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得很艰难,你也是。”
“没有。”燕羽衣不假思索。
“遂钰哥哥和你不像吗。”
燕羽衣冷嘲道:“倒是家破人亡前后脚。”
萧稚:“……”
燕羽衣说话比南荣遂钰更毒,心中有无数主意拒绝透露,偏偏太子愿意将信任全盘交托,现在可好,萧稚想,交给燕羽衣的后果是断了胳膊昏迷两日至今未醒。
这个太子怎么就不知道狡兔三窟呢。
燕羽衣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至少是萧稚在大宸没见过的奇才。燕氏全族战死他眼睛眨都不眨,甚至燕家被破后的第五日,他们这群人才从百姓口中得知死讯。
“燕将军,我替你照顾小雪,之后怎么做,你也该告诉我几分,否则。”
“否则?”燕羽衣抬眼,讥讽道:“你那好父皇再不派兵阻扰西凉的视线,到时我们就继续在地府斗嘴吧。”
“五公主,我们在孟婆锅前见。”
萧稚无奈仰头望天,有没有人来管管燕羽衣,自己实在是忍不住想掐死此人得个清净。
洲楚皇室狼狈逃窜始终不是办法,再筹划颇深也不如西凉以绝对人数取胜,燕羽衣向来没打过这般憋屈的仗,但只有不断隐匿躲藏,才能护住洲楚皇室血脉。
燕氏百年效力洲楚,若断送此身,难免被后世评价一句不胜其任。
燕羽衣目光下移,恰巧燕胜雪睡眼惺忪地小声嘟囔着什么,萧稚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颗糖哄她。
“五公主。”燕羽衣忽然说。
“嗯?”萧稚应声。
“这是我的私印,若队伍走散,或者不得不断尾求生,请你带着小雪离开西洲。”
“凭此可调动燕氏名下所有产业。”
有父亲庇护的孩子,总比跟着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安全得多,萧稚愿意跟着队伍受苦,无非是心地纯善,知晓太子待她不薄,不肯撒手离开。
萧稚有潮景帝庇护,燕胜雪有什么呢,一个打了败仗的哥哥,还是未知的多舛命途。
他不知何时才能帮助洲楚夺回政权,大概几年后,抑或永远。
萧稚接过燕羽衣私鉴,心情复杂地抱紧燕胜雪:“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
她又想了想,故意道:“父皇有的是钱,你这些我才看不上。”
“自己好好揣着吧!”
话虽如此,萧稚还是仔细把私鉴收进怀中,耳边悄然落下一声道谢,萧稚嘀咕:“只是暂存。”
“家主大人!”
不知从何处突然钻出来的士兵飞奔至燕羽衣身前:“鹿广郡那边来人了。”
燕羽衣:“南荣遂钰?”
士兵:“不是。”
“来者自称景€€王萧骋,以及南荣王府三小姐,南荣步栖。”
第136章
萧稚也是初次见景€€王。
作为大宸的公主,她却很少从父皇口中提及这位先皇后所出皇子,起初以为父皇忌惮景€€王及其背后拥护他的老臣,后来发觉他大抵不是这么想的,保护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遗忘。
让所有人忽略他的存在,不注视才能获得更大的自由。
嫁至西洲,送亲队伍虽是景€€王随行,但他似乎刻意保持距离,以至萧稚走进西洲皇室,也仅仅只远观过一瞬景€€王的背影。
女孩脏兮兮地坐在树荫下出神,萧骋目光扫过来,她咬咬唇打了个招呼。
“王叔。”
“呦。”萧骋忽地露出一抹略带惊喜的表情,冲萧稚说:“小阿稚也在。”
萧骋旋即转身背对萧稚,冲随行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立即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袱,从里头取出水袋与干净帕子。
茶饵来到萧稚面前,柔声道:“公主,奴婢为您擦脸。”
“啊?”萧稚没反应过来,听茶饵又道:“王爷是专门来接公主的,陛下十分担忧公主近况,今日见公主毫发无损真是太好。”
“可是……王叔,遂钰哥哥他们……”萧稚出声。
“鹿广郡怎么样,西凉的人……”
萧稚有很多想问,从皇城逃出来这段日子,一行人几乎与外界失联,除了燕羽衣之外,没人知道情势如何。
然而萧骋却像是完全未曾听见般,并未回应任何。
“公主。”茶饵轻声:“王爷他听不见。”
萧稚:“什么?!”
茶饵安抚道:“不过王爷读得懂唇语,只要当着他的面问即可。”
“您有何需要,奴婢帮您做。”
话音刚落,萧骋声音随风扬起:“燕氏如今落花飘零,燕将军还能保持镇静着实不易,南荣王府主事的人就在这,本王可代表朝廷,若有何要求尽管提。”
燕羽衣:“提就能满足吗。”
“不能。”萧骋音调中听不出有何差错,很难和聋子联系在一起。
萧稚又观察站在燕羽衣斜对角,一身夜行衣的南荣步栖。
听说南荣步栖是南荣王府的养女,按年龄是遂钰的姐姐,萧稚眨眨眼,正欲挪走视线时,南荣步栖却准确抓住她的目光,回以她安抚性的笑意。
南荣王府的管理固然有一定的缺陷,但战时职责交替遥遥领先。入南荣军,军中不会因为职务低而忽略其职,上到治兵之道,下至职务划分,每个人都得一一学习并进行考核,考核通过佐以战功方可有机会升职。
因此,南荣王出事,第一个扛起责任的便是世子,世子离去便一阶阶往下找。南荣步栖对做王府主事人没什么兴致,先前南荣王也询问过她的意见,她点头后才将遂钰做未来世子培养。
改革军中条例比南荣遂钰的返回大都更早到,军中霎时被炸开了花,被触及利益的人抗议罢工,南荣步栖哪里有兄长那么好说话,直接将人捉来砍头示众,或是关入地牢待审。
若说在南荣明徽,南荣栩的带领下,南荣军氛围祥和,就算有人从中贪财,为了各方势力的平衡,南荣王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换了南荣遂钰与南荣步栖,两人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南荣步栖负责斥候营,多暗杀单兵作战,手底下的兵冷酷无情,也不与其他营吃住,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年末论功行赏时,他们得的赏最多。
甚至得赏也多是代领,毕竟负责暗杀还是少露面为好。
有南荣步栖足以令人难受,现在新顶上来的世子也是个硬茬。
“不知朝廷会派哪个营接应洲楚。”燕羽衣问。
“皇都完全沦陷鹿广郡被烧,连通西洲的所有官道已经不能再用,只能正面攻破防线。洲楚一退再退,只能从东朝西打,两军左右夹击,直接在皇都碰面。”
南荣步栖拿出地图放在地上,随手找了根树枝示意道。
燕羽衣眯眼,冷道:“攻破防线直入腹地,西洲便是大宸的囊中物,景€€王这算盘打得西凉人在边境都听到了吧。”
“西洲之乱,说到底只是西凉和洲楚的内部争斗,按理说大宸不该出手。”萧骋看着燕羽衣的嘴唇,略消化片刻才开口。
“如今是洲楚走投无路,难不成你们觉得鹿广郡被毁,大宸便岌岌可危,迫不及待与洲楚合作?”
“只是鹿广郡而已,南荣军仍在。”
“燕将军不是已经不惜一切维护洲楚皇族了吗,还有什么不可舍弃。”
“尊严?荣耀?还是千古流传的美名。”
“这些在洲楚逃出皇城之时化为乌有,你有什么资格与本王提条件。”
萧骋语气娓娓道来,却好似含着细如牛毛的针尖丝丝融入血管,最终游向深处的心脏。
当初送嫁队伍将萧稚送到皇城后,景€€王连面都没露便自行离开,这算是燕羽衣与景€€王的初次见面,大宸大名鼎鼎的景€€王竟然是个聋子,说出去谁信。
大宸也竟然允许一个聋子出来商谈国事,潮景帝除了纵容那个南荣遂钰外,竟然身边还养了这等奇人。
萧骋阴阳怪气,说话夹枪带棒,看起来也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至于那个南荣步栖……
燕羽衣只是瞧此人一眼便汗毛倒立,若是此刻站在面前的是南荣遂钰,算了,南荣遂钰似乎也不是什么能够冷静商谈的人选。
那年他从潮景帝身边冲出来挡剑,明知无法抵挡却仍旧下死手,着实像个疯子。
燕羽衣略定定心神,摈弃杂念道:“景€€王请讲大宸的条件吧。”
……
一月后。
“母后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抵达鹿广郡当日,大都那边也送来每日线报,萧季沉看罢将字条交给遂钰,遂钰定睛€€€€
“贵妃宫中已找出受贿私账。”
“账本不会在贵妃那。”遂钰将字条丢进火盆中,淡道:“皇后做了什么,还是用凭白把人塞进贵妃住处,找了个由头搜宫抓捕吗。”
“这次倒是董氏自己送上门。”萧季沉搓搓手哈了口气道:“鹿广郡可真冷啊,比大都冷多了。”
城墙仍留有火烧的痕迹,百姓居无定所,王府将储备军帐拿出来用以安置灾民,统计失踪伤亡人数已结束,赤裸裸的数字摆在案台,其中附带小册,是南荣一族的名录。
有遂钰见过的,也有听说过但没遇到的,鲜活化作虚无,最终只剩寥寥几笔。
萧季沉自然也看见遂钰面前摆着的东西,岔开话题道:“我们带来的物资也都分发下去了,好在鹿广郡自给自足,就算大都那群老家伙想断粮,也尚还能支撑一段日子。”
“如果拒绝为鹿广郡补给,我们就抢邯州的东西。”遂钰沉声。
邯州毗邻鹿广郡,若此刻见鹿广郡有难不助,既然做什么都会得罪,那么代表做什么事都可以。
遂钰现在也不怕被参,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倒不如放手一搏。
“账本是真是假。”
萧季沉答:“董氏账房中有我们的人,誊抄而已,但也足够暂时令董氏焦头烂额。”
遂钰从未真正了解过皇后母族究竟对董氏渗透几分,只是毕竟先帝在时声势破旺,也就是萧韫登基后才逐渐低调,避免引人注目。
“你们究竟安排了多少人在董岩身边。”遂钰问。
话脱口而出,遂钰突然怔住了,表情由平静转为不可思议,最终斟酌许久说:“萧韫起初并未将我真正放在心上,我想他接触我不过是因为我的样貌。”
“但那年我与贵妃联手设计皇后,促使皇后推我落水,意在引得皇帝震怒怪罪中宫失德。”
“现在想来,当初年少不懂事以为自己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