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颖之将沾满药膏的小手贴在脸上摩挲,眼睛慌张地乱转,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
他怎么不知道反击,刚挨打的时候脑子里只有愤怒,当时身边要是有把刀他都想照着贺霁捅一下……那不是被制裁了嘛。
“说话。”滕凇语气加重。
滕颖之低着头嗫嗫一声:“下次不会了。”
说完他偷偷去看,正好和滕凇严肃的目光撞在一起,显然对方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连忙滑跪:“我错了哥哥,下次他再欺负我我一定打回去!”
滕凇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对这个回答也不满意,但没再为难他。
他和滕颖之相处时间并不多,前十几年连说话都不超过三句,真正亲近起来是从两年前除夕的晚上,那时滕凇也像今晚一样,整个人躁怒得十分明显,连滕瑞承都不敢跟他搭话,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怕哪里不小心就惹得他彻底爆发。
滕颖之却不知哪来的胆子,端着一碟自己做的草莓蛋糕,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滕凇还记得当时滕颖之脸上的表情,害怕,慌张,手都在明显颤抖,像是有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怕成这样了也不知为什么非要进来给他送点心。
也是那个时候,滕凇从他身上闻到了那股桃酒香气,然后惊异地发现困扰他许多年的莫名躁怒都被这股味道蚕食殆尽。
神奇的是别人压根闻不到这股酒香,很久之前滕凇身上也忽然出现了一股他自己能闻到别人却毫无所查的味道,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现问题了。只不过后来滕凇逐渐学会了控制隐藏,但仍压不住积年累月的暴躁。
直到滕颖之和他的草莓蛋糕走进书房。
两年相处下来滕凇也摸清了滕颖之的性情,温顺乖巧,也机敏灵动,对谁都笑盈盈的,家里人也宠着,完全就是温室里的花朵。似乎还有些渴慕亲密关系,每次和滕瑞承贺西棠在一起的时候,滕凇都能从滕颖之眼中读出一丝孺慕。
他这样的性情,突然面对身世的变故和来势汹汹性格又强势的贺霁,招架不住也是必然。
滕凇也强求不得什么,刚刚在楼下滕瑞承和贺西棠的态度他也看见了,明显是心疼贺霁多一些,养在身边疼了二十年的滕颖之挨了打都不见夫妻俩说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少年心里有多委屈,未来的日子也不见得能好过。
“我这几天在你这的客房睡。”滕凇合上画集,那对夫妻无用,总得有人护着他,当然这其中也有滕凇自己的一份私心。
滕颖之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
太好了,剧情已经开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能多和哥哥相处就能抱大腿抱得更紧一点!
滕凇被他的眼神触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滕颖之又拖着脚蹬往前凑了凑,“哥哥,你打算罚他多久啊?
“他向你认错道歉,或者你自己原谅他。”滕凇盯着他,“你想原谅他?”
滕颖之觉得自己现在要是点头,可能会令他失望,便摇了摇头。他本来也不想原谅贺霁,只是不想贺霁恨他,但现在哥哥都做主罚他了,让贺霁多跪一会也好,他脸颊可疼着呢!
两人又说了会话,大部分是滕颖之在说话,滕凇翻着画集偶尔清冷地应一声,也不看他,滕颖之早就习惯了他的高冷,小嘴叭叭地在旁边说单口相声。
前后时间加起来约摸快一个小时了,滕颖之觉得差不多了,贺霁确实身体不好,再跪下去他怕真出什么问题,也怕除了贺霁,爸爸妈妈也会恨他。
这便拉拉滕凇的袖子说:“哥哥,我下去看看他,万一他已经想认错了呢?”
“我陪你去。”滕凇顺手放下画集站起,理着袖口率先出去了。
滕颖之一时语塞,他本来想自己下去,即便贺霁不认错,他也能跟哥哥阳奉阴违地谎称他认错了,把这场闹剧赶紧处理好。
现在……
算了。
希望贺霁做个人吧。
两人从步梯下去,走在地毯上悄无声息,还没露面就听到滕瑞承苦苦劝解贺霁认错道歉的声音。
贺霁的声音已经透出一丝虚弱,语气却仍然强硬:“我没错!”
滕凇低头去看滕颖之,眼睫懒散,目光揶揄。
滕颖之知道哥哥清楚自己那点小心思,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这贺霁,真是想帮他都难。
他先一步走出去,远远就看到贺霁背脊笔挺地跪在那的模样,他应该已经快撑不住了,呼吸明显急促许多,脸色煞白,走近了还能看到一对薄唇红得诡异,所有的不自然都表明他已然十分虚弱,不过是在硬撑。
看到滕颖之露面后,贺霁眼里骤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紧紧咬着牙瞪向他,眼里除了恨就是屈辱。
滕瑞承本想让滕颖之帮着求个情,只是抬头看到他脸颊青紫的一个手印,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没想到贺霁下手会那么重。
倒是贺西棠像是完全没有看见滕颖之的伤一样,细长的眉毛几乎竖起,立刻疾言厉色道:“滕先生说要你原谅小霁,你还不赶紧去回了滕先生的话,怎么,你害得他过敏进医院还得让他跪着求你吗?”
“咳咳!”一旁的舒狄放下红茶杯,刻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冰冷地提醒,“太太听茬了,滕先生的意思是让贺霁少爷向小少爷认错。”
她是说给贺霁听的,明着告诉他滕先生已经认定核桃酥是他自己故意吃下去陷害小少爷的,罚他长跪,必须向小少爷认错,都是对他的敲打,要他以后安分守己,不要生事。
他一直挺着不认错,并不能改变滕先生对这件事的看法和决定,要么就在这一直跪着,要么就等到心脏撑不住再被送进医院,但只要没死,从医院出来还得接着跪。
贺霁很聪明,他听明白了,但还没下决定。
别的就算了,让他向滕颖之认错?!
之前在楼上,滕颖之被滕凇哄得心情好了一些,此时下来静静站在贺霁面前,看着他仇恨的神情,听着妈妈偏颇得没边儿了的命令,情绪一下子又差了。
“你说吧,我听着。”滕颖之忽然不想帮贺霁了,帮不帮贺霁都恨他,那他上赶着做什么。
此时故意地站在贺霁面前,低头看着他,倒像是贺霁在给他下跪一样。
两人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画室,只不过双方姿态颠倒,高高在上的人成了滕颖之,无能无奈无助的人换成了贺霁,被撕毁的也不是一幅画作,而是贺霁的自尊。
“滕颖之!”贺西棠呵斥一声,原本有舒狄在旁她也不好表现得多明显,此时实在是被滕颖之那副摆架子的模样气到了,正要不管不顾地发作,忽然瞥见了滕凇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出现,径自往这里走来,一瞬间什么难听的话和高涨的情绪都重新堵了回去。
滕凇走来也没说话,更没看贺霁一眼,尽管贺西棠早就让陆伯上去通传过一次贺霁身体不适。也就是说滕凇明知道贺霁有病发的征兆,此时终于露面,却连一道眼风都没留给他。
他的态度就像舒狄说的那样,十分明确,这个错不想认,那就跪。
贺霁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这件事本身他就做的漏洞百出,加上滕凇的强权压迫,即便心里堵得慌,也不得不低下头。
“对不起,颖之……”贺霁终于声音飘忽地开口,他低着头,滕颖之看不见他说对不起时的表情,但是能到光线下有亮晶晶的东西滴下来洇进地毯中,一下就不见了。
滕颖之默默想,贺霁这是被气哭了,还是在伤心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团团呀 1瓶;
第8章 沾了一些暂时不想洗去的东西。
滕颖之还在出神的时候,贺霁虚弱也阴沉的声音接着从底下传来,“核桃酥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刚回家,你不可能知道我对核桃过敏的事……是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故意针对我……对不起,我不该把自己的猜测当做既定的事实,更不该对你动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贺霁几乎浑身都在细微颤抖,两拳垂在身侧紧紧攥在一起,显然是气急了。
他忽然抬头,滕颖之从他眼中看到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贺霁最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滕颖之心里叹气,这梁子算是结结实实杠上了。
贺霁的道歉不诚心,言不由衷。
滕颖之也一样,两人各有心思,“好,我原谅你,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和平共处。”
“好好好,你们和解了就行,都是误会。”滕瑞承连忙和事老般上前拍了拍滕颖之肩膀,又弯腰去扶贺霁。
他跪着太久了,虽然冬天大厅铺着厚重的羊绒地毯,但跪上一个小时也并不好受。贺霁借着滕瑞承的力道艰难站起来,双膝又僵又痛,眉头一直紧紧皱着难掩痛苦。滕瑞承要不是扶着他,估计靠自己压根站不起来。
贺西棠也上来从另一边心疼地扶着贺霁,瞪了滕颖之一眼后才收敛了些对滕凇道:“滕先生,小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我们先……”
她话还没说完,滕凇一手端着舒狄送来的红茶,一手轻轻往前一挥,眉目清冷,仍然是一丝余光都没留。
贺西棠立刻就扶着贺霁走了。
滕瑞承也要跟着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站在滕颖之面前,眼神略显疼惜地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疼不疼?害,你瞧我说的什么话,都青了肯定很疼吧?”
滕颖之眨眨眼,有点想哭,还是竭力忍着。他知道爸爸想听到他说什么话,便勉强抿出一个笑容来,“现在不疼了,没关系,二哥都道歉了。”
果然在听到他这句没关系后,滕瑞承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了下来,他是真的不希望两个孩子闹矛盾,事情能平息,双方都不记恨彼此一家人和和乐乐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他也忽略了这份和谐表象下滕颖之受的欺压。
滕瑞承又和滕凇打了个招呼后便走了,贺霁刚出院又被罚跪了一个小时,此时夫妻俩肯定要先顾着他。
只是滕颖之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还是有些心酸失望,至少问他一句有没有上药吧……
滕凇倒是缓缓哼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给一棒子再给颗甜枣,他父亲这和稀泥的劲头真是几十年如一日,一点都没变。年轻的时候老爷子敲打了那么多次,甚至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滕瑞承是丝毫都没学到老爷子的杀伐决断,那七窍就像被堵上了一样,跟个表里如一的结实棒槌似的。
舒狄站在旁边听见这道包含冷意的笑声后,下意识看向他,然后她发现滕先生身上那股压制到极限几乎令人惊惧的躁怒,在这短短一小时内奇迹般的消失了,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淡漠。
明明之前烦躁得连车都开不了,吓得她连司机都没来得及通知,自己开车送滕先生回来的。
舒狄自觉的没有开口问询。
“哥哥,我先上去睡觉了。”滕颖之心情很差,这一天内大起大落刺激得他头痛。
滕凇微微点头,“去吧,好好休息。”随后他偏头对舒狄道:“今天辛苦你了,下班吧。”
“好的,滕先生。”
滕颖之回到房间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心里揣着对未来的忐忑,对父母的失望,也有些因为哥哥无条件维护他而生出的欣喜。
至少目前为止,他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不过想到过几天就是生日了,滕颖之又丧气起来,一手捂着隐藏在后颈的腺体。
贺霁和第一次发.情.热像是两把刀悬在他脑袋上一样。
贺霁还好,至少他清楚剧情,知道贺霁什么时候什么节点会对自己发难,让他有心理准备。
发.情.热他是一点办法没有,根本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发作,他要经历过一次才能有所准备,以后在日期到来前避到没人的地方去躲着。
但是第一次到来之前他只能提心吊胆,万一是年后开学,在上课的时候忽然进入发.情.热……
滕颖之啊了一声,在床上滚来滚去,焦虑烦躁,最后咕咚一声滚到床下才安静下来,灰头土脸地重新爬回床上趴着。
他就在心情混沌的情况下趴着趴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黑暗,灯不知道被谁关了,滕颖之迷瞪瞪地拽了拽身上的被子,不知是谁进来过,给他盖被子关灯。
他伸手在身边瞎摸,终于摸到手机,摁亮屏幕的时候双眼不适应的半眯起来,睫毛密密地叠在一起。
11点了,滕颖之没吃晚饭,是直接饿醒的。他想了想,打开微信找到那个提拉米苏头像,发了条消息。
蒜头王叭:【哥哥你睡了吗?】
空白昵称:【还没。】
蒜头王叭:【哥哥你是不是想吃宵夜?】
空白昵称:【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