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22章

狄桐噘嘴道:“那当然了,如果没有用,那岂不是浪费时间?再说,就算……就算对这个人没有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是对其他人有用的,那也是有用啊。”

原无哀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像是狄桐这样,因而有些艳羡:“阿桐,你想得真是通透。”

“你深思熟虑,我才羡慕咧。”狄桐不以为意,“不过我们俩要是这么奉承下去,明早天就要亮了,还是快点吃饭吧,早些睡觉,祈祷快些天亮,我再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了。”

阿杏为这句话稍稍瑟缩了下,好在目的已经达成,于是很快就带着小黑豆出去了。

吃过饭后却不忙着睡觉,原无哀与狄桐对整件事可谓是一无所知,白天听了那么多,大概知道了当年发生了什么,可前因后果还是糊涂无比,正等着崔嵬解释。

崔嵬向来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清楚楚。

这让狄桐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杯子,目光无法从那个被布包住的头颅上移开:“这么说来,师伯他……师伯他………他当时到底是清醒,还是已经疯狂?”

原无哀深深闭了一次眼,很快就再睁开,故作平静地说道:“也许二十三年来,他只有这一刻最为清醒。”

从没有听说过尸还能保持神智的道理,这也是崔嵬忍不住侥幸的原因之一,纵然谢长源成为了尸,可是他的的确确认出了小黑豆,也许……也许并非是无可救药的。

谁也不知道谢长源是怎么做到的,在成为尸之后,在经历二十三年无休无止的战斗后,他在疯狂之中居然还留存那一丝丝的清明,这一点的清醒救过小黑豆的爹,也救过小黑豆,甚至在最后保持住他作为人的尊严。

可谁都没办法救回他了。

狄桐垂着头,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又有说不出的痛苦,真恨不得将村长抓来杀死千万遍,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处,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恨!”狄桐一拳砸在木桌上,眼睛发红,“真可恨!真可恨!他……他明明那么努力地补偿村子里的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事,他羞愧自杀,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做这样不可饶恕的事!好像……好像咱们才是坏人一样,可恨可恨可恨!”

崔嵬徐徐起身,走到门边环顾星垂平野,山入月色,每家每户都点着灯火,谁也不敢熄灭,他:“人生下来总会做错事,有些事大,有些事小,好在还能弥补,在弥补某些错误的时候,为了叫自己好受点,他便变得宽容又慈悲。”

他说这话时,声音的调子平得可怕,甚至听起来有点讽刺。

“鬼灵无命,草木无性,唯禽兽与人俱全,因此人偶尔会变作禽兽,可你若将他当做禽兽,他却突然变成圣人了。”

这才是人真正可怕的地方。

不知怎的,于观真突然有些庆幸起来,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崔嵬居然可以这么毒舌,说的话能这么难听。

“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们什么。”崔嵬说这话时,有意看了一眼于观真,好似是责怪,又好似是无奈,“我今日再教你们一件事。”

一件连我自己都刚刚学到的事。

原无哀与狄桐很是恭敬地聆听着:“还请师叔教诲。”

“你们是否认为,这件事全是老村长的过错?”

狄桐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他的确有他的过错,可师兄并不只是死在这件事上。”这时崔嵬的悲痛看起来已经消失殆尽了,甚至变得有那么一丝丝冰冷与陌生,“他死于以人躯行神举,却无神力。”

狄桐一时语噎,他怔怔道:“师叔,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崔嵬道:“无哀,你听明白了吗?”

原无哀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眼睛也微微泛红:“是……我……我听明白了。”

世人本就没有抉择善恶的权力,更没有任何立场,谁能叫他们活下去,他们就信服谁,无数次王朝更迭,岂非都是这样的道理。

师伯之死,看起来是一个人的恶念,其实这世上的人都有这样的恶念,他们的立场会随着自己的性命所摇摆,有些人有骨节,有些人有傲气,可还有人什么都没有……

他们在这世间行走,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并非以善恶二字能简单论之,若是认定自己在行善,对方就应当感激涕零,终究会形成一种偏执,不是步上师伯的后尘,就是坠入老村长那样的人间炼狱之中。

修道成仙,需要看破的岂不就是这样的人生百态。

这一夜许多村民都无眠,哪怕他们甚至能数清楚天上的星辰到底有几颗,可还是担惊受怕地过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含泪欢呼起来。

鬼雾果然没来。

连日来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第40章

阿杏给小黑豆准备了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一套衣裳与干粮。

而崔嵬望着升起的太阳,抚着孩子小小的肩膀道:“剑阁并非真正的世外之地,你这名字生得可爱,却难登大雅之堂,我为你起个大名,黑豆就做小名。黑为玄,豆作斗字,望你日后步据玄斗,手覆天纲。”

于是小黑豆有了个新名字叫做“玄斗”。

一大清早,原无哀与狄桐就跟他们分了手,带着谢长源的头颅与小黑豆返回剑阁,这本该是崔嵬的责任,毕竟他本就是为了寻找谢长源的下落而来,只是现在要带着于观真去疗伤,也只能让两个弟子服其劳。

正是春耕时分,之前鬼雾流窜的事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村民们一大早起来开始忙活自己的田地,毕竟错过时间,一整年的收成恐怕都悬了。

于观真回望着村子里的炊烟,那些苦痛的往事,那些悲凉的记忆都在昨夜一同随着鬼雾烟消云散,这时吹来一阵带着香气的暖风,叫人微醺。

路过山间小溪时,于观真走过木板桥,将捡到的鹅卵石重新丢回水底,溪水便接二连三地唱起叮咚作响的小曲。

他终于放松了下来,又感觉到这个世界并非是那么压抑,也并非是那么黑暗的。

人在兴致高昂的时候总喜欢高谈阔论,于观真舒展开筋骨,他们已经离开村子很远了,进入另外的山道之中,没有鬼雾的祸害,路上愈见花繁叶茂起来,毕竟才是初春的天,许多花正待开放,或已开放,还有许多冬季未绽的梅树,这会儿一簇簇地开着。

于观真仗着自己失忆,也不忌讳毫无常识的形象,转身问道:“这些是什么花?”

崔嵬就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些是果梅,开花期晚,待到梅雨时期就会结果,可以酿梅酒,做果脯,还能与盐一同入菜,做银丝肉羹很好吃。”

两人下意识放慢脚步,赏着初开的梅花,哪知道天公不作美,一阵风起,只听得树叶磋磨,沙沙作响,很快就下起绵软的小雨来,好在山脚附近有人修了避雨的凉亭,他们俩行动如风,到亭内坐下时衣裳还滴水未沾。

本以为是小雨,没想到片刻功夫就变成滂沱大雨,雨水从翘起的檐角上滴落,外头的风景晕染成张水墨画,很快就连亭子里都泼进来些许雨水。

两人只好站起来走到亭中央去,望着地面上被冲来的落花。

于观真玩笑道:“说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坚持让那两个年轻人自己去看这个世界,怎么,现在又想通了?”

崔嵬本来静静等雨,未料于观真发难,沉吟答道:“不一样。”

“噢?哪里不一样?”

“之前经历种种,沈秀娥也好,瘟疫村也罢,他们看见自己能够看见的,所思所想,本不该由我们强加。”崔嵬缓缓道,“我当初与他们相会,瘟疫村的事才过不久。无哀告诉我,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纵然挽回一个人的性命,可也难以挽回她的心,如此活着不过行尸走肉一般。而狄桐却跟我说,如果他能叫那个女子感觉到世间还有值得她活下去的事物,也许她就不会选择那么绝望地死去了。”

“你觉得他们二人之中,谁说得不对?”

于观真眨眨眼,摇头笑道:“并无什么不对,对于一件事,本就有不同的看法。”

“不错,我不愿意告诉他们的,是我的看法,可他们看到的东西,谁又能说必然是错的。”

“那为什么……”

崔嵬转过头来看着于观真,雨声嘈杂,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因为这并非是看法,而是经验,所以我才愿意告诉他们。他们要是因此憎恨村长,那与村长憎恨怀疑自己的村民有什么区别,为此犯错,更是不值,若行善时期待回报,落空后必然徒增失望,久而久之,难免会生出恶念。”

“我们要只是凡人,这等思绪倒还可以宽容,认定行善当奖,行恶当惩。可我们不是,我们无法摆布他们,更无法叫所有人都感恩戴德,师兄已用性命与鲜血来为这个错误铺路,他们要还是重蹈覆辙,不过是平添无谓的死亡。如此一来,师兄的牺牲岂非显得毫无价值。”

于观真已被说服,他低声道:“你说青魔可怕在操纵人心,不过在我看来,他还是输了。”

“噢?”

“你师兄虽然高估了村长,但是青魔也低估了谢长源。”

崔嵬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轻轻应声道:“你这样夸他,他要是知道,恐怕一百只都堵不上嘴了。”

大雨来得急切,去得倒也快,于观真望着如洗过一番的天空,趁机询问:“听说你们剑阁只有一位剑仙,是你么?”

“不是我。”崔嵬对这个不愿意多说,“继续上路吧。”

雨水不光冲走花瓣,也冲走两人交谈的兴致,而且山道泥泞起来后不太好走,两人便都安静下来,谁也不说一句话。

于观真不识得路,很快就落在了崔嵬身后,只管跟着,好在经过跟鬼雾还有谢长源的尸体赛跑后,他对身上这种轻功或者说是灵力的把控力变得很强,几乎做到了随心所欲,绝不会发生超车跟刹车坏了的意外事故。

他跟在崔嵬身后,手还得挽着自己的头发,古人的头发总是留得又长又多,而原主人显然没有什么脱发的困扰,这会儿就跟蛛丝一样密密麻麻地网着身躯,过了花草树木的水汽,更显出点厚重来。

于观真将头发尾端拧成一捆夹在指间打转,心道:如果崔嵬这样的人都不是剑仙的话,那这个世界的仙看来含金量还值得信任,说不准能找着回家的路,即便找不到,也可以问问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按照崔嵬的意思是不要进县城,免得半途无端惹上麻烦,而且既要赶路,山道才是捷径,因此他们就赶了一整天的路,要不是挂念于观真的伤势,说不准连夜间都得继续加班。

于观真还没吃过这种苦头,倒不是说他没有爬过山,可是现代的爬山是有路的,哪像这荒山野岭的,路得自己走出来,还满山都是树,亏他自诩方向感不错,哪知道在这个时代颜面尽失,变成个真路痴。

唯一庆幸的是崔嵬简直是个活地图,在夜间都全无阻碍。

“这里不远有个荒庙可供栖身。”

崔嵬望着远处的黑暗出声道,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没多会儿两人七弯八拐地在林子里一绕,居然真在荒山野岭之中出现一座破庙。

庙宇残破不堪,木制的牌匾上漆都掉了个精光,辨认不出到底曾是什么庙宇,正要坠不坠的斜挂着,看起来岌岌可危。这座庙并不算很大,只有一个正殿,进去就看得到瓦破地裂,看起来年久失修,窗户早就掉了两扇,正呼呼往里啸风,听起来十分阴森。

而且因为下午才下过雨,从地砖里生长出来的杂草上还带着水珠。

崔嵬非常熟练地开始收拾整理,他先寻了个屋顶瓦片没坏的地方,又就地取了些杂草束成一块儿洒扫地面,很快就收拾出片空地生火。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庙?”

于观真将小小的庙宇转了一圈,很快又回到正中央,望着台上供奉的神像,随口发问道。

“地上有路。”比起之前解答梅花时的和善,崔嵬此刻无疑显得冷硬了许多,好似这个问题触怒到他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在火光后幽幽地闪烁着光芒,极明显地转移话题道,“火已经生起来了,你坐过来休息吧。”

于观真应了声,目光仍是不住地打量着神像,虽只是泥像,但雕刻者必然有非常高超的手艺,且倾注了无数心血,否则绝雕不出这样栩栩如生的神态来,可惜时间长久,许多地方都已残破,显得美中不足。

“这神像是什么来头?”

崔嵬正在烤暖他们晚上的干粮,几块面饼而已,他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冷淡道:“是山神,许多妖灵精怪修道有成之后,都会化作人形来人间嬉戏,有些会行善举做功德,有些则为祸人间。要是做了足够多的好事,就会被当地人尊为野神,受香火供奉,不过它们大多还需要再修炼,因此大多昙花一现,失了神迹之后,这些庙宇也自然门可罗雀,荒废于此。”

不知道为什么,于观真隐隐觉得崔嵬似乎对这种事有所抵触,科普起来固然周道,可与谈及梅花甚至是教导弟子时的口吻截然不同,如果不是那场雨有什么古怪,就一定是这种事令他感觉不舒服,于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决定少问崔嵬一些这方面的事,除非必要。

两人分吃了三张饼,在火堆的温暖下打算休息一晚,歇歇这双疲惫的腿脚,可是于观真才刚躺下,就“啊”地惨叫出声来。

崔嵬警醒地坐起身来:“怎么!”

“没,我的头发压住了……”于观真正在跟自己的头发做纠缠,刚刚少说扯到了几十根,他疼得差点眼泪都掉下来了,心中不禁对留长发的姑娘们抱以十万分的敬意,嘟囔道,“本来我那个女徒弟每天都给我梳头发的,我自己不懂这个。”

崔嵬不免失笑,他原本以为这人城府深沉,没想到竟也有这样娇憨可爱的时刻,倒像个赌气的瓷娃娃,缓缓道:“你前尘尽忘得倒厉害,过来,我帮你梳。”

于观真从长长的额发下飞起一眼,满怀期望地望着他,乖乖走过身去。

灼灼火光之下,崔嵬拿着梳子慢条斯理地为他梳着头发,于观真只觉得好似一场舒服的头皮按摩,叫他困意不知不觉就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盏茶后,于观真干脆地倒进了崔嵬的怀里,好在对方收手快,没把梳子插进他的脑门,总算避免了一桩血案的发生。

第41章

第二天天清气朗,于观真一觉到天亮,从木板上起身来,惬意地伸个懒腰,按着脖子时忽然想起来方才做的梦。

梦里黑茫茫的,唯独一个人的声音很清晰,简直像是真在耳边响起一般,隐含怒意地斥道:“滚!”

声音还有点像崔嵬的。

于观真百思不得其解,低下头继续按按自己的脖子,他目光随之垂下,一下子落在了悬在自己腰身上的大辫子,顿时清醒得不能更清醒。

于观真不敢置信地把嗓音提高了起码八个调:“崔嵬,你昨天给我梳个小姑娘的单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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