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未东明当时跃入水中,很快就搜寻到了活泉眼地宫,他们这才先入为主地认定神女泪就是在指向地宫的方位,其实反倒是进了误区。
于观真疑虑道:“可是,我们昨晚入水时,并不曾看见任何屋舍在水底啊。”
“这纸张既被烧毁了后面,必然是后面所写有极重要的信息。”崔嵬细思片刻道,“也许,神女泪并非永远停留在一处,这滴泪并不仅仅指时辰,还有方位。”
“方位……”于观真低头细思道,“如果神女泪是指水中的位置,那么时间一定不会隔得太远,泪尽时就是明月初升。可是江水里头幽暗非常,伸手不见五指,要真是方位,按照平子图来看,此地最少也有十丈之深,尘艳郎又怎么能让月光照入其中?”
崔嵬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与尘艳郎并不熟悉,恐难以帮上什么忙。”
于观真顿时莞尔,他本俯身在梳理这些线索,闻言立刻抬起眼看了看崔嵬,柔声道:“你不熟悉才好,你要是太熟悉,我只怕未必见得高兴,反而要吃醋。更何况谁说你帮不上什么忙,你帮上的忙已经够多了,月相变化不过是一月的事,大不了叫未东明天天到水里泡着,他火气大,正好去去火,免得往后再没头没脑给我添麻烦。”
崔嵬听出他是怕自己在意水难一事,故意甜言蜜语哄自己开心,不禁微微一笑,虽觉得可爱,但并不吐露,只道:“城主府的太极芋泥做得很好,我吃过了,你也可以尝尝。我还有些要事,得先走了。”
倒不是崔嵬不想与于观真再待得久一些,而是他答应过越盈缺要在城中停留半月,不打算就这么无所事事半月,欣赏这个女人不意味盲目的信任。他可以犯错,却不该让那些百姓来承担他的错误。
因此崔嵬不敢错,也不可以错。
如今天已亮,他要去做他应做的事了,正如于观真也要去做于观真应做的事。
两个人的脚步也许并不会为对方而停留,可只要知晓两颗心贴在一起,从不曾分离,就已经足够了。
“好。”于观真笑着看他的背影,“我一定尝尝。”
等崔嵬走后,于观真稍稍小憩了会儿恢复精神,其实他本来就睡了大半夜,并没有什么熬夜后的疲倦感,他想了想,干脆带着新线索去找未东明一块儿吃早饭。
未东明斜斜倚着桌子,看上去有点精神不济,要不是于观真知道他没挪窝,还当是跑哪儿去听墙角了。
“你怎么。”于观真仔细打量,“睡觉把自己磕墙上了?”
未东明恹恹道:“受伤了,看不出来吗?”
“看是看得出来,可你怎么受的伤就看不出来了。”于观真看他一副可怜样,帮忙盛了碗白粥,侍女正在布置小菜,他想了想,又转头道,“午饭时让厨房另外做份太极芋泥。”
侍女刚要应声,就听未东明有气无力道:“三份,你有好吃的怎么不记挂我跟莫离愁的,还有没有一点道义了。”
于观真的嘴角抽搐了片刻,心道:我男朋友推荐的菜,我吃叫爱心情侣餐,带你们俩叫什么,家庭亲子餐多个师妹前男友?
未东明又连连咳嗽了两声,惹得于观真直皱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我昨天没撒谎。”未东明其实咳得并不厉害,他抚了抚胸口,蹙眉道,“是真的被活泉眼卷进去了,不过没有演得那么重罢了。”
好家伙。于观真心道:感情到昨天晚上到最后你都在演我呢。
第168章
莫离愁失踪了。
等到了中午不见人,两个心大的长辈这才发现不对劲。
俗话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未东明虽说不知道这句俗语,但并不妨碍他对此有深入的认知,大概是被困在剑阁十年实在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他对口腹之欲的享受甚至超过了潜意识认为自己还是个凡人的于观真。
城主府里不见了人,差点把在旁侍奉的侍女吓坏了,她急忙退出去找管事的来解释。
于观真不得不感慨,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权力能令人轻易凌驾于他人之上,难怪古往今来这么多人为它痴狂着迷。而未东明已经吃完自己那份芋泥,开始毫不留情地对莫离愁那份下手,他对这种情况已是习以为常了,甚至算得上理所当然,因此注意力全在芋泥上,含含糊糊道:“怪了,我们同进同出,我都没这闲功夫,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大厨有这等手艺的。”
“你真的想知道?”于观真从门口收回目光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未东明,“不后悔?”
未东明眉头微微一跳,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然而好奇心注定杀死猫,也注定叫九幽君后悔,他仍是顽固而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崔嵬……”
“停!”
未东明脸色铁青,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把手里的芋泥放下,犹豫片刻,似乎是从什么激烈的思想挣扎里脱出身来,好半晌才叹息道:“你说,按照崔嵬的人品,不管怎么说,应当是不至于在里面下毒的吧。”
于观真挑了挑眉毛,思考有没有必要提醒一下未东明有关自己跟崔嵬的关系:“这听起来似乎是你我才会做的事。”
“说的有道理。”未东明飞快地被说服了,不过他仍是颇为哀怨地看着于观真道:“本来我是这么想的,然而我转念又想,情人眼里出西施,再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一点了,你对崔嵬心存偏爱,说的话未必公允,倒也不能全信。”
于观真叹气道:“崔嵬要是真下了毒,这毒发作得也太慢了,换个腿脚利索些的,只怕听你唠叨这会儿解药都找到了。”
这本就是玩笑话,谁都没放在心上,倒是角落的侍女听得瑟瑟发抖,生怕自己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就被灭口了。
正说笑间,之前出去找人的那个侍女带着管家回来了,管家上前来躬身行礼,倒也不废话,客客气气道:“莫仙长随那位崔仙长一大早就出去了。”
未东明目光一转,原本烫手的芋泥又变得适口起来了,连带着身板都笔直不少,他斜着眼睛看了会儿于观真,倏然嗤笑起来:“原来不是下毒,是下蛊,好划算的一笔买卖,一碗芋泥换了你一个徒弟。”
这话听得不明所以的管家大惊失色,忙道:“这……这……这菜肴都是府内的厨子亲手烹调,怎么会下毒下蛊呢?”
未东明可以与于观真谈笑风生,却绝不容其他人质疑自己,闻言目光立刻游了过去,勾在管家的脸上,森冷如刀:“那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
“不不不!”管家哪有胆子再反驳一次,急忙跪下道,“老奴这就去把厨房的人都带过来。”
“不必。”于观真看不大惯未东明这喜怒无常的模样,出口拦阻道,“他向来疯言疯语惯了,这笑语不用当真,你们下去吧。”
“不敢不敢。”
管家这才擦着汗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未东明倒也颇为无所谓,他继续吃莫离愁那碗太极芋泥,慢悠悠道:“真不知道你这会儿心里头是更羡慕莫离愁,还是更羡慕崔嵬。”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于观真没好气道,心里头倒是松了口气,其实一开始知道莫离愁已经离开还没说一声的时候,他的确有点意外,不过仔细想想莫离愁都这么大了,压根用不着跟他们报备什么,更何况少了莫离愁,他跟未东明还不用担心说话的时候泄露关键信息。
没想到未东明兴起的一场水难居然意外让莫离愁彻彻底底改变了想法,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是这话不能跟未东明说,依于观真对他这些天来的认识,对方八成会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
等吃过饭,两人租船去神女石像边观察,大概是昨日水难的缘故,江面上少了许多大船,那些商人爱惜性命,风雅可以在陆地上找,没必要去水里跟龙王爷拼个一较高低。
未东明趴在船边无所事事,倒是于观真非常在意神女石像脸上的那块印记,只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能验证他的猜想,因此只好暂且把疑虑藏在心底。两人在江上泛舟,本还能聊得下去,哪知道路过一条载着对小夫妻的渔船,叫未东明看得眼睛发直,开始抱怨起同行的不是赤霞女,一下子就失了聊天的兴致。
于观真在心里直翻白眼。
两人好不容易捱到夕阳时分,未东明先跃入水中搜寻,而于观真留在船上眺望神女石像,这次的金泪显得更明显了,红云燃遍整个天空,他看着夕阳还没彻底沉没,月亮已攀升上来,眼底火红的景色缓慢被阴影所笼罩,化为昏暗的月色,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没能抓住。
过了许久,脚下的船只忽然一摇晃,是未东明探出头来,他扶着船沿擦了把脸道:“还是什么都没有。”
于观真细思多时,忽然蹲下身来询问:“还是月光太弱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满月?”
未东明古怪地看着他,幽幽道:“问得好,反正现在没有线索,全靠瞎猜,我都没主意到连崔嵬的主意都听了,还有什么不信的,不过今天才初六,你准备等九天后再来吗?”
“不,我们明天再来。”于观真摇了摇头道,“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说得好,有我的风范。”未东明翻身上船,没好气道:“不过明天你下去。”
于观真也没意见,两人就这么划船回去,他一直在看月光,划都划得漫不经心,在江心里直打转,看得未东明都傻了。大概是觉得跟着于观真没有出路,未东明没好气地站起来,直接飞过江面回去了,等到于观真回过神来时,船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江水上徘徊。
于观真:“……”
回到城主府时已经很晚了,于观真发现自己的房里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留了份晚饭,考虑到莫离愁照顾自己都难,未东明不吃掉他那份都算有点义气,基本上只可能是越盈缺或者是崔嵬。不过于观真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个,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后就洗漱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莫离愁居然又出现了。
于观真夜间多梦,起得稍微有点晚,就见未东明在跟莫离愁说些什么,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欣喜的模样,见着他来,赶忙招了招手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光盯着神女泪不肯放,没想到莫离愁找到了新线索。”
“什么线索。”于观真一听也来了精神,拿起的馒头又放下去,紧紧盯着莫离愁道,“我还以为你昨日随崔嵬去忙了?”
难不成崔嵬在偷偷帮忙调查?
莫离愁很快就打破了于观真这炙热的恋爱脑想法,冷酷无情地说道:“嗯,我去探望那些遭了水难的人,其中有位老渔夫留我吃饭,说起数年前的一段奇遇,还说城主大人都找他问过话,我想也许与师尊近日追查的事有关,能帮上些忙。”
“岂止帮得上忙。”未东明大笑道,“简直是补全了整张纸条。”
原来之前落了水难的那群人里有位年迈的老渔夫已是梅开二度,他在三年前的四月初八也在江上遭过一次水难,只不过那时候是被水底的大鱼撞了船,船翻了不说,人也被拖进水里头去。亏得老渔夫水性好,他说被大鱼拖到水底很深很深的地方,连光都没有,突然水底下亮堂堂一片,居然有一座人住的小木屋,那条大鱼才路过就逃窜了开来。
老渔夫当时气已不多,就使劲儿往上游,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就看见太阳跟月亮都悬在天上,把江水照得也亮堂堂的,就跟水底一模一样。
后来那条袭击人的大鱼怪被城主杀了,尸体在城内挂了好几天,也就没人再在意老渔夫的话了,只当他是做梦梦见的。
再说寻常人编瞎话都喜欢夸大,老渔夫居然说底下的龙宫就跟寻常人平日住的小木屋一样,实在磕碜。
老渔夫见众人都不信,愤愤不平了多年,好不容易抓住莫离愁这个修仙的,赶忙跟他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遭,看看他是个什么说法。
可惜莫离愁少言寡语,听完就跑,留给老渔夫无限遗憾。
“四月初八,日月同天。”于观真若有所思起来,其实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只是他们大多人都不会注意到这点,“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昨天他在船上看到的景色,就是日未落,月已出;日月东西相望,直到初八这一日,日月的光辉重叠在同一处,尘艳郎藏在水底的小木屋才会显露出踪影来。
那就是明天!
未东明禁不住幽幽感慨道:“好招不怕老,当初崔嵬用这招困了我十年,如今尘艳郎也用这么一手,为什么一个两个总跟水过不去。”
“也许是因为你肝火太盛。”于观真愉快地挑了挑眉,“令人火大。”
第169章
等到了初八这日午后,时机终于到来。
未东明颇为性急,如风一般奔出去,早早走在了前头,倒是于观真较为仔细谨慎,走到门口时听身后毫无动静,不由得转身回头,看向了并没有跟上的莫离愁。
青年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露倔强之色,似是等待于观真的召唤,又好似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于观真刚要出声唤人,忽然想到些之前的事来,硬生生改了话:“过……你怎么了?”
严格说起来,三人虽然一直同出同进,但其实只有于观真跟未东明算是有共同目标的人,莫离愁甚至连他们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三人一同行动习惯了,于观真跟未东明下意识都会带上莫离愁
莫离愁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目光转动,似是想要从某处寻求帮助,然而于观真顺着他的视线转去时,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显然莫离愁同样没有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柱,立刻显出几分无依无靠的可怜来。
莫离愁看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之中,只等着一个外因来为他做出抉择,而于观真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在这几个徒弟里,莫离愁是最不善表达自我的人,好几次出人意料的行为都是为了报恩,而不是为了自己而行动。尤其是其他徒弟或多或少都试探过于观真的底细,莫离愁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不在意其他弟子对师尊下手,也不会自己试探师尊。
他几乎不为“自己”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莫离愁才艰难而干涩地开口道:“我……不想去。”
于观真看了看天色,见时辰还早,靠着门边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与他人有约?”
莫离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好,”于观真干脆利落道,“你去吧。”
莫离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是于观真已经转身离开,只剩下被风吹起的大袖翻飞,他才走出没多久功夫,就看见崔嵬迎面走过来。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步子,于观真微微侧过脸说道:“我的徒弟也算你的徒弟,就不谢了。”
崔嵬莞尔一笑,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崔嵬进入院子的时候,莫离愁正坐在石凳上,神情恍惚,过了许久才道:“我……我对师尊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