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30章

于观真当即来了兴趣,勉强睁开眼睛,打个哈欠等后续,倒不是说王磊之生性刻薄,而是他手头实在拮据,挣下的银两大多去买笔墨纸砚还有书了,再不济就是筹办些礼品送给家中有藏书的士绅,请求让自己抄几本书回来温习。

除去自己平日饭食,几乎存不下多少银钱来。

只听外头王磊之道:“灵姑娘,东家在吗?”

“原来你是来找他的,事情急不急,只怕他这会儿没有功夫。”阿灵随口道,“这个时辰他正在泡药浴,等闲出不来。”

其实这都算不上是个家,于观真不过是过客,阿灵留他暂住罢了,可王磊之不知晓,只当主事的必然是男子,而阿灵又没什么规矩计较,也就这么默认称呼下来。

王磊之略有些紧张,就道:“是么,对了,我都忘了这个时辰东家的规矩了,都怪我心急。”

阿灵奇怪:“有什么事情,你与我商量也是一样,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哎。”王磊之大大感叹一声,“这事儿,这事儿对灵姑娘实在不好说出口,我还是等等东家吧,只能与他商量。”

“古古怪怪。”阿灵略有些不悦,“你不说就罢了,自己等去吧。”

接下来只听得风声呼啸,想来是阿灵到那架秋千上玩去了,她虽已是人母,但天真烂漫之处却与稚女无疑,欢喜就笑,恼怒就言,全然不作半点伪色。王磊之与她总有一层避讳在,固然敬佩这女子的聪颖博学,却并不敢主动接近,多说几句话都要脸红。

接下来寂静无声,待到于观真穿好衣服出来,阿灵正气鼓鼓地在吃王磊之买来的米糕。

王磊之见着他,犹如见到菩萨在世,佛祖降临,急忙忙上前来道:“东家,我正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于观真倒也不急,他往石桌上的篮子里一瞧,里头枇杷早空,只装了些米糕蚕豆,用翠绿的荷叶包着,显得愈发可爱,不由大笑起来:“看来这是一桩麻烦事,能劳动磊之这样的君子送礼,绝非轻易。”

“东家真是羞煞我了,确实家中发生异事。”王磊之脸上微微一红,他本是先寻友人,却没几个当个正经,这才想到谈吐潇洒、又似乎很有本事的东家,今日匆匆买了礼品来央个商量,“还望东家不要取笑。”

阿灵故意臊他:“你家里有事,有什么不好与我说的,扭扭捏捏,真不像个男子汉。”

王磊之窘迫道:“灵姑娘也不要取笑。”

“好了,看你如此心烦,倒不妨说说是什么事。”于观真倒也可怜他等了这么久,很快开口道,“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想要请我为你说个媒?”

王磊之十分无奈:“东家,我这般家贫潦倒,养活自己一人已是不易,怎敢再想成亲之事,更何况我原先家中已定下一门亲事……只是如今……唉,我何苦连累人家与我一道受苦,岂非造孽。”

“那……难不成是你被药铺赶出来?想问问我这儿招不招长工?”

阿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秋千上跳下来,忽然钻到两人身旁,眼睛亮晶晶地询问着。

“也不是,我在药铺的活计做得尚可,店家没有赶人的意思。”王磊之苦笑道,“多谢灵姑娘关切,王某暂无此打算。”

阿灵歪头道:“既然这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怎么了?”

王磊之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实情来:“昨夜我家中遇怪偷,他窃走了我的一幅画,还故意用笔墨在桌上画了四菜一汤,画得倒是极好,可是……”

还不待他说完,阿灵就笑出声来:“画了四菜一汤?”

王磊之难为情地点了点头道:“这等画技,纵然是赚个纸笔钱也不愁吃喝,不知道这怪偷为何戏弄于我。实不相瞒,那画极为重要,要是不慎丢失,恐要生出非议,因此我急匆匆就来了,想知道东家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在不惊动府衙的情况下抓住这小偷。”

阿灵道:“这倒是个雅盗,不偷豪门大户,专偷你这清贫之家。”

要是给王磊之做个四菜一汤,那于观真就能敲定是田螺姑娘了,可听他这个说法,似乎只是个无聊的小偷做的无聊事,他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画上是什么?”

王磊之顿时哑了声,看上去有些扭捏。

“是个人?”于观真察言观色,已看出七八分来,“还是个女人?”

王磊之的脸色已变得难看,这无疑是默认。

第53章

向聪明人求援,难免是要遇到这样的事。

王磊之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却被阿灵喝住,他转过头去,只见得那姑娘眉飞色舞,咬着红润的嘴唇甜笑道:“稍等,不忙,反正你已经到这里来了,不差片刻功夫,等我去泡了茶,端些点心出来,免得你说干口舌,讲得不痛快。”

热水本来就才烧上,是现成的,阿灵又将篮子提到厨房去,用漂亮的瓷盘装了瓜果糕点一道端出来,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个茶会了。

于观真明白自己说得太急切了,这种桥段对他这种看惯小说跟电视剧的人简直好猜的不得了,可对当事人来讲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模样,往盘里捏起个糕点吃了口,只觉甜而不腻,不由多看两眼,奇道:“这是什么糕点,做得倒精致。”

“嘻,好吃吧。这叫千叶昙酥,是个老师傅教我的点心,用昙花打碎和在面里,再拿麻油起面,冷水调和,皮层擀得轻薄如纸,层层叠折,犹如昙花盛放,唯有中心处软腻厚实,再用白糖、桂花、芝麻掺做花蕊。食来自然外皮酥脆,馅心蜜甜,观其形又如昙花绽放。”

于观真听她说来,又忍不住尝了一块,的确松酥香甜,吃来回味无穷,不觉得口齿留香,全无半分甜口点心的腻味,大笑道:“可惜这昙花被烤得金黄,倒像秋后金菊。”

阿灵叹气道:“谁叫小石头怎么都不愿意说,害我烤得过头,不过我手艺本来也就不怎么好,总是时灵时不灵的,可惜那位大师傅好多年前就死了,不然准保你没有话说。”

王磊之听他们谈笑风生,见着自己那简陋粗糙的米糕也被齐齐整整摆在里头,心头不禁黯然,他与眼前这两人同坐一起,岂不正如这小小的米糕般,贫乏廉价,格格不入,想到当年种种过往,引发今日麻烦,更觉得自己不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头去。

阿灵与于观真说笑完,又看向王磊之:“小石头,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吗?你还要给我们说事情呢,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王磊之勉强笑了笑,吃了块自己买来的米糕,又喝了口茶水,这才不缓不急地开口道:“此事说来十分惭愧,还要从多年前说起。灵姑娘雇佣我时,店家曾经与你说我曾是个清白富贵人家,不幸家中遭灾,父母早亡。”

“不错,是说过这话。”阿灵点头道,“这又怎么了?”

“唉,说来惭愧,当年家中虽无万贯家财,但到底也算是个书香门第,我父交友广泛,可最亲近的却是一位同窗老友,我管他叫做李叔父。李叔父膝下正有一女,我二人是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王磊之说到此处,又喝了一大口苦茶,酸涩道,“我少年时家中遭难,父亲平日那些朋友尽数没了身影,心中六神无主,全没主张,就拿着剩下的银钱去找李叔父帮忙,如今想来,真是有几分可笑。”

阿灵捧着脸道:“他将你赶出来了?”

“那倒不曾。”王磊之摇了摇头,他将眼目一闭,脸上显露出几分痛苦,“倘若那般,说不准我倒心中舒坦些。我去到李叔父家中,他差人带我到小门入内,做了些饭食给我吃,又宽慰了我几句,取了些银钱给我,只是绝口不提婚事,话里话外也全无旧情。”

“我少年莽撞,就与他争辩起来,怪他想要翻脸不认人。他却反问我如今可有银钱照顾妻儿,可能给妻儿遮风避雨,非是他不愿意履行婚约,而是我如今一无所有,聘礼半分都无,难道要千金小姐随我吃苦不成。”

“其实我与李小姐只见过几面,当时又正是家破人亡,哪有这许多心情谈婚论嫁,只是他如此作态,反倒叫我心中不爽快。”王磊之低声叹息道,“如今受过许多人情冷暖,也知他当时已仁至义尽,然而难免心中不忿,只觉自己被羞辱了,我父与他多年旧情,他却有意拿钱打发我,因此我愤然离去。”

于观真是现代人思维,仔细想想,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却听阿灵道:“这等不守信诺之人,好无赖!他先叫你进小门,让你矮人一头,自觉脸上无光,然后再拿钱堵塞你,哼!无非是欺你年幼,悔亲这名声不好听,反倒坏了他小姐的名声,故此来激你这年少人愤而离去,往后婚姻嫁娶各不相干,这人情薄如此,实在恶毒,好一记软刀子,比赶你出来更可恶!”

这话倒吓了于观真一跳,他琢磨片刻,心道:确实,既是指腹为婚的老朋友了,感情深厚,可是老友意外离世,对方儿子千里迢迢跑来求个主意,这人却只想到自己。虽说这种事对现代人来讲已经算是比较给面子的做法了,不过对注重名誉的古人而言,就犯了欺幼、毁诺、悔亲这三样了,一个不小心,还要落下嫌贫爱富,女儿无节的罪名。

阿灵很快又道:“要是寻常酒友倒也罢了,你这位叔父如此作态,看来你父亲多少有些识人不清。”

“叫灵姑娘见笑了。”王磊之被劈头盖脸说得哑口无言,他苦笑道,“我才到小门,李小姐就来了,她出落的真是……真是花容月貌,叫我自惭形秽。她手中拿着个小小的荷包,竟还记得我,对我说道:王家哥哥,不管往后如何,到底要些银钱。我当时正气恼,恨恨看她一眼,全然不顾她一片好意,就回丹阳来了,如今想来,她人美心善,我却好不晓得道理,只是如今想要道歉,却也晚了。”

于观真若有所思地想着:那时候李家姑娘才多大呢。

“自从回到丹阳后,我用心攻读书文,也做了许多活计来养活自己,方才明白过来世间许多无可奈何之事。”王磊之惆怅道,“后来我便开始习画,有日眼前忽然出现李小姐的面容,就……就将她画在纸上,分明只那一张,我还将它压在箱底下,可谁知道那小偷旁的没盗去,只将画像拿走了。”

“我倒不打紧,只怕是坏了她的名节,徒生出许多口舌流言来,那就是罪过了。”

阿灵道:“原来是这样,你要我们帮忙的就是这件事了,难怪你不想上府衙,要是叫知府看见了,那整个丹阳城也都知道了。”

王磊之赧然道:“是啊。”

阿灵眨眨眼,她瞧着王磊之的脸面,顿时笑起来:“这事儿倒是好玩了,小鱼干,你怎么说呢?”

于观真沉吟片刻,认真询问道:“磊之,我问你几件事,你需得据实回答。”

“请问。”王磊之立马端坐起来,略有几分紧张,“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有问过邻里,失窃时家中有什么动静?你每日都回家,若无意外,那失窃时日定然就在昨日,而你说画压在箱底,又是一招得手,想来他一定很熟悉你家中环境,也知道这幅画,说不准是熟人有意为之,你仔细想想,可有这样的朋友?”

王磊之心中一凛,他原是六神无主,经于观真这么一说,思路倒清晰许多,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摇头道:“发现失窃后我确实问过邻居,他们说确实听到些许响动,只是时辰已晚,只当是我回来了。”

话到此处,王磊之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当时贼子说不准正在附近!”

他这话一出口,却在温暖的午后激灵灵打了个颤:“啊,那贼,那贼……可是奇怪,我并不曾有这样的朋友啊,我那几位友人多是君子之交。家中简陋,总不好请他们回来做客,更是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李小姐的事。”

如此说来,确实是一团糊涂了,这会儿又没什么监控,更别谈什么保护现场了。

于观真与阿灵对视一眼,他微微笑道:“这事儿我可没法子了,阿灵,你主意多,能不能帮帮忙?”

阿灵有意为难:“我虽有法子,但只怕小石头不愿意理我呢。”

王磊之简直要哭出来了,立刻躬身行礼:“李小姐待我有恩,我与她又有昔日交情,她要是名节被毁,那我实在万死难辞其咎了。灵姑娘快请帮帮忙,方才是我无礼,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纵然刁难我也无怨,只是千万莫殃及李小姐。”

“你急什么,我只是说玩笑。”阿灵笑道,“你吃一个千叶昙酥,我就帮你。”

王磊之忙拈了一块来吃,不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赞道:“色若烟霞,唇齿留香,薄若蝉翼胜纸张,如此佳品,实在美味。”

“好石头,真会夸。”阿灵从发中取出一片绿叶来,“不知道比小鱼干好多少,他吃了还要嫌呢,与阿嵬真是一模一样。”

于观真心中一动,面上却是无奈:“冤枉。”

只见阿灵折了只绿色的仙鹤,将它拿起,对王磊之道:“快张开手来。”

王磊之不明所以,急忙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阿灵俯身在他眼上吹了口气道:“万物朝礼,使我洞明。去!”

叶鹤正摇摇摆摆地飞翔起来。

“这……”王磊之受了这口气,眼前方觉明朗,顿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万物有痕,这是引路鹤,你想着那幅画,自然就带你找到它了,你只管去,常人压根瞧不见。”

眼见着叶鹤飞远,王磊之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跑出两步又急忙回身对阿灵躬身行礼:“多谢灵姑娘帮忙!”

“去瞧瞧热闹吗?”于观真问道。

“自然,要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只怕这呆子有命去,没命回来。”阿灵咯咯直笑,“咱们撑船去。”

第54章

两人跃上小舟,从水路走,正能不紧不慢地悠闲欣赏王磊之追逐叶鹤的身姿。

王磊之追得全神贯注,没注意他们两人在水上的悠哉模样,阿灵还要划船,于观真却是将自己躺在船中,头枕着船尾,闻着幽幽的花香,只觉好眠,他将手枕额遮阳,低声道:“磊之倒是关切那位李小姐,竟全然没发现半点异常。”

这会儿正有一艘大船经过,船头有位贵公子眼尖,望着他们这叶小舟,忙叫唤起来:“这位船娘!船上可还缺客!”

丹阳水乡,大舫小舟从来不曾断绝,游览外客往往包了船只欣赏风光,还衍生出许多船上的行当,有花舫招妓,也有小船饮宴的,船娘是个香艳暧昧的词汇。

阿灵一转头望他,欢笑道:“你没这个福气!”

于观真在丹阳城住了几日,知道船娘此意模棱两可,既有陪酒的,也有单纯卖厨艺当导游的,那贵公子身在画舫上喊出这句话来,实是见阿灵美貌,有意调笑,要能上船来占便宜自然更好。

他目光流转,轻笑道:“这小子嘴巴不干净。”

阿灵倒不以为意:“他也没说什么,小石头心怀李小姐,并不在意我的神通;这小公子见我叶舟全无阻碍,也并不深思,这世间无知愚昧者,都是如此。纵然事后回过味来,想出些玄妙来,也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神仙,又能如何呢?”

于观真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轻叹道:“不错,他们纵然想了,又能怎样呢。”

“我始终觉得你们人很是有趣,就好比小石头与那位公子来说,你瞧小石头勤勤恳恳,恪守君子之礼,然而他辛劳一生,要无飞黄腾达的机遇,恐怕这辈子都上不了那画舫。那小公子口无遮拦,白日宣淫,沉于温柔乡之中,却全然不必为挥霍的金银心疼。可放眼神鬼一事,他们俩又并无半点差别。”

“并非努力就有收获,从来如此。”于观真对后半句避而不答,只懒散道,“难道不是么?”

“我的规矩倒不是这样。”阿灵轻笑起来,“我好赖算是半个野神,要是有人向我供奉祈求,我也自会回应,只不过……”

阿灵的声音忽然沉下去:“我只回应供奉心爱之物的人。”

于观真不由得心里一紧,猛然抬起头来,就见着阿灵看着他咯咯直笑起来,那双翠色的眼眸却极为认真:“你是不是吓到了!不过就是如此,阿嵬跟我都是一样的,我们只是想做自己要做的事,这事儿对别人好不好,其实并不关心。”

“我很爱帮穷人,因为那些供品纵然不好看,却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我得到了别人的心爱之物觉得很愉快,他们解了困苦,也很是高兴。”阿灵的声音又轻又柔,“他们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可人真神奇,他们竟有源源不断的希望与那样深厚的感情,他们给了多少,我也还赠他们多少。”

于观真听得近乎屏息,下意识道:“你没有吗?”

“我?我倒是有过一次,就是与阿崔,可是我瞧见的,与你们瞧见的全然不是一样的东西,许多东西,许多技巧,我一眼就能看透,看透就生厌了,感情自然也是如此。”阿灵叹息道,“我曾经很爱阿崔,愿意与他成亲,愿意生下阿嵬,还以为会持续很久,后来我没有爱任何人,却也不再爱他,我看着他难过的模样,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于观真听得毛骨悚然,愕然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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