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清之与他说:[早上,嗯,中午好,你开机啦。]
荀晏没什么力气拌嘴,胸口仍然憋闷得喘不上气,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这种虚弱到极致的状态让他有些心慌。
他尝试着睁开了眼,眼前几乎都是白花花的光点,看不清楚任何,喉咙间也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喘了两口未料却激起一阵咳嗽,外头的声响一下子停止,有人进来将他扶起,手急急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反手握住了那人的手。
张机一怔,低头看向身旁连咳嗽都咳得有气无力的小徒弟,惯会装可怜的小徒弟抿着唇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涣散的看着他。
“……醒了?”他问道。
“嗯。”荀晏从喉咙间勉强发出了气音回应。
他说不出话来,勉力指了指外头,张机愣了一会才知道他的意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苦笑。
帐子又被掀,这会进来的却是荀谌,这位‘俘虏’皱着眉头进来,看到奄奄一息的族弟以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这会醒了?”他面色很是不好,“不是说起码得明日再醒?”
张机木着一张脸,也不把这敌营的军师当成外人,指挥他做这做那的。
借着老师的手,荀晏品到唇齿间被灌入了苦涩的药水,他无法控制的下意识想要吐,被人毫不留情的掐住了下颌,硬是灌了下去。
好想哭。
他颤抖着想着,一时之间竟觉得喝这药受的折磨更大一些。
但好在一副药下去,身上似是多了些气力,所以他清了清和刀割似的嗓子。
“下邳……如何?”
他的声音比他想的还要轻些,似是耳语一般。
他本不应该让他这会儿听这消息的。
张机想着,他可以一副药给他继续灌晕过去,但他只是个军医罢了。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荀谌,得
,这还是个对面的。
荀谌乖觉的自己出去看风景去了。
“鲁郡叛党与昌€€合围下邳,荀安率五十勇士趁夜突围出城求援,已去了半月有余。”
张机如实说道。
出乎意料的,他那小徒弟听闻后神色仍然平静,只是虚喘了几口,鬓角间又渗出了一丝虚汗。
“她朝哪儿求援?”
张机心下微沉,却听荀晏有些无力的低声说道:“老师替我将应许唤来吧。”
荀晏其实内心很平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就像是仍飘忽忽的处于云端,听到这么个消息都没有什么真切感。
他困得要死,和悬梁刺股一样一根筋吊着,他木然而冷静的和应许嘱咐起了后续的事宜,尽量将所有的布置都说明白,他不知道自己一觉要睡多久。
整得小应也莫名紧张了起来。
最后他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睡得也不安稳,似是一直在做些噩梦,头晕得仿佛没有待在地上,身边一直有人灌药把脉的,指不定还带针扎的。
在相继梦到阿兄要考他经义、大侄子表示要打他屁股、三兄发福变成油腻中年大叔的地狱梦境以后,荀晏终于惊醒了。
身边的人顿时手忙脚乱,他还未看清什么便感到有只手贴到了他额前。
“可算退烧了。”他三兄一脸麻木看着他,眼下带着青黑,活像是加班了数日,连袁老板都没这么压榨过他。
荀晏盯着他的熊猫眼噗嗤笑了出声。
“你还笑得出来!”荀谌顿时无能狂怒,“一睡睡了快三天,再不醒我马上得背着荆条滚去颍川了。”
“那得是老师的招牌先砸了。”
荀晏说道,心中顺便补了一句,他自个的招牌大概也得砸了。
不过还是老师的招牌金贵一点。
荀谌盯着他家病得不轻的幼弟,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感受,最终只是叹道:“何至于此?”
也不知是问荀晏,还是问他自己。
“是谌兄出手太狠。”荀晏愉快的下了定论,心中却想起了昏睡前听到的消息,后知后觉的恐慌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揪住了身边人的袖角。
“安娘无事,”荀谌蓦的开口,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她一路往鲁郡跑,碰上了张文远。”
张文远……
荀晏松了一口气,若是如此,那么东海叛乱应当无忧矣,他脑子还带着刚醒的混沌与迷糊,但想着想着还是觉得拳头发紧。
“真是……胡闹。”
他有气无力的指责道。
荀谌没有立场说话,他选择不发表意见。
他转而问道:“还有何不适?”
他是真的被吓着了,他这堂弟虽是自幼体弱,但也大多数时候都是生龙活虎一个能打十个,鲜少有这般样子。
荀晏没精打采的摇头,荀谌看着不大放心,出去叫了张机过来,回头自己却被赶了出去。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荀晏。
“我与老师讨论医术,谌兄长难道听得懂?”荀晏没有感情的开起嘲讽。
荀谌:……
“你这医术学得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反问。
荀晏用被子捂住了脸,拒绝搭理。
直到身旁重归寂静后,他才能够清晰听到自己急促虚软的心跳声。
真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清之也少有的没了声音,于是他一个人蜷缩在安静之中。
直到有人粗鲁的将他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张机看上去像是多日没有睡好,瞧着比荀谌还要憔悴,颌下的胡须都乱蓬蓬的。
“老师,”荀晏软乎乎的说道,“有点难受。”
张机皱起了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脉上,荀晏却握住他的手臂深深喘了两口气,只觉得胸口愈发憋闷。
“想吐。”
他如实说道。
他几日水米未进只喝了点药,吐了半天都是干呕,直到最后一股微暖的腥气涌上喉头。
他呕了一大口血在巾帕上,顿时感觉胸口沉重消散了许多。
荀晏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看都不大愿意看就撇过了头。
“吐出瘀血是好事。”
张机很淡定。
他收拾了收拾,倒了杯热水递给了荀晏,然后说道:
“我们师徒应当谈谈吧。”!
第133章
温水冲淡了唇齿间的铁锈味,荀晏低着头抱着瓷杯,倦怠得不想动弹。
张机熟稔的取了只笔在纸上记着什么,记完以后才抬头说道:
“病情恶化的太快了。”
“外伤以致虚劳,损伤心血络脉,思虑过多又亏损精气……心乃五脏之本,你本就天生心脉虚弱,经不得耗损。”
说罢他一顿,看了一眼低着头也不说话的荀晏,随后淡淡道:“这些你应当也知晓。”
荀晏讷讷无言。
张机面上逐渐浮现薄怒,他啪的放下了笔,问道:“既然知晓,又为何不爱惜自身?”
他确实是生气的,论起医术,眼前的人虽说不上什么极高明的神医,但耳濡目染钻研多年,又兼自身久病成医,该如何应当再清楚不过了。
荀晏垂着眼眸,指腹轻轻摩挲过瓷器光滑的表面。
“老师,”他蓦的开口,嗓音因先前一番折腾沙哑得很,但语气仍然是平静的,“胸痹之症本就了无对症之药。”
这时候的医学并没有日后那般精细的分类,胸痹是一种很宽泛的说法,他这病用日后的说法大概得叫作……先天性心脏病,正如他先前所说,放在这时候就是绝症,纯看命。
张机一怔,听出来他言下隐隐的悲观之意,心中愈发升起怒意,只是被他压制了下来。
“清恒之疾较常人要轻许多,又兼自幼服药,习武锻炼,人体气机玄妙至极,若是日后能戒忧戒虑,未必不能病愈,”他说道,“昔年叔慈先生虽多病,但寿数亦不亚于寻常人。”
荀晏听出来老师的宽解之意,他想着,他本该顺着这段话说服自己,附和老师,但可能是病中乏力多思,他下意识又不那么认同老师的话。
他不似寻常病患,听医工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学了多年的医,有些时候知道的越清楚反而越束手束脚,乃至于有些说不出的消极。
“老师说得是。”他最终这样说道。
“你最好是这样想的。”
张机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气得牙痒痒,只恨自己没有祢小友那张嘴能把这人骂骂清醒。
他唰唰写了一排方子,往荀晏面前一塞,匆忙之间荀晏的大脑一片
空白,还未辨认出药性就被另一个想法塞满……这是不是多了点?
“暂且先服这些,看后续反应再改方子,若是……”张机欲言又止,还是说道,“若能暂且辞官以休养,那便再好不过了。”
荀晏啊了一声,倒也没有对张机后面那半句话有什么反应,反而后知后觉问道:“今日是何日?可有赵将军与€€兄行踪?”
张机:“……那两人挺好,已经回来了,受了些皮外伤而已,比不得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