直白坦诚得甚至有点可怕,是但凡换张嘴说,都会让人产生不适的程度。

  可偏偏由宋临景说出来,却很难让人觉得恼火。

  毕竟他的确没有分毫炫耀的意思,只不过是在真挚地阐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不需要感谢我。”

  “感谢景程就够了。”

  “哦,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回报我……”宋临景看着许子晨呆愣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道,“下次景程来看你,多帮我说些好话吧。”

  “他已经快一周没理过我了。”

  冷淡的语气里隐约还藏着几分不明显的焦虑。

  实在与宋总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原本沉浸在伤感情绪里的许子晨听到这话,竟没忍住笑了出来:“景程几乎随时秒回我的,您到底做什么惹他了?”

  宋临景似乎有些无奈:“不好说。”

  “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见面聊清楚。”宋临景将景程去年今天送他的墨绿色围巾搭到了脖颈上,朝许子晨礼貌地微一点头,“你早些休息吧。”

  “圣诞节快乐。”

第15章

  “圣诞快乐啊。”头戴彩灯的曲经理笑嘻嘻地推开办公室的门,“你怎么还不来后面?”

  昏暗的光线下,背对着门口的景程,快速将手里捏着的东西收到了桌下,看不清是什么,但轮廓像张照片。

  景程连人带椅子地转了过来,立刻绽出笑容,与曲经理对视着,只不过神色却隐约笼着层微不可见的疲惫。

  一种奇怪的游离感。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但曲值的确隔三差五就能在景程身上发现那样的违和,但大多都只是瞬时的微妙,不会像今天这么明显。

  办公室里没开顶灯,只有桌角的一盏台灯发挥着聊胜于无的作用,景程侧脸上被描摹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人也被染上几分寂寥。

  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容器罩住了。

  “刚刚睡着了。”景程笑得漫不经心,他朝曲值摆了摆手,“马上就去。”

  “那我先去招呼客人,今年宣传太猛了,爆满,外面队排得巨长。”曲经理没将对方身上显而易见的反常点破,大概成年男性友人之间的默契,就是不多干涉彼此的情绪问题。

  只不过,在离开时,曲经理还是没忍住,他犹豫地补充了一句:“特别热闹。”

  “别一个人窝着了,大家都等你呢。”

  景程点了点头,只是仍未立刻动身,嘱咐过曲值“注意活动安全,别小气”后,便又将椅子再次转向窗前。

  曲经理没再劝什么。

  喧闹的音乐声随着关门的动作变得稀薄,走廊的光亮也被吞噬,室内的气温似乎都降了几度。

  落地窗前是书店的花园,此时已近凌晨,太阳落山便打烊的“景”漆黑一片,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整齐摆放的桌椅和燃料够支撑到午夜的室外暖炉,里面细小的火苗打蔫儿似的缓慢跳动,显然是快要熄灭了。

  四季常绿的人造草坪边缘,浮着一层薄雪,萧瑟凌厉的风吹不动,毕竟不是新下的,早就已经结晶硬化了。

  今晚没有雪,明天应该也不会有。

  景程记忆里的每一个圣诞夜,似乎都不会下雪。

  “等我回来再说吧,元旦左右。”女人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是罕见的温和。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让你知道。”

  “晚安,做个好梦……”

  景程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手上那张两人唯一的合照。

  被打断的询问,有头没尾的仓促对话,神色冷淡、却反常地在临别时给了景程一个柔软拥抱的母亲……

  景程甚至偶尔还会梦到那天€€€€

  客厅里装扮漂亮的高大圣诞树,将礼物递到他手里便匆匆赶去家宴的宋临景,景兮隔着蕾丝手套抚上他的脸,还有对方离开时那摇曳着的血红色裙摆。

  景程其实对热闹的环境没什么执念,只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尤其是每年的这段时间。

  所以自从scene正式营业,每年的圣诞节左右,就会开始频繁举办活动,基本每周都会有不同的主题派对,一直持续到农历新年才算彻底结束,等到来年的同个时期再继续。

  周而复始。

  景程缓和好了情绪,刚准备将手中那张已然泛黄的照片放回抽屉,可一枚包装精美躺在里面的礼物盒,却难免让他流畅的动作一滞。

  是他提前两个月亲手给宋临景包的。

  他们其实有一个每年今天互换礼物的传统,从十六岁延续至今。

  哪怕是宋临景在外留学、被禁止回来的那几年也没断过。

  两人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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