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宿怀€€,后者会意,顺着他的话接道:“若是想做文章,张阁老春秋笔法,自然有办法将其说成养恩大过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五殿下敬重兄长才不敢在盛承星面前造次,但盛承星身为兄长,幼弟无母已是可怜,恩人横死,他断然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完全不给交代。棠棠可是想这样说?”
容棠点头:“正是如此,而且发现月嬷嬷尸体的人还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兵部尚书与武康伯交好,武康伯世子秦鹏煊是明面上的二皇子党,这事巧合得让人感觉简直是一个局,专门布好了等盛承星跳。”
宿怀€€:“棠棠觉得盛承星会跳吗?”
“他不得不跳啊。”容棠眨眨眼,“你看现在园子里有人关注昨天谁死了吗?”
没有,他们在乎的是今天揽月阁唱的是什么戏;新一天的花会主题是什么;何小姐受到惊吓,自己是不是可以借机献殷勤以抱得美人归,更进一步得到兵部尚书的助力。
没人在乎池塘淹死了一个宫女,养病的五皇子昨日哭的差点晕过去……
等到折花会一过,张阁老折子递上去,盛承星就会被按死不顾兄弟的事实。
终于看见兽园的影子,宿怀€€垂眸看向容棠侧颜,声音浅得像是在诱哄,又像是在蛊惑,问:“既然棠棠看得这么清楚,刚刚为什么会不开心?你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
容棠摇摇头:“这与我无关。”
无论是二皇子想弹劾三皇子,还是三皇子想压二皇子一头,这都跟容棠无关,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谁都不会是赢家。
真要说赢家,只会有一个,这才是让他觉得不开心的。
容棠冷声道:“我只是在想,这个局是谁做的。”
沐景序并非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牺牲无辜之人的性格,盛承厉身边如今也没有别的谋士,柯鸿雪一切都跟着他学兄行动,自然懒得管盛承厉想要做什么,活着就行了,不会多费心思。
没有人会给他出这么阴毒的计策。
除了他自己。
十五岁、生长在冷宫、刚刚入学、原应宛如一张白纸一般的天道男主本人。
只有他自己有心思布下这个局,以坐收渔翁之利。
第36章
兽园在淞园的西北角,背靠着一座矮山林,圈出来的这一块地方圈养的都是有观赏性、性情温顺的小兽。
入口处是一段用卵石开出道的松树林,刚走进兽园入口,头顶的日光就匿了大半,连绵下来大片阴翳,人在其中行走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许凉意。
容棠跟宿怀€€一路边走边聊,等在兽园里看见人了,他们才停止那些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揣测。
而停了话题之后,容棠恍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悄然改变。
以往他也会跟宿怀€€聊天似的说一些京中的局势,但或许基于不是很想掺和的心理,容棠自己并不会给宿怀€€多少猜测。
他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少数人知道的事实,以一种理性而客观的态度做一个单纯的复述者,让他自己去判断;而非像这次一般……以一种谋士心理跟他一起分析猜测,并思索走向与缘由。
更令容棠感到惊奇的是,宿怀€€竟然全程顺着他的思维,时不时应和、时不时困惑,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们处于一种绝对平等的地位,在谈论彼此领域间熟知的信息。
这种交谈模式很容易给容棠一个错觉。
€€€€宿怀€€在主动纵容甚至引领自己踏进他的世界的错觉。
但这无论对宿怀€€还是容棠来说,都是很不理智的一件事。
大反派不应该将宁宣王的儿子带进自己圈起来的地盘,系统任务者也不该主动靠近宿怀€€。
哪怕容棠从一开始就过了线,但宿怀€€不应该,他应该始终谨慎,永远对外界抱有怀疑,而不是这样信任他。
风声清浅,带着交谈的人声吹进林子里,容棠撇过头,凝神看向宿怀€€。
十七岁的少年一天一个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穿一身鸭蛋青的长衫,腰间配美玉,头顶戴玉冠,容颜俊美€€丽,比春色夏光都鲜活动人千百倍。
他行走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便连经过的风都不自觉为少年让路。
宿怀€€唇边噙着抹笑意,任容棠打量自己,许久,他才凑近几分,低下头,小声说悄悄话一般:“棠棠,你别这样看我。”
容棠:“?”
宿怀€€笑着,并不看他,视线落在不远处鹿园前一对看似是情侣的青年男女处。
许是觉得周围密林遍布、人流来往稀疏,也或许情到浓处不自禁,总之二人向周围看了一眼,没忍住,互相拉着手躲到了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后,视线一错,容棠最后瞧见的画面便是两人相向站立,男子俯身向女子所在的方位倾过去。
宿怀€€错开半个身位,半真半假地笑道:“你这样看我,我会觉得相公想在室外吻我。”
“……”
容棠缓了一会:“?”
容棠慢慢理解:“!”
“!!??”
他愣的半死,眼睛一下瞪大,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宿怀€€。
后者却笑,一派无辜的模样,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讲出来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而是眨眨眼,看向容棠,撒娇卖刁似的:“怎么了,不是想亲我吗?”
宿怀€€歪过头,等了片刻,没等到容棠肯定的回答,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表情很是忧郁失落:“那棠棠哥哥不要这样看我了,我会很期待的。”
容棠终于找到自己声音:“你期待……”个锤子!
你一个复仇挂的美强惨升级流大反派!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黄色废料!演戏也不带这么敬业的啊!你一点节操都没有吗!!!
容棠有一肚子槽要吐,瞪起一双眼睛盯着宿怀€€望了好半天,他家小媳妇就一直又乖又可爱地回望过来,鸦羽似的眼睫偶尔轻眨,稀疏的阳光落在他眼睛上,像是破碎的琉璃般耀眼,一点点带出眼神中饱含的期待。
宿怀€€面不改色地曲解他的意思:“嗯?我可以期待吗?棠棠哥哥要亲我吗?需不需要双福双寿回避?想在哪儿亲?用什么姿势?我都可以的哦。”
语速甚至比平时快了许多,仿佛真的很认真地在希冀这件事一般。
容棠被他问的耳根子发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以为气势很足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大步往前走去。
宿怀€€落在身后,先是顿了顿,紧接着就是抑制不住的浅笑声,疏朗温柔,宛如人间天籁,比揽月阁上奏响的乐器都要悦耳许多许多倍。
容棠听得心脏发颤,行走速度又快了许多。
宿怀€€便从身后追上来,向来从容淡定的人一路小跑,弯腰一探身,抓住容棠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跟小孩子拿到甜点一般,笑道:“被我抓住了呢。”
容棠一怔,阳光分明被密集的松针挡在外面,他却还是觉得身体温度控制不住地上升,直到一向苍白的脸上都生出一点浅淡的粉色。
“抓到棠棠了。”宿怀€€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容棠挣了挣,挣不开。回头望,双福双寿早在他们俩停在原地看人家小情侣亲亲的时候就特别有眼力见地一路往后退,到现在只能望见衣角不算,两人还跟罚站似的,低着头盯脚尖,誓死不抬一下头,以免撞见自家少爷跟郎君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举动。
容棠心里涌上来一阵强烈的被背叛感,却不是被盛承厉用剑捅进胸膛的那种讽刺失望,而是一种……自己亲手把弱点交了出去、对方顺势拿捏自己的、无处可逃感。
并不难堪,但是丢脸。
很丢脸。
超级丢脸。
容棠轻轻抿住唇角,耳廓泛起薄红,抬眼瞪宿怀€€,表情凶恶:“那你想怎么样!”
宿怀€€挑了挑眉,压不住好心情的,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碰了碰棠棠耳廓,果不其然触到一片温热,于是他情绪更佳,小声笑着告状:“好凶啊棠棠。”
“?”容棠:“就凶!”
宿怀€€瘪瘪嘴,做出一副可怜样:“那怎么办,刚成亲半个月棠棠就凶我了,半年后不会要赶我回家吧。”
容棠:“?”
宿怀€€:“可我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只有一栋宅子还是我相公送我的,万一相公要休了我,再把宅子收回去,我怎么办呀?要睡大街吗?”
容棠:“?”
宿怀€€垮了垮脸,眼角却俱是笑意,轻声道:“我相公是全天下心最善的小菩萨,一定不会忍心我睡大街的吧?”
他笑着问容棠:“是不是呀?相公?”
容棠原本想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可宿怀€€这样接二连三地追问,问的他根本招架不住,完全不理解一个明明应该要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为什么能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卖惨装乖,这缠人劲儿到底跟谁学的,他缠王秀玉的时候都没这么嗲!
偏偏宿怀€€还扑闪扑闪地眨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晃了晃他手,轻声问:“相公?夫君?棠棠?哥哥?”
“你……”容棠艰涩地打断他,视线躲闪一圈,避无可避,最终还是只能对视:“你不准这样喊我!”
命令的语气,可是一点气势都没有,宿怀€€甚至听笑了,忍了半天才没当着容棠的面笑出来。
“好哦。”他乖乖地说,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一道比一道软,一道比一道媚:“爷?世子爷?官人?客人€€€€”
容棠前两个听着还没太别扭,差点都想应下,可后两个称呼一出来他就傻了。
客人???
容世子爷倏地一下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宿怀€€,直接伸手捂住他嘴巴,手动上封条。
“唔唔€€€€?”宿怀€€闭着嘴发声,眼睛眨呀眨,不解地看向容棠。
容棠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演上瘾了。
他缓了缓,压下那点从身体四面八方逃出来的羞赧,表情很凶,道:“你是好人家的世子妃!”
宿怀€€眼睛眨呀眨:“唔唔€€€€?”
容棠强调:“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入了族谱的世子正妻!”
宿怀€€眼睛继续眨呀眨:“唔唔€€€€?”
容棠皱着眉,继续绷着很凶恶的表情,教训道:“不准这么自轻自贱!”
什么客人!那是青楼小倌跟恩客说的话!
再是情趣也没有这样跟自己相公说话的!
乱来!
而且他还是七皇子!特别特别尊贵的七殿下!!!
容棠表示很生气!
生气的容棠又瞪了自家媳妇一眼,恶狠狠地问:“听到了吗!”
宿怀€€怔了怔,眼睛忘了眨,却一点一点地,从眼底爬上来几乎满溢的笑,他点头:“唔唔唔!”
听到啦!
棠棠说的话,他全都听到啦!
容棠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听到了,犹豫着松开手€€€€
“哥哥€€€€”
“啪!”容棠又一下捂了上去,那点强装的怒气和镇定消散,耳廓红的快要滴血,继续虚张声势:“不许这样喊我!”
宿怀€€眼睛眨呀眨,摇头:“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