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天梯 第60章

“什么时候的事。”简潮面色铁青,太阳穴青筋突兀暴起,比闻羽棠更多几分恼怒。

“去年。”简€€认得干干脆脆。

“你……你……怎么,你不……”他的手止不住颤抖,气得语无伦次,半天才说出话整来,“你怎么能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勾当!还把人养在家里……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爸,我不是在玩,是认真跟他在一起的。”简€€皱了皱眉,“而且他是国内身价最高的男模,不需要我养。”

“你也知道他是男模!他是男的!”简潮激动地戳他的肩膀,咬牙切齿,“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闻熠赶忙用身体隔开他们:“简€€,你先去给爸倒杯茶。”

在他的安抚下,简潮一屁股坐到紧闭双目的闻羽棠身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一把扯掉了领带,解开两颗纽扣透气。

简潮很少这么暴躁,被打到痛处果然不一样。

简€€打开厨房吊柜,在码放得整齐的饮品格子里准确取下一盒伯爵茶,用完顺手放回原位。

月时宁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家中从来杂而不乱。

两人同居的头一个月,简€€还没养成东西及时归位的习惯,他从不在意东西在哪里,想要什么现找就是了。直到某一天被月时宁可怜兮兮地求助:“哥,你有看到我的剪刀吗?剪标签的那个,紫色柄……我明明放在这里啊……”

简€€这才意识到最近他总在家里茫然打转的原因€€€€视力的缺陷导致他适应新环境比一般人更困难。

“抱歉,我早上用过,放在餐桌上了。”他立刻帮他放回原处,从此也改掉了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递过去,猝不及防被简潮一巴掌拂开。

一声闷响,好险杯子落在地毯上没有破掉,可滚烫的茶水却洇开一片丑陋的棕红在米白色地毯上……算了,再买一张新的好了,反正已经被他们的鞋底踩脏。

“爸,有话好好说,别动气。简€€又不是不听……”闻熠忙弯腰替他拾起空杯,放到边几上,确保简潮碰不到它。

“好好说,我怎么好好说!他给我搞!搞……同……”这个普普通通的词汇于简潮来讲好似一道禁咒,羞于启齿。在虔诚而保守的基督教信徒眼中,同性恋无疑是洪水猛兽,其杀伤力毫不逊色于黄赌毒。

“爸,年轻人没定性,他又在国外那么久,思想开放,好奇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很正常。而且,您总得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吧?”闻熠拼命冲他使眼色,为他铺台阶。

“不用解释,这事没什么解释的余地。让那个模特收拾东西走,马上走。”简潮连闻熠的话也不想听,指着简€€鼻子,声色俱厉,“你也收拾,跟我回去住,以后也不准跟他来往。”像忽然想起什么,他猛地转过头,瞪着闻熠,“我们也不要他做什么代言人,马上解约!要赔多少钱我赔给他!让他滚,越远越好,不要再来招惹我儿子!”

“好好好,您先别激动。”随意解约代言人会引起负面舆论,但闻熠知道他在气头上,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可简€€却没忍住笑了。

简潮这话说得,仿佛他在这个家有多受重视,比钱,甚至比公司的名声都要紧。

但凡早个三五年,他兴许就信了,可现在的他很清楚,简潮不过是怕被他的主怪罪,怕事情传开后丢了他的脸,他的儿子,怎么能是同性恋呢。

“你还有脸笑?”简潮不可置信,逼近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笑什么?”

“没什么。”这次简€€没有退让,坦然与他对视,“您刚刚问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没变过,只不过你从来不愿意了解我而已。”

“简€€!”

“哥,你也别劝了。我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一字一句,“不是尝试,也不是思想开放,不是好奇不是图新鲜。我一直都喜欢男的,天生就是个同性恋。”

啪。

他眼前一花,伴随左耳一声尖锐的长鸣。

第一次挨打,值得纪念。

视线许久才恢复,不想抬起头,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不知所措地月时宁。

糟了,简€€心里一慌。

这些人来的太突然,忘记告诉他先不要回家……

这么狼狈的场景,这样强势的父母,这样不堪的亲子关系,他一点也不想被看见,这不正是月时宁一直以来最厌恶,最畏惧的东西么。

所以简€€第一时间将他关在了门外。

托这一巴掌的福,针锋相对的气氛有所缓和。闻羽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紧紧按着简潮的右手。

巴掌扇歪了,麻木退却后左耳开始刺痛。

虽然他让月时宁离开,但那人一定不会走,说不准就在门外,担惊受怕。所以他要快刀斩乱麻。当初在一起时不就已经做好准备,打骂也好,决裂也好,他都欣然接受。

#VALUE! “爸,妈。”简€€重新站到地毯中央,深吸一口气,“从小到大,我都在说服自己接受你们的差别对待。接受你们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没空陪我去海滩公园,没精力见我的老师和朋友,没兴趣看过我比赛,甚至还要接受你们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只会在哥哥的提醒下往我的账户里转账,让我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知道,在你们定义里,我从来都是个让人失望的儿子,可在我的定义里,你们也一样,是让人失望的父母。”他听着自己的阵阵耳鸣,缓缓倾吐出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既然我们都不能让对方满意,那索性就维持现状不好么?有些事情我不强求你们接受,只希望你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就像一直以来的一样。反正原本你们生下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我……不过,我可以跟你们保证,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哥需要,我随叫随到。”

简潮愤怒的粗喘声和闻羽棠失望的啜泣同时停下来,沙发上的三个人齐齐怔住。

“简,简€€……”闻熠惊呆了。

“我一直都知道。十多年前就知道了。”简€€淡淡一笑,“所以,我从不奢求你们能对我跟哥哥一视同仁。但是妈,我也有在努力让你满意。你让我回国,虽然舍不得,但我还是选择离开俱乐部,放弃滑翔伞,回到公司。我也知道很多事你是在为我考虑,所以,能让步的我都让步了……可唯独感情的事,我不能听你的。性向是天生的,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喜欢女孩子,更不能为了讨你们欢心去伤害无辜的人……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妈?”

闻羽棠身形忽然晃了晃。

简€€眼疾手快,噗通一声跪了过去,刚好接住她向前栽倒的身体。

大门毫无征兆打开时,月时宁就站在门口。

简€€打横抱着闻羽棠,闻熠正跟120的接线员通话,简潮一把推开他冲到电梯前,将下行键拍得啪啪响。

“对,有呼吸,有心跳,没有外伤。”闻熠报出了地址,“麻烦你们快一些。”

闻羽棠垂在一旁的软绵绵的胳膊擦过月时宁的手臂,简€€冲进电梯来不及交代什么。

短暂的混乱过后,他们留下一屋子安静的狼藉。

月时宁回到客厅,关上大门,脱下鞋子,将抱枕和公仔移到沙发上,卷起被弄脏的地毯暂时放到阳台去,拆下智能清扫机器人的水箱灌满水,按下开关,片刻后机器人开始工作,勤勤恳恳将每一寸被踩脏的地板擦干抹净……如果人心也能这样容易修补该有多好。

他站在流理台前清洗红茶杯,简€€被一耳光抽懵的一幕不停回放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前来兴师问罪,不知道闻羽棠昏倒是不是因为气急攻心。

他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默默等待,祈祷一切顺利。

不想他做好要等很久的准备,才不到一小时简€€便回来了。

看到整洁如新的地面,那人呆了一呆,默默窝进沙发。

月时宁从冰箱取出一袋冰块,包上一层毛巾,蹲到他身前,替他按住依然红肿的耳畔,却不敢直视他疲惫的双眼。

自己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万一闻羽棠真的因此出了事,月时宁不敢想象后果。

直到一只手覆上他头顶,左右摩挲了几下:“对不起。地毯,重新买一块吧……”简€€离开靠背坐直,低头抵住了他的额,长叹一声,气息颤抖着,再掩饰不住惶惶不安。

“你妈妈她……怎么样了?”月时宁忐忑地问。

“不知道,我爸把我赶出来了。他不让我上楼……”他蹙眉,“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医院,就回来了……”

月时宁心头一紧,狠狠抱住他:“不会有事的。我去弄点吃的,吃完了我陪你去医院。”

“算了。等他们缓过这口气再说吧。”简€€垂头靠在他锁骨前深呼吸,“我哥说,有什么情况会告诉我的。”

“对不起啊哥……”

简€€摇头:“怪不到你,早晚的事。”

知道他没胃口,月时宁简单做了两份清淡的沙拉陪他一起吃光。

虽然极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但简€€整晚都心不在焉,他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

月时宁知道他在担心,担心得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放在充电盘上的手机,生怕收不到消息,又怕收到什么消息。

十一点半,嗡一声震动,简€€急忙摸到手机,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将手机递给月时宁,是闻熠。

€€€€妈醒了,但是要留院观察。你不用太担心。勒索信的事,我们明天公司见面再处理。

月时宁猛地抬头:“勒索信?你家里也收到了?”

“嗯。寄到公司了。不用怕,只有我哥的秘书看到,不会外传。”简€€爬上床,拍了拍枕头,“先睡吧,不要耽误明天的工作。”

第79章 不识抬举

夜里,简€€辗转反侧,月时宁知道他心里乱,便先没提邹一€€的事,只抓住他的手扣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睡吧,好好休息,说不准之后还要去医院照顾你妈妈呢。”

“嗯。”简€€果然不动了,没多久呼吸也慢下来,看样子是酝酿出了睡意。

恍惚觉得手一动,月时宁醒来,借窗外微弱的光,眯眼看到简€€正小心翼翼分开他手指,抽走了手,而后蹑手蹑脚下床钻进洗手间。

洗手台水声响起,很快又停止,之后许久没动静,也不见人出来。

等了十分钟,他终于沉不住气,隔着虚掩的门问他:“哥?没事吧?你在里面很久了……”

一片静默中,他屏息倾听,听到了略显急促的喘息。

他心里一慌,推门而入,只见简€€站在洗手台前,紧闭着双眼,一手撑台面,一手按在额前,耳鬓处一层汗,镜子里投映出简€€痛苦的表情。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月时宁伸出手,却不敢碰他。

简€€一激灵,睁眼看到他,神色立刻恢复如常:“你怎么醒了,吵到你了?”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月时宁眯着眼端详他,终于从他不经意躲闪的目光中发现了端倪。

简€€今晚并不是心不在焉,刚刚更不是故意不理睬他。

他惴惴问道:“哥…..你是不是听不到我说话了?”他捧住简€€的脸,将挨打的那一侧转向自己,冰敷过皮肤已经消肿,可这一巴掌抽在耳朵上,八成伤到了看不到的地方,很有可能是脑震荡,不然简€€不会这么难受……如果是,那出现听力损伤也是正常的。月时宁越想越怕,不由分说拉起他便往外冲。

“没事。你别紧张。”简€€拽住他,“我能听到,就是耳鸣的时候听不太清,一阵一阵的。”

月时宁不信,他伸手抹过简€€额头的额头,指腹一片水光:“只是耳鸣?”

“……耳朵有一点疼。”

简€€说有一点疼,就是很疼的意思,不然也不至于连觉都睡不着。

“我们去医院。”

他们火急火燎赶到急诊科,值班医生抬头,见月时宁满头是汗又没外伤,赶忙起身:“怎么了?”

“耳痛,耳鸣,几个小时了几乎没停过,听不清。头也疼。”

“哪只耳朵?”医生迅速取出取耳内窥镜,一把将他按在凳子上。

月时宁坐下又弹起来:“不是我。”他一把拉过简€€,“是我哥。”

“……那哥哥坐。”医生哭笑不得,一边替简€€查耳朵,一边对一旁来帮忙的护士说,“给弟弟拿纸巾擦擦汗吧。”

今晚急诊人不多,小护士原本昏昏欲睡,看到他,眼睛忽然撑圆:“月……”她忍住没有叫,拿出了一万分职业精神。

月时宁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功夫,医生便确诊了:“鼓膜穿孔。没有发炎迹象,也基本没有出血……怎么回事?”

“打架。”月时宁舔了舔嘴唇,努力克服说谎的紧张,“跟人打架,被拍到耳朵。”

“哦。”医生点点头,收起内窥镜,“穿孔不大,不算严重,中耳也没事,鼓膜一个月之内会自行恢复。不过,如果一直没有好转,或者再出现其他症状,一定要及时来医院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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