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21章

老村长瞪大了眼睛,望着悠悠苍天,带着二十三年前的罪孽一同共赴幽冥。

石上鲜血淋漓。

第38章

尽管于观真事后解释了鬼雾已经消散,可已经被吓坏的村民还是央求他们留上一宿。

几个老人将老村长的尸体收埋了,他们或多或少知晓些内情,也明白村长在当初这件事里脱不开干系,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只是具体的事情倒也是第一次听说,谁都没想到二十三年前竟是这样的前因后果,一时间都不是滋味。

这许多年来老村长战战兢兢,从没做错什么事,各家各户都受过他的照顾,如今撞石而死,即便就发生在方才,仍觉得恍然若梦,一时都十分哀戚。

有位白发苍苍的婆婆上前来对于观真行了一礼,她苦笑起来:“仙家,请息怒,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贪生怕死,这么多年来,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封上,遇到这些事是我们活该。可是……可是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行行好,救救他们吧。”

阿杏难以置信道:“苏婆婆,连你也……你也……”

苏婆婆流下泪来:“我们这把年纪了,当初的事多少觉得有些猫腻,其实不止是咱们村子,隔壁村子也有人晓得当初的事不对劲,可是……可是还有什么用呢。村长他这些年来到处找人,大家都看得见,有些人已经住在县城里了,有些人远走他乡,能找回来的都在村子里,大家都受了村长的恩情,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还能多说些什么呢,且过去吧。”

小黑豆的父亲想来就是在买药时遇到了当初村子里的幸存者,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这些事虽不是我们做的,但……但也有个知情不报的罪责。”又一位老人家走上前来,跪倒在地,“仙家要是恼怒,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就拿去吧,请救救这些年轻人吧。”

崔嵬冷冷道:“我们再留一夜就是了。”

这事总算作罢,崔嵬腹部伤势未愈,便回房休息,于观真对这个小村子再没什么兴趣,也一起回去了。

留在原地的原无哀见着村民们魂不守舍的模样,沉思良久,才对狄桐开口道:“缥缈主人深不可测,阿桐,往后小心些,他说什么都不要轻信。”

狄桐还沉浸在当初的事情里回不过神来,若说沈秀娥最多是给他们下了面子,那么老村长的事无疑是一扇响亮的耳光,心中既是沮丧又是烦闷,不免恐惧自己终有一日也会如他一样想,施恩反成仇恨,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原无哀,眼圈儿已红:“为什么?他帮了咱们啊。”

“那往后不帮咱们呢?”原无哀淡淡道,“狄桐,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我们与他到底不是同一路人,你看他方才的手段,软硬兼施,恐吓威逼无一不用,皆是诡诈之术。我自然明白他是为了我们好,可是这非是君子所为,要是他以后调转头来对付我们,你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了。”

狄桐听得意兴索然,难过得不能自已,简直要流下泪来:“无哀,你为什么总要想这么多?”

原无哀望着天,神色有些惶然,似乎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无法倾吐,最终他只是将声音绷紧了,微微发颤道:“因为我不能指望别人提醒我,阿桐,他根本不在乎,他……他只是想报答师叔的救命之情,你要是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也许会比村长犯下更可怕的错误。”

剑上的穗花正轻轻顺着风飘荡,只有原无哀知道自己的手在颤抖。

缥缈主人一早就准备好了,让自己查探鬼雾的方向,跟着师叔离开,故意让村人误会在山上的不是师伯而是青魔。

从进入村子的那一刻开始,缥缈主人就看到了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信任其他人。

他此刻像个好人,不过是因为他站在自己这一方,要是有日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对立,这……这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原无哀简直要将自己的嘴唇咬出鲜血来,他固然是很痛心师伯的事,很震撼于小石村的所为,可是什么都比不过老村长撞死在石头上,于观真那双冰冷而漠然的眼睛。

他从未感觉到那么深刻的恐惧。

事情虽告一段落,但不见得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桌上只有昨夜冷茶,崔嵬倒了两杯,又对于观真道:“你为什么故意说那是青魔的头颅,要是他不信呢?”

“你小心茶水从伤口里流出来。”于观真歪过头,他此刻也已笑不出来了,听到的那些东西叫人心里沉甸甸的,“他们怎么会不信,村子外的那些人已是最好的证明了吗?你越好,他们对你的期望越多,可你越坏,他们就不敢有什么期许了。”

“我要是说里面的是谢长源,你猜他怎么想,他说不准有些侥幸地负隅顽抗,还要说你们名门正派居然犯下大错。可青魔是恶人,他知道这恶人就如自己一般,没有什么说不出来,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不知道我知道了多少,可已经被我吓住,自然就什么都说出来了,能活着当然好,可要是只能死,也得挑个痛快的死法。”

崔嵬垂眸应了一声,好似一时间有些茫然,他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头颅,很艰难地张开口:“二十三年,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本以为,也许他是被青魔暗算,也许他是力竭而死,也许……”

“总之,他不应当是被一个凡人暗算,如此悲惨地死去吗?”

崔嵬对于观真这么直白的说法感到不适,他皱皱眉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很悲惨吗?”于观真不答反问,“他想要保护世人,最后不仍是做到了,他不愿意如尸般死去,于是从容自尽,难道你在这世间还能找出比他更洒脱更快意的人?”

于观真硬邦邦地说道:“人多数喜爱自找苦吃,你非要去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人吃饭喝水还能呛死呢,这些死法岂不是比你的师兄要更凄惨可怜百倍。”

这话说来尽管不中听,可又那么动人,崔嵬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极少笑,这点笑颜便实在令人惊艳,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人惊吓:“莫离愁还好吗?”

莫离愁?谁?说好大家只有一场战斗的情谊呢?

于观真心中一提,十分谨慎:“怎么突然提起他?”

话音刚落,于观真就看到崔嵬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失忆了,对吗?”

于观真直接将一口冷茶喷了出来。

他跟见鬼了一样看着崔嵬,一时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

崔嵬泰然自若地用袖子挡住,他甚至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痛快感,在这一路上,他固然没有输过,却也没有赢过几次。对方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态度叫人说不出的厌烦,然而此刻那吃惊而隐约透露着惶恐的神态,叫他心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滋生着。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像狡辩……

还不等于观真快速转起大脑,崔嵬又道:“你不知道我为何提起莫离愁。”

“什么意思?”话比思绪更快,于观真脱口而出,他疑虑地看着崔嵬,又暗暗懊悔自己是不是掉下了他的陷阱。

崔嵬却没解答,而是淡淡道:“其实也不奇怪,你早已露出马脚,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本来不该这么看我的。”

于观真反问道:“那我该怎么看你?”

“我那日虽然输了,但并未败。缥缈峰刚建立,你绝不能输,却无法杀我,便自此后不准我再用剑,我那时就知道你惧我。”崔嵬难得谈起他们的过往,其实也只不过是那一战而已,他们并无任何冤仇,更没任何纠缠,只不过是有人需要他们一战,他们便一战了。

“自然,对你而言也许并非如此。”崔嵬说起这件事,也没有窘迫,“毕竟你所见所感,与我并不相同,不过你那时看我,的确不如此刻坦荡。。”

于观真镇定道:“你并不如自己所以为那样了解我。”

“我不认为自己了解你。”崔嵬的从容更显得于观真的慌乱,“而你也远远不了解你自己,若你没有失忆,我问你,我当初刺你的伤在何处?”

崔嵬的目光忽然讥诮起来:“不,我该问,你最后赢我那一剑,刺在我的哪里?”

于观真当然答不出来,他看着崔嵬,不能置信这人居然恩将仇报,于是冷冷道:“你恐怕不是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此刻说出,与要挟无异,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大抵是出于一种幼稚的炫耀心理,崔嵬居然自问自答起来:“你刺在了我的右肩上。我问你莫离愁的事,是因为他为报仇曾想拜入剑阁,他心性暴戾偏执,门中不允,后来转投你门下,你助他将仇人一家三百余口尽数杀死。我方才提起莫离愁,是想感激你没有对村子下此毒手。”

于观真瞪着他。

崔嵬只是看着他,目光很平静:“你不必担心,我承你的情,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你以后不必在我眼前费力隐瞒,我也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这让于观真的神色古怪了起来:“你愿意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别无所求?”

“我说过,你活着总胜过你死了,受伤与失忆并无任何不同。”崔嵬淡淡道,“你一路上旁敲侧击,想来许多事都淡忘了,往后你有什么不知,只需与我明说,不必故意询问。你身上旧伤沉疴多年,这次只怕更为严重,我之前为你疗伤,到底是扬汤止沸,全然无益。若你信得过我,也期绝薪止火,我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于观真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崔嵬,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我并不是待你这么好。”崔嵬望着他,话比茶更冷,“我待谁都是如此。”

于观真无端觉得舌尖有点苦涩,他用牙齿一抿,发现是片被泡烂了的碎茶叶,正湿润地粘在他的口腔里,泛着已经寡淡的滋味,尝起来是隔夜的清苦。他慢慢地将这片茶叶用白牙磨碎了,一点点吞进喉咙里,又似乎泛出难以捉摸的甘味来。

也许是得到的好处远远超出于观真所想的,他望着崔嵬,其实心里倒是感激更多。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从同样一个地方出来,带着同样的信念,像是菩萨一样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纵然他们会为路上遇到的一些事痛苦悲伤,然而这并不会阻碍他们的行为。

就像村民央求他们留下来时,分明知道真相的崔嵬仍然答应了。

正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

于观真凝视着崔嵬的面目,直到对方疑惑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于观真确实得先治伤,也确实愿意信任他:“那么今后一路同行,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你不要见怪。”

崔嵬玩笑道:“我倒也没有那么少见多怪。”

第39章

晚饭又换了人来送饭。

阿杏脸上的泪痕还没完全消去,她皱着红通通的鼻子,将饭菜摆在桌子上,跟在她身后的还是小黑豆,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小黑豆,又看着四人,很快就压着小黑豆的肩膀跪下来,大声道:“仙家,阿杏知道这件事很难为,可……你们……你们能不能带小黑豆走。”

她说着,泪珠子又滚下来。

“他很乖,也很懂事,可以给你们做个扫洒,当个下人。”

原无哀蹙起眉尖,他已被这村人的得寸进尺惹得有些厌烦了,他看了看崔嵬,见对方望下去,语调冷淡:“你们村子容不下他?”

“不是不是。”阿杏急忙摇摇头,她下意识紧了紧手,又看向小黑豆,咬牙道,“是我,我们村子也就是这样了,一家子多时候也是出得多,进得少,小黑豆他孤苦伶仃的,又没个人照应,我明年就要嫁出去了,不能常常看他,听说山神大人与各位仙家有交情,所以……所以才想着厚脸皮来求求仙家,要是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的法子。”

小黑豆十分沉静,好似阿杏不是在说他的事一样。

狄桐下午刚哭过,眼睛敷了小半个时辰的井水才缓和,此刻仍有点肿胀,于是只能眯着眼睛好奇道:“那小黑豆你呢,你自己怎么想?他们在说你的事,你怎么一言不发的?”

他眯眼的样子有些憨厚,并不吓人,倒有几分可爱。

小黑豆只是看着崔嵬跟于观真,他知道这两个人才是说话的人,就好像村长是村子里最说得上话的人,方婶是她家里头管事的人一样,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还是回答道:“阿杏姐姐说我不会说话,她说就好了。”

于观真对这样的童言稚语一笑了之,这事儿左右跟他没关系,而且小黑豆多少算是谢长源的传人之一,不说别的,单说没有师父的情况下,这孩子能练出剑气,恐怕崔嵬也会找个时间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的。

他有些兴致缺缺地玩着筷子,之前被崔嵬吓得险些罢工的心脏这会儿正缓慢复工着,暂时还不是很稳定,因而走神实属常事:“那你想走吗?”

“世上是不是有许许多多的村长。”

小黑豆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吓得阿杏急忙揽他,可怎么也抱不住,就颤抖着身体往下俯,惊慌失措道,“小黑豆他不懂事,仙家别责怪。”

于观真笑道:“多得是呢,比村长更坏的也不少。”

小黑豆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有时候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孩子,颇为沉着冷静地说道:“那当然就有许许多多的尸体哥哥了,对吗?”

“不错。”崔嵬听闻此言,忽然来了兴致,居然开口,眼睛如翡翠般光亮,美得似乎能割伤人,“那又如何?”

小黑豆很老实地回答他:“尸体哥哥来救了我们,可是没有人救他,我想做救尸体哥哥的人。”

原无哀皱眉道:“小黑豆,这是谁教你的吗?”

小黑豆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啊。”

阿杏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黑豆,原无哀都不用多看就知道绝不可能是这个女人,然而他疑虑地看着小黑豆,始终无法置信刚刚那句话居然是出自这个孩子的口中,未免显得太过于成熟,又太过于……逞强了。

“这恐怕很难。”

崔嵬走过来摸了摸小黑豆的头,这举动无疑是答应了将人带走,阿杏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喜色来,她望着小黑豆,催促道:“仙家答应带你走了,快,小黑豆,给仙家磕头。”

小黑豆不明所以,一时间既不知道该先磕头道谢,还是该回答崔嵬的话,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又爬起来仰头对崔嵬道:“我爹说,什么都不做就说太难了的人,都会变成懒汉。”

村长死了,村子失了人指挥,反倒比之前更加周道,红彤彤的灯笼挂在门外,屋里的灯也不再只是豆大的光,粗线浸了油,总算多少明亮起来,正照在小黑豆的脸上,将他照得红润可爱,宛如画里的金童。

崔嵬怜爱地摸摸他,柔声道:“你道心坚定,也许往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好!”狄桐忽然大叫出声,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大家齐齐看向他,狄桐本来正揉着鼻子,也不禁一悚:“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原无哀很是无奈:“应当是我们问你为何大发感慨吧。”

狄桐不明所以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件高兴的事啊!这里的人虽然都不太好,但是也有阿杏姑娘这样舍己为人的好姑娘,还有小黑豆这样可爱的孩子,我每次见着他们,就觉得好像许多生气的事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要想到我们做的事并不是全然无用的,那就没有白费力气。再说,我高兴就笑,难过就哭,生气就发怒,有什么不对吗?”

“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原无哀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只好微笑,“只是天底下的事并不是事事都有用的,难道你每次都要难过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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