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汤鹤还是一副孤僻又内敛的模样,可只要一坐在辩论桌上,汤鹤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引经据典、巧舌如簧,他能轻易地抓住对方语言中的逻辑漏洞,又能铿锵有力地展现出己方的观点。
下半学期长桐市举办全市高中生辩论大赛,加上一名替补选手,汤鹤与辩论社的其他四人代表桐柏高中参赛,并一举夺得了总冠军,也因此获得了出国交流的机会。
一起参加的一个女生也在纠结要不要报名,她也是准高三,害怕出去这么久会影响自己的学习,毕竟参加辩论赛不像其他学科竞赛或者作文大赛一样可以加分,更多的是一种兴趣。
汤鹤不介意这个,他本来就没怎么学过习,也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如何,但他怕自己出去这么久,盛绍昀会不开心。
盛绍昀家里有钱有实力,当然可以和汤鹤一起去,但汤鹤他们这次去是带着交流学习的目的的,大部分时间都有统一的安排,还有各种任务在身,就算是盛绍昀跟着一起去了,汤鹤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陪盛绍昀。
汤鹤很早就和盛绍昀说了这件事,盛绍昀嘴上是很支持的,但汤鹤能感觉到他心底的那种不安。
这让汤鹤觉得很矛盾,理智上,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汤鹤确实喜欢上了辩论,他喜欢这种舌战群儒的感觉,也很珍惜这次出国交流的机会。
可感情上,汤鹤又很怕盛绍昀会多想,他俩的关系这两个月一直不太正常,汤鹤很害怕这件事会变成一个导火索,让两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铃铃铃€€€€”
突兀的下课铃忽然打响,汤鹤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发了一节课的呆。
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后,暑假便正式开始了,班里的同学们收拾好东西,很快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盛绍昀说要送汤鹤回家,汤鹤同意了,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走在偏僻的小胡同时还悄悄地亲了一会儿,却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出国交流的事情。
回家之后,汤鹤冲了个凉水澡,还是觉得很烦躁,他光着脚走出浴室,水珠顺着光滑的小腿肚流下,滴落在地板上。
点开手机的时候,他看到纪平彤发来的消息:【怎么样小鹤?那个交流活动你决定好了吗?我这边马上就要上名单了】
汤鹤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反复地点开对话框,又退出,结果一不小心摁到了什么,发了个“,”过去。
汤鹤一惊,手忙脚乱地点了撤回,但纪平彤显然是看到了消息,很快回复:【?】
汤鹤不知道要怎能会她,纪平彤沉默了片刻,又发来一条消息:【是因为盛绍昀吗?】
在辩论社的这两个月里,纪平彤一直信守之前的承诺,从未插手过汤鹤与盛绍昀的事情,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起过。
刚开始的时候,纪平彤给汤鹤的印象是那种温和而有条理的女生,虽然不算热情,但也并不冷淡,熟悉了之后他才发现纪平彤这人其实挺冷的,除了辩论社相关的事情之外,她和汤鹤几乎没有任何日常生活上的交流。
猛地看到纪平彤发来的消息,汤鹤倏然有些愣住,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纪平彤那边儿的消息很快再次发来,说:【你这会儿有空吗小鹤,我们聊聊天】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因为汤鹤本身就不擅长拒绝,也或许是他确实想找人聊聊,总之,他没有拒绝纪平彤,沉默了片刻后,他打字回复道:【嗯,有的】
纪平彤没再回复了,直接打来了微信电话,突兀的铃声在耳边炸响,汤鹤愣了一下,然后点了接听键:“喂、喂……?社长?”
“嗯,是我。”电话那边儿,纪平彤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她对汤鹤说,“小鹤,你觉不觉得,你和盛绍昀的关系有点儿奇怪?”
纪平彤说话向来直白,但汤鹤还是被她如此直白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问:“什么意思?”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纪平彤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点儿,说,“……你好像有点儿太惯着盛绍昀了,不管他想要做什么,你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满足他,好像在你的世界里,他就是你唯一在意的东西。”
“可是……”汤鹤顿了一下,很坦荡地回答说,“我就是喜欢他啊,如果他能开心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他开心了吗?”纪平彤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她很冷静地反问汤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其实并不开心吧,哪怕你一味的迁就他,他也还在不安,对吗?”
“社长……”汤鹤倏然有些愣住了,他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两个月学习的辩论知识都被抛在了脑后,纪平彤笑了下,问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猜得这么准?”
汤鹤抿了下嘴唇,说:“……嗯。”
“你放心,我没什么恶意。”纪平彤的语调放缓了一点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只是觉得……在盛绍昀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我。”
汤鹤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话,纪平彤显然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开口道:“我和男朋友,不,应该说是前男友了,我们从小就认识,高一的时候正式在一起,是他表的白,当时我没觉得喜欢他,还拒绝了他好几次,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却好像越陷越深了,我变得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不允许他和班上的女生说话,甚至每天都要检查他的手机。”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们两家是邻居,他父母是从小看着我俩长大的,他对我也很照顾,”纪平彤说,“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的,不管我有多离谱的要求他都答应。”
“一开始?”汤鹤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问,“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就爆发了,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恐怖的人,他说我对他的喜欢是病态的,然后直接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纪平彤低低地笑了一下,苦笑着说,“真的很难描述我当时的感受,明明前一天他还对我百依百顺,后一天却忽然就不要我了,我那时候觉得天都要塌掉了。”
汤鹤的心脏猛然一坠,他本不是感情丰富的人,可在纪平彤的描述中,他却感觉到了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问的……”
“没事儿,你不问我也要说,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嘛。”纪平彤很无所谓地笑了下,语气很快恢复如常,语气淡淡的,说,“只是我到现在还没有释然……我不懂,他哪怕给我一点点心理准备呢?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汤鹤实在是不擅长安慰别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皱巴巴一团,却不知道该如何劝纪平彤放宽心。
不过纪平彤显然也不是在他这里寻求安慰的,她很快话锋一转,说:“我很害怕你们会走我和前男友的老路,你越是顺着他,我就越害怕……”
后半句话纪平彤没说,她觉得盛绍昀比曾经的她要更疯,她见过很多次盛绍昀看汤鹤的眼神,如果汤鹤真的要离开他的话,盛绍昀大概会直接把汤鹤生吞进去。
“我不会的。”纪平彤的话音落下,汤鹤便立刻开了口,语气认真道,“我不会和盛绍昀分开的。”
纪平彤的语气很平淡,说:“曾经我男朋友也说过这样的话。”
汤鹤的语气格外笃定:“但我就是不会。”
“那样最好。”纪平彤没有要和他争论的意思,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说,“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辩论社的时候,听的那场辩论,辩题是什么?”
汤鹤努力回想道:“好像是……在人际关系中,隐忍还是坦率更能解决问题?”
“你记性真好,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中的。”纪平彤很诚恳地赞美了一句,然后说道,“其实后来我想过,如果他一开始没有那么惯着我,在他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就及时告诉我,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汤鹤迷迷茫茫的,好像隐约意识到纪平彤想说什么了,又好像没有意识到:“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这么顺着盛绍昀吗?”
“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我和前男友之所以会走到后来的境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纪平彤犹豫了片刻,才说,“……只是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之所以那么患得患失,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男朋友什么都顺着我,他太好了,太完美,好像是个假人,他只倾听我的感受,却从来不要求我任何。”
第49章 “是他的”
老旧的小区十分吵闹,纪平彤还没说完的时候,隔壁便又响起了吵闹声,那对儿老夫妻吵吵闹闹十几年了,每次吵起来的时候都是一副恨不得把对方撕碎的架势,过后却还是要一起生活,也不知道是爱还是不爱,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折磨。
汤鹤走到窗台边儿关上了窗户,在俩人的吵闹声中艰难地辨别纪平彤在说什么,听完后,却又不自觉地沉默了。
“抱歉,可能是我言重了,”察觉到汤鹤的沉默,纪平彤很礼貌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笑,马上换了话题,说,“对了,关于暑期交流的事情,你尽快考虑吧,晚上十二点之前报名截止,你想去的话随时给我发消息,不发我就默认你不来了。”
“啊,好的,我会尽快考虑好的,”汤鹤赶忙应道,片刻,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谢谢你,社长,我和盛绍昀的事情……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好,那就行了。”纪平彤没再多言,很快就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而利落,好像是卸掉了什么担子似的。
“嘟嘟”的忙音声从听筒内传来,汤鹤握着手机,不知不觉踱步到了窗户,打开窗户,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
隔壁的那对儿夫妻还在吵,也不知道在吵什么,声音时而强时而弱,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彻底停止了,好像暴雨过后突然放了晴。
汤鹤猛地关上了窗户、换衣服、找钥匙、下楼,然后骑上自行车,朝着盛绍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汤鹤想,他得找盛绍昀聊聊。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像纪平彤的男朋友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盛绍昀,别说主动离开了,就算是盛绍昀赶他他也不会走。
但纪平彤的话还是敲醒了他,他和盛绍昀的关系确实不太对劲,就算是可以这么一直维持下去,盛绍昀似乎也并不开心。
汤鹤家离盛绍昀家挺远,俩人家一个在南边儿一个在北边儿,汤鹤吭哧吭哧骑了快一个小时的车才到。
夜色已经深了,汤鹤远远地看到上次拦下自己的保安亭,没再继续往前了,他还坐在自行车上,脚翘在踏板上,拨通了盛绍昀的电话。
“嘟€€€€嘟€€€€”
刚响了两声,盛绍昀便迅速接通了电话,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绍昀问汤鹤:“怎么了宝贝儿?”
“盛绍昀你在家吗?”汤鹤的声音显得有点儿闷闷的,硬邦邦的,说,“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汤鹤的语气太严肃了,盛绍昀的眉心不自觉拧了一下,语气则又放缓了一点儿,哄人似的:“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你能下来接一下我吗?”汤鹤顿了一下,有点儿尴尬地补充说,“就是上次我被拦住的地方,你们这边保安太严了,我进不去。”
盛绍昀的唇角不自觉地掀起一点儿,忽然想起上次汤鹤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楼下是发. /情的小野猫。
但他随即意识到汤鹤的反应似乎有点儿不太对,这大晚上的,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儿的话,汤鹤不可能直接来家里找他。
“怎么了这是?不开心吗?”盛绍昀嘴上的语气依然柔和,却立刻动身换了衣服,快步走下楼梯,朝着门口的保安亭走去,他说,“别挂电话,宝贝儿,我这就下去。”
“嗯……”汤鹤很乖顺地应了声,说,“好。”
隔着电话,汤鹤的声音显得稍有些朦胧,盛绍昀单手握着手机,很快就赶到了门口。
站在别墅区富丽堂皇的大门后,盛绍昀一眼便看到了保安亭后面,跨坐在自行车上的汤鹤。
汤鹤穿了件红白色的运动外套,是辩论社特意为几个参赛选手定制的队服,十分简单而大气的款式,而就在不久之前,汤鹤曾经穿着这套衣服坐在辩论赛决赛的长桌后舌战群儒,并最终拿到了冠军的奖牌。
很难想象,明明两三个月之前,汤鹤还需要盛绍昀的鼓励才能鼓起勇气去参加辩论社的面试,第一场辩论赛之前他焦虑得一个星期都没有睡好觉,可现在的汤鹤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像是褪去了身上肮脏的羽毛,蜕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 玩的仙鹤。
盛绍昀的喉结滚了又滚,主动上前两步,隔着保安亭远远地喊:“汤鹤€€€€!”
再不可亵/.玩也是他的东西,是别人夺不走的,盛绍昀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把汤鹤放走,他反而会将汤鹤更牢地抓在手中。
“盛绍昀!”看到盛绍昀的瞬间,汤鹤倏然露出了笑容,他挂断了电话,把车随手停在旁边儿,然后便小跑来到了盛绍昀的面前,他直勾勾地看着盛绍昀,目光炽烈而坦荡。
保安大叔还是上次的那位,他显然对那次的事情印象深刻,这次看到盛绍昀在,麻溜地就把汤鹤给放了进来,还赔着笑脸道:“小伙子又来找盛少爷呀?来来来,快进来吧。”
“谢谢。”盛绍昀十分礼貌地朝着保安笑了一下,不等汤鹤进来,径直走了过去,走到汤鹤的身边儿,柔声问他,“怎么了宝贝儿,有什么事儿吗?”
汤鹤来之前的时候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这会儿见到了盛绍昀,却忽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和游离:“我……那个……”
盛绍昀当然不会为难汤鹤,他看到汤鹤是骑车来的,额头上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汗,于是问汤鹤:“渴吗?附近有家手作的奶茶店,味道还不错,走吧,我请你喝。”
“我……”汤鹤下意识地便要答应,话到嘴边儿,又猛地咬了下舌尖,他怕自己的勇气一会儿便要消失殆尽了,最终拒绝了盛绍昀,说,“不用了,我不渴。”
盛绍昀还要劝他,汤鹤又说:“真的不用了,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话。”
“行。”盛绍昀没再说什么了,微微颔首,对汤鹤说,“那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吧。”
俩人并肩走在别墅区内的柏油路上,这里的绿化很好,映入眼帘的全是郁郁葱葱的植物,耳边时不时能听到虫鸟的鸣叫。
汤鹤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从最简单的话题入手,说:“社长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暑期交流的报名要截止了,问我想没想好。”
“哦,这个啊,”盛绍昀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笑了起来,表情自然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你想去就去,只要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干涉。”
“可是我每次跟你提起的时候,你都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就比如现在……”汤鹤忽然伸手抓住了盛绍昀的手腕,他垂下眼眸,目光看向盛绍昀的手,很认真地说道,“你看,你的手都握成拳头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盛绍昀很快掀起了嘴唇,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说,“你也太敏锐了宝贝儿,我还以为我藏得挺好的。”
“所以,为什么?”汤鹤顿了一下,很急迫地追问盛绍昀,眼眸中写满了不解,“你不信任我吗?是我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同样的话盛绍昀也对汤鹤说过,那时汤鹤觉得自己配不上盛绍昀,却没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风水便轮流转了,轮到汤鹤这么问盛绍昀了。
“没有的事儿,宝贝儿,你很好。”盛绍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回答,却刻意忽略了汤鹤的问题,只说,“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去做。”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就是很在意你的感受,”汤鹤倏然抬起了眼眸,很认真地看着盛绍昀,说,“我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只有你开心,我才会开心的。”
直到这一刻,汤鹤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不会难过,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因为盛绍昀的隐忍而委屈着。
他很想大声地告诉盛绍昀,说自己有多喜欢他,说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他,他鼓起勇气说了很多次,但盛绍昀依然不相信他。
“我不喜欢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不喜欢你不开心。”汤鹤直勾勾地看着盛绍昀,很直白地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信任我?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对不起,宝贝儿。”盛绍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垂下眼眸,说,“这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管这是谁的问题,我想要的都不是对不起。”汤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他真的压抑了太久了,竟然敢直接命令盛绍昀了,他对盛绍昀说,“我不想就这么下去了。”
“那你想要什么?”盛绍昀眉心蓦然拧紧了,片刻,又松开,嗓音不自觉沉了下去,说,“……你想要,跟我分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