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公主穿着她最喜欢的月光纱,想来是哪里的集会能见些公子哥。
萧韫从不拘着萧稚,萧稚也仅仅只是喜欢游玩,更多的,她知道自己不能碰,不能给父皇添麻烦。
例如€€€€
驸马。
皇室嫁娶,从不凭心意,都是当权的皇帝叫嫁到哪里去,便穿着嫁衣上花轿。十里红妆,踩着金银珠翠,尊贵无比地走出皇城,穿过数米高的宫墙,被不知容貌的郎君带走。
“阿稚,或许西洲并非好去处,但大都更不是。”萧韫站在萧稚床头,想要碰一碰萧稚,却在咫尺距离霎时收回手。
萧稚睫毛微颤,大抵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神态和遂钰很像。
也不像。
遂钰痛了会喊,委屈会挣扎,受气的时候,恨不得叫嚣着举起武器将对方砍成八段。
而萧稚则选择默默吞掉一切,她认为这是她作为公主,享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之后,该承受的痛苦。
没人教萧稚挣脱束缚,只会耳提面命,你以后要为了大宸奉献全部,只要日后顺从朝局,嫁去该去的地方,便是为你的父皇分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韫站得腿都麻了,但这并不能抵消他对萧稚的愧疚。
生在皇家,没有自由可言,今日心软,明日便会被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席卷。
午后御前行走进宫,长驱直入御书房。
萧韫靠坐于龙椅中,单手撑着额角,看起来疲惫极了。
内阁诸臣皆赐座,遂钰低声询问陶五陈出了什么事,陶五陈噤声,没敢说话。
遂钰又靠近内阁稍年轻的大人,那首辅太凶了,且脾气不好,他不太敢靠近。
“夜里有人悄没声把成十公子打了个半死,晨起又有百姓敲登闻鼓,说是昌吉侯克扣工人工钱,饿死了不少人,他们想状告官府,官府转眼便将他们交给昌吉侯。”对方说。
等等,遂钰瞠目,这明明是两件事。
“可查出行凶者?”遂钰问。
“成十又没定罪,没人能拿出有效证据,只能关在普通牢房。近日京城乱得很,三教九流,闹事的太多,普通的关不下了,府衙昏了头,直接将成十的牢房打开,放了不少人进去。”
成十被将军府与侯府针对,自然成家不敢将人顺利保出来,只能给足狱卒银钱,吃食上多多照顾,如今被打,无论多荒唐诡异,也只能算命不好。
首辅痛声道:“招招不致命,专挑肉多的地方打。显然是受人指使,专程给成十公子教训。”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对成家有意见的,便只有眼前那两家。
萧韫没说话,任由内阁在下头讨论。
遂钰自觉移动至皇帝身边,取走已经批阅好的奏折,低声问道:“需要臣去东宫走一趟吗。”
萧韫抿唇,问道:“抚军大将军何时回京。”
庶子出事,抚军大将军欲亲自安置爱子丧葬,快马加鞭,不日抵达。
“下月。”遂钰道。
“督军官呢。”萧韫又说。
遂钰:“父王已经在路上了。”
“水师的督军官。”萧韫道。
遂钰哪能想到这茬,不知该怎么回:“陛下的意思是。”
萧韫嗤笑,却不是对着遂钰,其中轻蔑意味浓郁。
皇帝道:“朕欲彻查军营贪腐之事,既然抚军大将军不日回京,恰巧南荣王府也在,此二将均为朕之肱骨,强强联手,定能将各大营中的蛀虫抓出来。”
这哪是要抓别人的蛀虫,遂钰深呼吸。
抚军大将军的水师,南荣王府的南荣军,乃大宸两大军备力量,因鹿广郡可自给自足,朝廷便将更多的花销,全部支出给了水师。
南荣王府早便对朝廷军费颇有微词,此时父王押解督军官入京,明显是来跟朝廷要账的。
皇帝给南荣王府抓将军府小辫子的机会,大哥与父亲还不乐得多添一把柴。
果真是老狐狸。
狼披狐皮,除了凶恶,还有几分诡计多端!
你就算计吧!遂钰心中冷笑,迟早得阴沟翻船!
先治成十的伤,并随即调查昌吉侯克扣百姓工钱,而彻查两府公子的主审官,也终于选定。
景€€王,萧骋。
潮景帝给了同胞兄弟一个立功的机会,亦将他顺势推进朝堂。
早朝之上,群臣则淡定多了,没像潘谓昙那么惊乍。
遂钰坐在案前记录事务,眼前不断变换着萧韫与萧骋的脸,两人一唱一和,将群臣哄得团团转。
先说景€€王云游四方,如今想为朝廷效力,诸位大人得多担待。
再论景€€王做皇子时的功绩,那可是连先帝都称赞不已,足以见得实力强,可担大任。
萧骋笑吟吟,顶着那张与兄长极度相似的脸,“还请诸位大人多指教。”
平日潮景帝不苟言笑,动怒发火惹得群臣常觉项上人头不保。如今萧骋又这般谦逊,当真是……当真是白日见鬼!
下朝,遂钰去瞧了萧稚。
萧稚仍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手里拿着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
咚咚。
咚咚。
“我没事。”萧稚转了转拨浪鼓,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鼓球,规律地敲击着鼓面。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萧稚小声。
“其实我并不怪父皇,父皇也很难。”
“听身边的嬷嬷说,父皇在我歇息的时候,原地站了许久,陶公公请父皇去御书房,父皇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险些一头栽倒。”
“父皇征战沙场,在我五岁那年,他膝盖中了一箭,从此便待在大都,哪都不去了。”
“中箭?”遂钰诧异。
膝盖极其脆弱,除非自身天赋异禀,否则再好的军医,都无法医治损伤。
许多将领,便是因跟腱或者膝盖受伤而退居二线。
萧稚并不意外,浅笑道:“这是父皇与我的秘密,现在你也知道了。”
“我们皇族,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中的那么灿烂。”
“就像你们鹿广郡觉得朝廷危险,而朝廷也觉得鹿广郡是威胁。”
公主毫不避讳地同遂钰谈论,或许在她眼里,只要是同她亲近的人讨论,既成的事实便不算敏感。
“如今我的和亲,不正是你留在大都的情形吗。”
为了家族而牺牲,这是每个世家子弟一生的羁绊,无关个人意志。
戏文中写的那些叛逆,也仅仅只是一种美好的杜撰。接受家族恩惠,与家族背道而驰,只顾个人利益的人,通常活不过成年。
层层筛选,成功活到及笄及冠,便是该为家族效力的时候了。
萧稚将拨浪鼓放进遂钰手中,小心地拥抱他,哽咽道:“从前我不懂你的感受,不知道现在明白,是否已经迟了。”
“遂钰哥哥,我喜欢你,如果我们能生在一家,做寻常兄妹,或许我们都会快乐许多。”
遂钰失笑,回抱萧稚:“我以为你知道我和陛下的事,便不再理我了。”
“父皇他……不是好人,但是个好皇帝。”萧稚想了很久,才决定对遂钰倾诉:“如果可以离开,还是快走吧。”
“嗯。”遂钰点头,“听你的。”
萧稚精神不好,太医来请脉,结束后,遂钰便跟着太医一道离去。
本想再劝萧稚,现下看来,萧稚已决心和亲,没什么能动摇她的选择。
嫁妆是早便备好的,遂钰亲自清点,不想碰见景€€王。
萧骋站在门口,“好巧。”
“不巧。”遂钰懒得理他。
萧骋显然比萧韫难缠:“皇兄命你我二人督办嫁仪,还是和睦相处为好。”
“况且,阿稚嫁去西洲,才是对她性命最好的保护。”
烈日当空,勾勒萧骋肩头滚金的云纹,他一步步走向遂钰,逼近在他眼里,行为处事仍稚嫩无比的公子哥,威胁道。
“若胆敢坏了皇兄大事,本王第一个拿你开刀。”
遂钰抬眼,施施然道:“景€€王殿下,尽可一试。”
第67章
从萧骋的眼眸中,遂钰看出了某种罕见的忠诚。或许是因为他这双上挑的眼角略带邪性,导致忠诚变得异常违和。
难不成,景€€王真对皇兄忠心耿耿。
骤然浮现的念头过分荒唐,遂钰吓了一跳。
神态细微变化,尽收萧骋眼底。
怪不得皇兄喜欢,萧骋笑道:“一世聪明的人,自然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家伙,原来皇兄好这口。”
这兄弟二人不会都是变态吧,笑声听得遂钰浑身发毛。
萧骋并非刻意寻机与遂钰相遇,他才得了皇兄给的差事,太子妃那边便来寻他求情,大内躲不过,便借口整理送亲事宜,带着嫁妆单子前来查看。
“景€€王殿下日理万机,既主审成十公子一案,又身负公主送嫁重任。这案子若要审,也得等从西洲返回大都后吧。”
遂钰道:“真是大忙人。”
萧骋勾起唇角,将食指放在唇面,做了个嘘的动作:“听说皇兄终于肯放公子离开,可喜可贺,公子可千万别因为这张嘴,断送了自个在鹿广郡的前程。”
“除非你能做得了皇帝的主。”遂钰反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