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栩还真有一事得交给遂钰,且只有遂钰能做,只是最近没能见遂钰几面,又被皇帝的荒唐搞得思绪混乱。
难得南荣世子心如止水,运筹帷幄多年,一朝被皇帝与幼弟之间的关系震撼,好几日没缓过来气。
南荣栩:“陛下从前在聪妙皇后膝下养着,聪妙皇后育有一子。”
遂钰想了想,说:“景€€王萧骋?”
第63章
景€€王。
单从第一个字便可了解此人对潮景帝的重要,遂钰宫中生活多年,知道的也只是外界传闻,例如那些众所周知的故事。景€€王萧骋,原本是先帝心中最适合入主东宫的皇子,但不知怎么的,宫变后,倒成了萧韫。
一场大火,险些将皇宫烧得干干净净。
按照常理来说,做父亲的人,应该更喜欢文武双全,各门功课均出类拔萃的孩子。
“皇室没有一个正常人。”遂钰评价。
性格原因,守慎帝更乐意爱屋及乌。
他将所有的爱给予聪妙皇后,连带着聪妙皇后所出的嫡子。
遂钰:“萧韫曾说,守慎帝优柔寡断,实在不是做帝王的材料。”
萧韫酒量不错,也极少吃酒,这是遂钰从他难得酩酊大醉时听到的。
朝中世家企图篡位,皇帝为护萧氏皇族尊严,未及萧韫赶到,与皇后双双自焚于玄极殿。皇帝的忌日,亦是聪妙皇后香消玉殒之时。
礼部着仪典祭祀,萧韫匆匆去走个过场,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寝宫,不许宫人进殿,只叫陶五陈搬了几坛酒。
“他说,我弟弟死了。”
若说守慎帝重感情,那么萧韫便是个中反例,他对皇族内的所有族人一视同仁,有用留下,无用放逐。
宫变死了不少萧氏直系,叛军将他们拖至玄极殿前的广场,半个时辰杀一名,杀到守慎帝交出虎伏与玉玺为止。
这也是朝中没有与萧韫同血脉的亲王的原因。
南荣栩从不提无用之话,皇族秘辛甚少有人探究,遂钰问兄长:“兄长是觉得皇帝登基,有些不对劲吗。”
“陛下登基后,立即册封萧骋为景€€王,其余身殒皇子公主追封。”南荣栩摇头道。
遂钰:“册封针对活人,死人只能得到追封。”
宫变死了那么多皇族,却始终不见萧骋的身影,皇城失守,兵荒马乱,生死在所有人面前平等,谁还能顾得上身份,通通带着金银细软逃命。
有两种说法。潮景帝趁乱杀了萧骋,或是萧骋深知皇兄上位,会对他赶尽杀绝,于是趁乱出宫隐姓埋名。
“可我觉得,萧韫似乎十分看中他的弟弟。”遂钰选择了个较为恰当的词形容,说:“好像只是遗憾,并没有过分伤心。每年祭祀聪妙皇后的时候,也未提及景€€王的名字。”
帐中暖炉上坐着水壶,兄弟二人说话间,滚水窜出壶嘴,悉数滚落至暖炉边缘,水与滚烫的铁相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水汽蒸腾而上。
南荣栩找出茶杯,正欲提醒遂钰吃药,一扭头,遂钰已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乖乖找出两副药粉。
若是南荣臻,定没有遂钰这般审时度势,颇识眼色的本事。
南荣臻一根筋,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惩罚或奖赏,那都是摆在台面上看得着的。
性子太直,是优点,也是致命缺陷。
而遂钰,却是过于谨慎。并不知在家人面前,其实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习惯岂能轻易改变,南荣栩接过遂钰递来的药包,将药粉冲开,说:“小心烫。”
熟悉且苦涩的味道,伴随着蒸腾的水雾,缓慢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弥漫至整个营帐。遂钰用手指勾着一缕味道,说:“大哥问我景€€王的事,是查到了什么吗。”
帐外传来士兵巡逻经过的脚步声,南荣栩等了会,直至四周重归寂静,才低声说:“有人曾在关外见过,与景€€王长相极近的人,我们的斥候,试图化作江湖人跟踪,均被不知何处出现的高手打断。”
打断一次或许是巧合,但多次受干扰,恐怕便得细细考量那人的身份了。
先帝那一代的朝臣,在萧韫登基后,逐步被科举入仕的寒门代替。守慎帝因世家断送性命,因此萧韫格外注意朝局制衡,以各种方式,几乎遣散了所有老臣。
如今仍能留在朝廷的,大多说不上什么话,手中无权。
遂钰眨眨眼:“大哥的意思是,景€€王其实仍在人世,并且过得不错?”
南荣栩:“皇帝是个遣词造句极其谨慎的人,若景€€王仍活着,那么不是追封便有迹可循。”
“活着必定与皇帝有联系。”
遂钰仍不明白南荣栩的意图,趴在床边,好奇道:“大哥是想让我尝试寻找景€€王吗。”
南荣栩:“毕竟景€€王是帝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
话说得毫无起伏,但分量与价值,却是能够被人听去,直接参南荣王府有谋逆之举的死罪。
遂钰脸色微变,快步走至门口,掀起帘子看了看,回身低声强调道:“大哥,这是大都。”
只是一瞬,遂钰便设想了许多可能。
但无论是什么,只通向一条最坏的结果€€€€
谋逆!
另立新帝,无异于乱臣贼子。
寻找消失已久的景€€王,难不成,难不成鹿广郡已经与那些前朝世家联合,想要潮景帝的命?
不,这不可能,一旦造反,势必生灵涂炭。南荣王府痛恨战争,以维护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怎能成为挑起战争的始作俑者。
南荣栩似是看出了遂钰的犹豫,解释道:“父王将你留在大都,即便愤懑,却无计可施。”
那么多世家子弟被留在大都,无人反抗,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潮景帝的施压,顺带还能一表忠心,令皇帝放松警惕。
无非是早已料到结局,做好了将家中最不要紧的孩子送进宫的准备。这不会改变一个世家大族的谋划,不受重视的棋子,即便中途被踢出局,也是无关紧要的环节而已。
所以南荣氏嫡幼子被留在大都后,引起朝内外的轰动。
按照南荣王的性子,王爷与王妃恩爱,无论如何也会保下幼子。
“边陲战事紧,我们的队伍被敌方伏击,困于千里之外,唯有借用皇帝手中的兵符,才能调动禁军。”
禁军是潮景帝手中最大的筹码,借用禁军,无异于将皇帝的底牌抽走。
南荣栩:“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南荣王府的笑话,无人肯借兵,等着鹿广郡打了败仗,好取而代之。”
“父亲一筹莫展之时,恰逢母亲早产临盆。”
王妃身体康健,原本能等到足月生产,没想到暗中遭人暗算,车马受惊,险些大出血死在大都。
南荣府嫡幼子落地,朝臣恭贺齐至,第一份到的礼,是由大内首领内监陶五陈送来的。
绣着虎符图形的绢帕。
只有潮景帝愿意将手中的军队交给南荣府。
相应的,南荣王府也得给予皇帝充分的信任。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南荣王若不走出这一步,几乎是死局。
皇帝在南荣军中历练,因此相信只要将禁军借给南荣王府,南荣王定能带人杀出一条血路。
汤药的温度稍微降了些,遂钰捧起茶杯,掌心贴着杯壁:“南荣府被歼灭,其他军阀便可蜂拥而上,将整个鹿广郡蚕食殆尽,最后品尝南荣王府带来的胜利的果实,顺带解决边塞之患,对吗。”
他仰头饮尽苦涩,平时觉得难以下咽的药,味觉竟唱不出半分味道。
声势浩大的鹿广郡,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孤立无援。
“当父亲交回虎符,想要换你回来的时候,皇帝忽然不肯了。他说,你在宫中生活得很好,很适应大都的环境,如果贸然接你回鹿广郡,怕是水土不服。”
其实这都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借口,甚至无需皇帝开口,内阁自会驳回南荣王府呈递的奏折。
南荣栩沉声:“若景€€王还活着,必定有前朝诸臣跟随,这些人在朝中仍有亲信,王府便不会受皇帝掣肘,他需要鹿广郡的支持,镇压朝廷之中,蠢蠢欲动的士族。”
可景€€王萧骋去哪找呢。
萧韫事事顺着遂钰,却并未什么密辛都肯跟他讲。
王府能够想到的,萧韫自然也能。
因此,遂钰下意识道:“他不会把景€€王藏起来了吧。”
别人或许不了解潮景帝,但遂钰却异常明白萧韫行事,凭他几次三番将自己囚禁于玄极殿,他几乎能够确定,萧韫想要控制人的手段,无非是挟持或是禁锢。
那人是他的弟弟,养母聪妙皇后唯一的孩子。
萧韫性格冷淡,却并非没有心,凭借对聪妙皇后的怀念,完全有可能,只是将景€€王藏了起来。
会藏在哪呢。
遂钰来了精神,当即道:“大哥给我几天时间,我这就着手去查。”
人活着便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皇帝的亲弟弟。
此事唯有交托给遂钰才稳当,但南荣栩入京后所见的一切,实在是叫他于心难忍,不愿再让遂钰涉险。
可找不到景€€王,如何才能将遂钰带回鹿广郡,强行带回必定后患无穷,若皇帝追究起来,偌大南荣府,身后是数万百姓,天子之威,谁能承受?
世族牵绊多在于此,似永不停止的水车,只要有流动的水源,便可一直转下去,从白昼至黑夜,天地轮转,风云更迭,都不能使其失去转动。
充分歇息后,南荣栩带遂钰去主帐。
他要将此次带来大都的副将们介绍给遂钰,还未踏入主帐,里头率先掀起帐帘。
美髯公身量不高,比南荣栩矮半个头,声如洪钟,皮肤是边塞特有,被风沙消磨过的蜡黄。
南荣栩诧异:“鸿叔?!”
席飞鸿哈哈大笑,径直略过南荣栩,三步并两步来到遂钰面前,对准遂钰的后背扬手,格外豪爽地拍了一巴掌。
拍得遂钰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越青连忙扶住遂钰,生气道:“我们公子身子骨弱,经不得将军一巴掌呢。”
席飞鸿:“这不是越青丫头,真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他扭头对身后,同样身着将领服制,却文质彬彬的男人说:“看看,这大都的风水就是养人。小时候泥地里滚的假小子,现在出落得跟朵花似的。”
“席将军!”越青像是被踩中了尾巴,急得跳脚,生怕席飞鸿再说出什么别的话。
席飞鸿:“小时候死活不穿裙子,还是我专程叫你嫂子去村里,找了几个妇人,合力给她换上一件姑娘衣裳。”
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