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沐杨又看了一会儿海,才走去拿起手机,萧席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
“我在外面,想散散心。”
萧席的语气很急,从听筒里冲出来,震动着这里清爽的空气,“那为什么要带走行李箱,你到底去哪儿了?”
喻沐杨很想把电话扔出去,扔到远处的海里。
但这片海太干净了,不适合安葬这么沉重的心事。
“喻沐杨!”萧席急躁地说,“是我昨晚喝醉了对你说了什么话吗?我都喝醉了,你能不能不要当真?或者,至少也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我对你没有半点意见,所以不管你听到什么了,一定都不出自我本心。”
喻沐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阳光不再温暖,像个猛兽一样,用粗糙的舌头舔遍他的脸颊。
他生理性地感觉反胃。
“喻沐杨,你只要告诉我你在哪里就好。我能尊重你的脾气,你说你去哪儿了,我放心之后就不会再打扰你了。”萧席的语气又一下子变软,像在哄他。
可是,萧席,会哄他?
恶心,恶心,恶心!
喻沐杨捂着嘴巴,强忍着反胃,说:“萧席,我们离婚吧,好吗?”
安静两秒,萧席直接把电话挂了。
喻沐杨将手机扔到一边,跑去抱着马桶呕了起来。
胃里空荡,他也只能呕出些酸水,之后就是剧烈的疼,腹部和太阳穴的痛感折磨得他眼冒金星。等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了,他就爬到床边,翻出客房服务的电话,给自己定了份早餐。
明明订了海景房,喻沐杨却没有多余的心情看海。简单吃了早餐,他拉紧窗帘,抱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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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敲门声扰醒的,门外是小乐,明媚得一如往常,告诉他今晚的烟火表演在八点半。
“有金鱼花火哦!”小乐朝他挑了挑眉,好不神气。
喻沐杨轻笑着说:“好。”
“我还给你拿了份地图,新做好的。你待会儿可以先去这里吃饭,吃完饭之后再往前走不到500米,这里,”小乐用手指在地图上圈了一下, “就是烟火表演的最佳观赏点啦。”
“好,谢谢。”喻沐杨接过地图,关上了门。
不知不觉,他已经睡掉了一整个白天,窗外的天空呈现出黛紫色,海浪急急冲刷海滩。
剩了大半的早饭摊在桌子上,行李箱大开,里面是乱糟糟的一团……喻沐杨假装看不到,洗澡换衣服,悠闲地出了门。
从民宿出来,往东走一段路,就是小乐推荐的餐厅。
海风拂在脸上,带着温柔的热,喻沐杨不觉摸着小腹,思索孕夫都有什么忌口……
然后在餐厅拐角,他看到了萧席。
第44章
世界忽然安静了。
喻沐杨瞪着眼睛, 反复确认站在眼前的人就是萧席。一股无力感迅速裹住他酸涩的心脏。他再怎么跑,也还是会被找到;再怎么逃避,也还是得面对现实, 血淋淋的现实。
萧席走近了,有些费解地看着喻沐杨。跨越千山万水过来找喻沐杨的人是他, 对于喻沐杨竟然出现在这里很惊讶的人也是他。
张了张嘴,他强迫自己咽下呼之欲出的疑问, 扫了一眼喻沐杨手里的传单, “你要去吃饭?”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滨市今天下雨, 飞机晚点,我折腾了一天都没吃饭。”
喻沐杨抬眼看着萧席,萧席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胡子也长出来了一些,很憔悴的样子。
“好吧。”他于心不忍,还是答应了。
小乐推荐的是一家新开的家庭餐厅,店面很大, 装潢很温馨, 萧席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窗外是干净柔软的沙滩和大海。
见喻沐杨心事重重, 萧席便做主, 给他们俩点了几道招牌菜, 最后点了两杯冰拿铁。
喻沐杨突然回过神来,对服务生说:“麻烦您把我的换成热饮……就热可可吧。”
萧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顺手蹭掉额角的细汗。
两人沉默对坐, 背景里放着首老歌, 字里行间都在表达爱与感谢。萧席问喻沐杨,为什么突然说要离婚。
“我和小邓不可能有什么, 我早就认识他了,要发生什么也早就会发生了。”萧席还是无法理解喻沐杨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竟然闹到了要跟他离婚的地步。
喻沐杨却直视他,问:“你觉得我是因为小邓才要跟你离婚的?”
萧席一愣,还有其他的事吗?
喻沐杨意识到,萧席是没办法理解他现在的情绪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因为我喝了酒?”萧席小心翼翼地试探,“小邓我信得过,你不用担心,我……”
“萧席,”喻沐杨打断他,“那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生气吧。”
“因为我喜欢你 。”
如喻沐杨所料,萧席表情凝固,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意外。
“因为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可能会喜欢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尽管这样,我还是在犯贱,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对我指指点点,不管你的那套‘结婚要找适合的人’的说辞有多自私多荒谬,不管你把我当成你的室友也好,易感期的排解工具也罢,我都愿意留在你身边。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喻沐杨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现在那双眼里充满了哀伤。
他问萧席:“可我做了这么多,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你一秒钟都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要的留在你身边吗?”
萧席怔怔地看着喻沐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喻沐杨轻哂,“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喜欢你这件事,就那么惊讶吗?我就没有感情吗?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就算你认为我不喜欢你,那拥抱的时候,接吻的时候,上床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在想什么吗?我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做这种事,这些事有多亲密,包含怎样的含义,你一秒钟都没想过吧?”
周遭安静了,餐厅里的音乐,人声,窗外的风与海浪,全部都没有了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是寂静,无边的寂静。
喻沐杨看到萧席的眼睛垂了下去,喉结滚了滚,问:“从什么时候?”
“什么?”
萧席抬起头,视线很飘忽,不敢直视他,“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忘了,”喻沐杨向后靠着椅背,终于将积压已久的心声一股脑倾吐干净了,他觉得疲惫,同时又很轻盈,“可能……高中吧,高二高三的时候,那会儿你已经毕业了。”
萧席有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喻沐杨低下头,笑了一下,忽然之间释怀了。
“所以我会生气,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憋屈地在祈求你的施舍,给我爱吧,给我关注吧,抱抱我吧,喜欢我吧……可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打算,这个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只是、只是太傻了,还很贪心,我以为有一天奇迹会发生,你会爱上我,我会得到你……”
我以为我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不一样的,我的火柴永远都不会熄灭,即使火光黯淡了,也是因为我被邀请进入了一个更明亮的温暖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我爱的一切,包括你,只有你。
可是,我错了,我太异想天开了。
喻沐杨轻轻叹息,“哈,你可能根本没办法理解,我也不指望你理解,说实话,有时候我都没办法理解我自己。可毕竟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从来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所以你不用对我有负罪感,也不用怀疑你自己。你就当我跟你辞职,不想再以你的伴侣的身份和你继续生活了。”
他换成商量的语气,看向萧席:“萧席,我们离婚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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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席觉得心痛。
在电话里听的不算真切,从滨市赶往方城的一路上,萧席都认为是通信故障让喻沐杨的声音失真,也许喻沐杨根本没说要离婚,而是别的什么事情。
他昨晚喝了酒,头很疼,所以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误会了。
因为心痛,他慌忙把电话挂了,抱着手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回过神来又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起身,抓着手机在喻沐杨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床品没变,窗台上摆放的植物没变,屋里还有淡淡的巧克力香,只是少了一个行李箱和几件衣服……喻沐杨说要出去散心,就一定是去散心了,没想跟他离婚。
为什么要离婚呢?他们俩明明相处得很好啊。
每天一起睡觉,一起醒来,接吻拥抱;再过两个月,还要一起举行婚礼,他们俩的婚礼。
喻沐杨不快乐吗,为什么不快乐呢,这一切不都经过他同意了吗?
萧席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从喻沐杨的父母那里旁敲侧击地得知他去了方城,便立刻买了最近一班去往方城的机票,然后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驱车往机场赶。
这几天滨市迎来大规模降雨,秋雨过后就是全面降温,整座城缓慢入冬。一路上,天上的云变成了铅黑色,很低很低地压下来。
萧席紧张地快不能呼吸了,很想赶快见到喻沐杨,证明他刚刚确实是听错了,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甚至不敢打电话过去,他怕信号再次被干扰。况且喻沐杨的手机型号不是最新款,可能会一直出毛病……
以最快的速度开到机场,临近登机的时候,滨市便突然落下暴雨,雨水打在地面上,好像有几千斤重。从天而降的雨水与地面上腾起的水雾让这之间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切,机场的冷气开得很足,像一座小小的孤岛,萧席是被放逐在那里的囚徒。
他觉得很孤独,心里也湿漉漉的,但他想着,再坚持一下,等会见到喻沐杨就好了。
晚点两个多小时,萧席终于踏上了飞往方城的飞机。
等待的时候,他也没任由自己慌乱,用手机打开方城的地图,猜想喻沐杨最有可能去哪儿。他自认为同喻沐杨很像,冥冥之中好像有种默契,所以决定去新开的海边度假村碰碰运气。
喻沐杨要比他更浪漫一些,性格里有许多柔软的地方。之前他们俩在家一起看电影,片尾的时候,主角们来到海边,释怀了过去。
喻沐杨看的很认真,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很感动的样子,直到片尾的字幕出现了,喻沐杨还是没有移开眼睛。
萧席看了他一阵,然后关掉电视。喻沐杨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神情有点呆,又着实很可爱。萧席就凑上去和他接吻,感受喻沐杨小心翼翼地舔着自己的舌头。
那感觉让他幸福,像好多只软蓬蓬的小鸡,在他的心里跳来跳去。
来的路上,萧席准备了很多说辞,他带些埋怨地想,就算喻沐杨想要出来散心,也可以好好告诉他,或者给他留张字条。
而且喻沐杨也没有问他,愿不愿意让他陪着,他们结婚了,陪着出门散散心而已,有什么不行?
喻沐杨不告而别,萧席给他打了电话,他又用破手机让萧席产生误解。萧席想要正式一点地告诉喻沐杨,这次就算了,但以后绝对不要这么做了。
可等到真正见到喻沐杨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南方海岸的温暖缓慢地渡到他的身体里,他的血液开始回暖,然后很想亲吻喻沐杨,或者只简单地抱一抱他,闻闻他身上甜美的味道。
结果喻沐杨说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
正因为喜欢他很久很久,没办法得到回应,所以要跟他离婚了。
喻沐杨,那个拥有很可爱的巧克力气息信息素的Omega。皮肤很黑,害羞的时候会变成浅粉,温柔安静。
喻沐杨笑起来很好看,瘦的不行却咬着牙坚持奔跑;嘴唇很软,发质也软,头发长一点的时候显得很乖,短寸的时候又利落得很勾人。
笑声不大,好听,像一种橡皮糖,甜蜜又柔软,取悦着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