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衣的郎君推门而入,褪去甲胄后愈发显得身形
清瘦,身上还带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荀谌与他对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也不把自己当阶下囚,熟门熟路的拨弄起掏炉中的炭火,屋内一时之间只有炭火细碎的噼啪声。
对坐的人顺着暖意挤了过来,他也顺势把暖炉推了过去,一脸复杂的看着从面无表情逐渐融化成一脸满足的阿弟。
“谌兄长武艺实在不佳。”
荀晏心理毫无负担的得了便宜还要怼人,快乐的融化在了暖炉边上,还不忘挤兑了一句兄长。
荀谌感觉额头青筋一跳,颈间尚且隐隐作痛,他摸了摸,凉飕飕的说道:“可惜了,谌还未至腰间赘肉横生的地步。”
然后他看到荀晏突然大松了一口气。
……糟糕,有点想打人。
最可怕的是他还打不过。
这些年修炼的愈发心平气和快要成仙的荀谌只感觉自己的涵养在被一再挑战,他平复了心情,平淡的问道:“如何会埋伏在那条道上?”
荀晏抬眼,指尖空落落的在空无一物的桌案上瞎画了一圈。
“谌兄长忘了?”他说道,“幼时一起玩沙盘演练,我还不懂你呢!”
……虽然确实没想到家被偷了。
荀谌一怔,垂下眼眸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次抬眼时他问道:“那清恒准备何时放我回去?”
荀晏听得此言诧异的抬头。
可能是最近瘦得厉害,他一双本就圆润的杏眼显得愈发大了起来,此时他诧异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荀谌。
荀谌总感觉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曹公与袁公胜负未分,颍川派系在袁氏帐下须我支撑,何况荀氏一族只我一人仕袁……”
他试图说明道理。
但他弟只是双目无神看着他,也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只是待他说完以后慢吞吞问了一句。
“那三兄为何在袁谭帐下?”
荀友若凉飕飕的坎坷仕途惨遭灵魂质问,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用同样无神的目光盯着荀晏。
荀晏冷笑一声,豪迈的一拍桌案。
“不放!放人是不可能的!反正三兄子嗣亦在颍川,有何牵挂!”
他说得活像是土匪抢人似的
,恨不得一脚踩在那张本就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桌案上,动静之大看得荀谌眉头一跳。
荀谌鼻尖一动,只感觉莫名闻着了一股酒气。
他狐疑的看着眼前这明显兴奋得过分的人,先前相遇匆忙未能看清,如今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才算是看清了面容。
分别数年,他这族弟生得脸嫩,瞧上去仍是以前的样子,如今看上去脸色白得吓人,气色颇为憔悴,更像是被一股精神气吊着似的。
他拧起了眉,起身欲按住身前人的肩膀,一边说道:“何故饮酒?”
荀晏敏捷的一躲,只是刚起身便觉眼前蓦的起了黑雾,酒气从肺腑间升起,有些晕乎又莫名刺激得头脑愈发清醒,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后退却被抓了个正着。
荀谌感觉自己抓着的那截手臂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体温不正常的高,起码不是醉酒能导致的温度。
他心下顿时隐隐生怒,正欲开口,却听荀晏又慢吞吞的开口了。
“三兄,你别说话,”荀晏平静的说道,“我有点想睡觉。”
睡觉?
荀谌一懵,下一瞬他身手矫健的接住了一只火炉……嗯,确实是一只火炉,烧得都要烫手。
荀晏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看到了一个好像年纪大了一点的荀友若,心下一阵嫌弃,嫌弃过后又觉得也还凑合,虽然兄长毛病挺多但也得带回家去。
他隐约间似乎看到荀谌那张世家子的面具破碎了,一下子暴跳如雷和小时候似的,耳边的声音也似隔了一层膜,他尝试努力听了听……
“荀狸奴你他娘有毛病是吧!?”荀谌怒道,“我哪天下去了得被叔父揍死!”
他隐约听到怀里的人很小声的在说什么,连忙凑近听了听。
“你才……有毛病……”
荀谌更怒了:“我看你是病得不轻,就这样还到处乱跑是不要命还怎么的?真当没人能管你了……”
他叭叭叭了一大堆,低头一看人翻了个白眼彻底屏蔽了他。
荀谌:……
无能狂怒并且口吐芬芳,同时还得任劳任怨。
他真的是俘虏吗?!
第132章
马蹄下尘土飞扬,青州兵在逐渐后退,他们将要让出黄河以南的一半土地,退回到黄河以北去。
等他们退去后,青州将会被那条随意的河流分成两半,想来曹操得要多操心一下这边的事了,比如拎个谁来做这个青州刺史。
隔河而治,有两个刺史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毕竟一个州乱起来的时候有四五个人冒出来圈地口称自己是刺史的事儿都有。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正从平原的方向而来,他们形容有些狼狈不堪,似是赶路许久,只是精气神都还不错。
为首的将军勒马停下,眯着眼睛望着远处那些零零散散拎着包袱的流民,半晌微微侧头与身后的人说道:
“袁谭似是欲徙民往河北?”
来人正是一路从临济那儿回来的赵云与荀€€一行人,他们自烧了临济粮仓后就东躲西逃的,几次险些被抓住,一路上磋磨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跑远了点却发现前线似有大变。
也不知是因为后方失火,还是前线失利,袁谭的兵团开始逐渐后退,连带着追捕他们的人也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路上能见的流民。
荀€€皱眉,他想了想,总觉得这般举动倒是颇似他们那位曹司空在白马时干出来的事儿。
正待思索之际,猛然却见前方道旁有一行人冲出来,杀向那一路如同赶羊一样赶着流民的匈奴骑兵。
为首者身形极高,骑在马上更是比常人高上许多,连带着手中握着的长刀也格外的长,一刀下去纵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的挡不住那一下。
荀€€看到身旁的赵云眼神一亮,小赵将军低声急促与他说道:“文恒兄且看好伤兵,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一夹马腹,手提长枪,口中大喝:“关将军!我来助你!”
荀€€眯着眼睛,隔着尘土勉强看清了那红脸汉子。
原来此人便是关云长。
他想着不省心的堂弟留下的大坑,心中愈发发起了愁。
那二人合力,想要击退一伙组织松散的骑兵轻而易举,不多时便得胜而归。
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情深义重的你一句“关将军!”,我一句“子龙将军!”,好不
叫人肉麻的,刚没说上几句就潸然泪下,哭那位曾经的主公。
荀€€心中和空口吃黄连一样扭曲,他想着那位刘使君恐怕还好吃好喝被伺候着待在别院里头种菜。
这都什么事啊!
“子龙如何在此?”
关羽抹去了悲色,他问道。
昔年赵云曾经在刘备麾下干过一段时间,后来因着兄长去世请辞归乡,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河北,总归不会出现在这青州战场上。
“唉!”
赵云长叹一声与关羽简短诉说了他这些时日来的经历,言辞间倒是对见面不多的荀晏颇有好评。
那是你没意识到他的真面目。
唯一清楚真相的荀€€面无表情想着。
感谢族中都是狐狸成精的环境,他这些年好歹也算是越活越精了,连他亲妹都说他有所长进。
出门肯定不会被人骗了。
关羽这才发现了荀€€的存在,他观此人相貌穿着皆不似常人,便迟疑的看向了赵云。
“这是荀使君的族兄,目前正任校尉一职。”赵云如此介绍道。
荀校尉下马行揖,面上笑眯眯,心中却想着得先把人拐起来。
几人简单交流了一下目前的军情,关羽这才面色略有些凝重的说道:“东海叛乱之事,二位可曾听闻?”
荀€€一怔,抬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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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烧成这样,当真不会烧坏了?”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
朦朦胧胧之间,荀晏仿佛听见有人在拌嘴,声音似是远在天边,又似他自己身在深水之中。
胸前似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般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他艰难的喘息了两下,感到有只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浑身热的吓人,他已经转不动的大脑开始迟缓的思考不该多喝的,这醉得他都天晕地转了。
连精神病都醉好了。
待处理好了小插曲,那俩人又开始低声说叨了起来。
“这喂得进药吗?”
“试试吧,不行只得用针了。”
外头似是有人来报,被拦在了帐外,只能听得隔得愈发遥远的窃窃私语之
声。
“主君还未醒吗?”
他听出来了,像是应许的声音,有些急切,又有些忧虑。
再之后他便听不大清了,混混沌沌似是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昏睡,直到他隐约听到下邳二字后才再次寻回了一些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