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第29章

  “噢,那无所谓,不是去不了了就行。”景程漫不经心地答道。

  司天歌倒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带了些明显的关切:“你确定不用我请假陪你?”

  “下雨船上信号不好,你一个人多无聊,咱俩一起还能聊个天、喝个酒。”

  “不用。”景程认真说道,他声音沉了下来,常态般的轻浮被尽数收敛,甚至从字句间渗出些伤感来,“既然当时我能自己去,现在也没理由不能。”

  陈旧的疤痕不危及性命,却也在反复撕扯中得不到彻底愈合的机会。

  阴天下雨会有隐痛,临近纪念日会周期性的流脓。

  再怎么说服自己这并不重要都不能根治。

  景程这么多年,都无法安慰自己接受圣诞夜的那场“完美告别”,但那作为他们这段荒唐母子关系的中止,其实合理且恰当。

  其他遇难者家属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些遗体残骸,偏偏只有景兮一无所获。

  景程甚至更情愿搜救人员,将那些面目全非的碎块混着泥土摆到他的面前。

  只要那些人告诉他,这是景兮的一部分,他就会诚恳道谢,并找个密封性足够好的罐子把她带回家,隔天便开启崭新的生活。

  他能接受景兮的死亡,但不能接受对方的杳无音信。

  遗憾在时间的推移中演变成执念实在太普遍了。

  每当景程试图劝说自己放下的时候,景兮血红的裙摆以及那句“等我回来”,就会来他的梦里依依不饶。

  无解的谜题总是在午夜具象成锈迹斑斑的钢锥,永无止境地凿击着他脊骨最脆弱的连接处,直到连安稳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

  所以景程找到的逃避方式也简单直接。

  无尽的酒精、混乱的喧闹、没意义的性/爱与情感关系,都能让他获得短暂且即时的麻醉。

  不够好,但奏效。

  “不过……”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景程才再次主动开了口,他嗓音实在有些哑,含混得让司天歌愣了好几秒,才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什么。

  “你来陪我,都不如找个漂亮的小男孩陪我。”景程肩一耸,头一歪,瞬间恢复成那副不正经的浪荡模样,仿佛刚才那点摇摇欲坠的脆弱根本不是他本人。

  司天歌被景程的满嘴跑火车气得直笑:“再过几年就是快三十的人了,你注意点身体吧。”

  景程弯着嘴角也笑了,毫不收敛地自卖自夸:“我身体真挺不错的,至今没收到过负面评价。”

  “行行行,你牛逼。”司天歌翻了他个白眼,懒得再和他插科打诨下去。

  车内就这么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广播里语调夸张的广告,以及空调出风口隐约传来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景程都快睡着了,司天歌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你的提议还是比较有参考价值的。”

  不太清醒的景程字与字之间都有点发黏,他随口问道:“你真找了?”

  司天歌:“嗯哼。”

  景程显然没信,但依然配合着对方的玩笑:“漂亮么?”

  司天歌一个急刹,把车稳稳停上了自家车道,像是在端详着认真思考似的,带着笑意说道:“我觉得挺漂亮的。”

  景程眉梢一挑:“你逗我还是认真的?”

  “真的,人早就来了。”司天歌答道,“你要不睁眼看看?”

  不知怎么,听着对方似乎带着点心虚的语气,景程忽然生出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顺着司天歌的目光向正前方看去。

  只见,某个他刻意回避了一个星期的身影,正踩着拖鞋、堂而皇之地站在司天歌家门口,面带微笑地朝两人这边挥着手。

  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预谋的。

  景程面色铁青地把头转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表情的司天歌,指着腰背绷得笔直却发型随意,身穿家居服且状态闲适,显然已经在此地守株待兔很久了的宋临景,极其不满意地兴师问罪道:“你俩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么?能不能有点当对家的操守?”

  “再说了。”景程瞥了比他还高上一点、壮上一点的宋临景,坚决地抵制着司天歌的虚假宣传,“你管他叫漂亮的小男孩?”

  “宋总挺漂亮的啊。”司天歌笑嘻嘻地大言不惭道。

  冲这睁眼说瞎话疯狂找补的架势,就能看出“漂亮的宋总”这把充值得实在到位,不然姓司的也不至于投敌得如此彻底:“再说了,网上不总调侃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么。”

  “宋总也没比你大几天,要不……”

  司天歌哥儿俩好地拍了拍景程的肩膀,说客当得就十分熟练:“二十六岁的小男孩。”

  “你凑合试试?”

第28章

  宋临景也不催,就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等着,眼角的笑容柔和,整个人都散发着罕见的温顺。

  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要不是那天深刻感受过对方不管不顾的做派,景程没准儿还真就信了。

  腰侧被对方掐出的印子都没彻底消下去呢。

  他可不上这个当,景程腹诽道。

  “不住你家了。”景程直挺挺地躺回了座位上,一副“今天就是死在这也别想让我下车”的架势。

  司天歌“哎呀”了一声,拿出了为数不多的那点耐性,劝得声情并茂又苦口婆心:“住呗住呗,外面哪有自己家舒服。”

  “房间给你打扫得不染凡尘,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空调提前一天调到了人体最舒适的温度,该冰的酒冰上了,该热的茶热上了,餐桌摆着八菜两汤,没有一样你不爱吃的,就是为了欢迎你的到来。”

  “给我个面子。”司天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

  景程微微一顿,似乎有了点触动,他半信半疑的问道:“都是宋临景亲手弄的?”

  司天歌虽然已经投敌,但为人还是很诚实的:“都是宋临景亲手联系的阿姨弄的。”

  说完,她还目光期待地盯着景程,嬉皮笑脸地问道:“差不多。”

  “行么?”

  景程:……

  行你个大头!

  心口刚涌起的那么一丝感动瞬间湮灭。

  也是,这些家务他都不会做,指望宋临景简直天方夜谭。

  景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只觉得自己这两天脑子实在不太正常。

  都怪宋临景。

  迅速完成归咎仪式的景程把头转向了窗外,懒得再看司天歌一眼。

  可不知什么时候,宋临景已经离开了门口,转移阵地站到了车旁两三米的位置,角度选择的还极其刁钻。

  不管从哪个窗户往外看,都能瞧到对方那具找不到审美死角的肉/体。

  而宋临景大概真是病得不轻,几天不见,人家的面部肌肉控制技术显然更新迭代了。

  此时,平日里“杀伐决断”、“不怒自威”、“一个抬眼就吓得竞标公司连夜宣布破产”、“眉宇间常年皱出半句‘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以上形容均来自宋临景的特助阿顾,与景程个人立场无关”的脸,似乎蕴着几分委屈。

  不是那种朦朦胧胧、含含糊糊的委屈,是但凡视力智力都正常的人都能咂出的“可怜”。

  宋临景大概刚洗过澡,发梢还坠着几分潮湿,深灰色的家居服轻薄贴身,将对方肌肉线条勾勒得足够漂亮,同时还降低了他那点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逐渐偏移的太阳打在屋檐上,光线透过雕花雨棚上的彩色玻璃,将斑斓的阴影轻飘飘覆上宋临景的侧脸。

  他视线微垂,向来打理利落的发丝今天显得格外蓬松,有些凌乱地遮蔽了对方藏着情绪的眼睛。

  风似乎都对他格外偏爱,将宋临景身后的景观树吹得枝丫浮动、沙沙作响。

  环境、氛围、天意、加上宋临景的个人努力,愣是把这位身量近一米九、八块腹肌、一周至少健身四天的社会精英,营造出了种“弱柳扶风”的脆弱感。

  景程甚至怀疑,自己“冷暴力”对方的这些天,宋临景根本不像汇报行程时说的那样€€€€开会、出差、谈合作。

  这人多半是去报了个什么表演速成班。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场景。

  景程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咬紧的后槽牙和微微发颤的喉结,暴露出他现在极其找不到心理支点的事实。

  虽然有点没出息,但景程不得不承认€€€€

  他实在是很吃这套。

  他约会过的基本都是那种,人不蠢、会撒娇、会装可怜、长得漂亮还有情趣的。

  即便景程腻了,要跟对方断掉,但念着这些好,他都从来没跟谁说过重话。

  连哄带安抚到掏钱,除了真心和稳定的关系什么都能给,一条龙服务,坚决不让任何一位情人觉得委屈。

  而现在这套操作不知怎么被宋临景学了去,哪怕只表现出了些许皮毛,但综合上姓宋的本人个性以及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杀伤力度极强。

  景程不敢再看了,动作可以称得上慌乱地猛把头再次扭向了主驾驶。

  吓了刚想张口继续游说的司天歌一激灵。

  “有病吧……一惊一乍的,见着鬼了?”司天歌耐心额度减低,骂骂咧咧地嘟囔道。

  “骂得好,谢谢。”脖颈都条件反射开始发烧的景程,注视着司天歌铁青的脸色,感觉涣散游移的神志瞬间回笼,心里再次笃定了对方才是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朋友。

  “你是真变态啊。”司天歌无语归无语,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把被岔开的话题扯了回去,“你到底下不下车啊?”

  “不下。”景程态度坚决,“我住酒店。”

  司天歌:“酒店没房了。”

  景程:“那我睡网吧。”

  司天歌:“国外没网吧。”

  景程:“……你撒谎能不能合理点?”

  “不能。”司天歌冷漠答道。

  景程又悄悄瞥了一动不动的宋临景一眼,没好气儿地嘟囔:“反正我不跟他住一起。”

  “你明儿晚上的船,凑合一天能死啊?”司天歌,“你俩一人一层行了么?你二楼,他三楼。”

  景程探头数了一下:“这房子一共就三层,那你睡哪?”

  “我不睡,坐院子里给你俩站岗打更。”司天歌白了他一眼,“净问这没脑子的话,三层房子能就俩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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