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别天天受师弟白眼了。
以前在许都也不过是被老师和华佗骂骂,现在师弟也学会白他了,三兄更是每次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又去揉把侄子的脑壳。
小萝卜头是他三兄的儿子,被带来益州的时候只有两三岁,还不怎么记事,这会吃完了饭抬头看看,抿着唇
轻轻笑了笑,笑得像只小甜糕。
看得出来三兄应当很宠爱这孩子。
小甜糕说:“可是阿缉说过,下回见面要检查我课业的。”
荀晏笑意淡了些。
荀缉是荀攸的长子,如今堪堪将要弱冠,与荀攸次子荀适皆在成都。
自那日以后,大侄子就少有来见他,先前是因病急,其后为了起码表面上的避嫌,还是减少私下见面为好。
大概是怕他一人无聊,荀衍就把荀绍扔了过来。
为了三兄这片信任,他想着他怎么也不能让小侄子在他这儿不学无术,回头被考察课业时惨败而归,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拿出荒废多年的经学。
所以当张鲁来时,看到了两个抓耳挠腮的人。
“张公今日如何来此?”
荀晏如释重负,打发了小孩先回屋自习去。
张鲁摇着头,盯着院中那年轻人的眉心看了半天,有些神神叨叨的模样。
……按照荀晏的认识,这些宗教人士是真的带点邪乎,也是真的信仰虔诚。
上一个左慈说他命该早夭,虽是不好听,但若是没有一些怪力乱神的事,他本该五岁时就因病去世。
他现在就怕张鲁也来一句他命该早夭。
好在张鲁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并没有来一句铁嘴直断。
这位曾经的汉中太守面相颇为寡淡,似是少有事被放在心上,连这会自己几近沦为阶下囚的状况也未让他如何,仍然我行我素。
“乌角先生昨日离去,云游四方,临行前请君自重,下回未必有灵药救命,”他干巴巴的转述着,“他说君与我等道不同,不可为谋。”
荀晏眨了眨眼睛,假装没有听到后面半句,只是道谢。
张鲁似是没有离去的意思,在身旁数位侍卫的视线下仿若无人的转悠了两圈,最后看向了那位自许都而来的御史中丞。
“东方之星愈盛,帝星依旧微弱,”他突然显得有些沮丧,“太平难致,吾道将延续。”
荀晏过滤了他的话,问道:“张公以为曹公势将盛?”
张鲁这会显得很正常。
“天下大势,瞬息转变,如何能说得清?正如袁公十万重兵
临官渡,谁人能知他会败。”
“……公似是善观天象,以此可知乎?”
荀晏尝试顺着宗教人士的思维问道,得到了张鲁隐晦的,像是看傻子般的眼神。
……他难不成是被资深宗教头子鄙视迷信了?
“我降与曹公无关,”张鲁坦然说道,“所降不过荀公耳,至于荀公如何想的,我不得而知。”
荀晏看着他,心下猜测着大侄子究竟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倏而笑了起来。
“公达今日将整治汉中?”
半月之期将至,荀攸既然答应与他一同前往成都,就必然会在此之前处理完汉中的事,例如不愿降,正在逃匿的张鲁之弟张卫,以及各种阴奉阳违的大族、祭酒。
那也说明了为何今日张鲁会少有的来他这儿。
“吾弟不善兵事,非荀公敌手,”张鲁神色平淡,似乎将有危险的并非他的弟弟一般,“只是终究是吾弟,恐其身死,故求见御史。”
他没有什么外伐之心,他的功曹阎圃建议他割据汉中,以蓄资本,只可惜时运不济,竟是为人所擒。
荀晏陪这位宗教头子喝了一盏茶。
即使这位宗教头子一直一副温顺的模样,又信奉不兴兵戈,治国太平,但他也不敢真把他当成什么温顺的人。
张鲁夺汉中,其下掩藏的尽是鲜血与白骨,汉中的美好表象下也并非全然美好,汉中平原向外买卖粮食的价格确实称得上一声米贼。
黄昏之际,有侍者来报明日可启程成都。
沉寂许久,荀攸动手辄斩藏匿逃犯之家十余家,缴获米粮十万余斛,遣送了张卫到张鲁跟前。
张鲁矜持的颔首,揪着弟弟飘飘然的欲离去。
临了还送了荀晏一件礼物。
“我与巴中€€人交好,得此异兽,观之勇猛无比,可生食钢铁。”
荀晏举起那勇猛无比的异兽,瞳孔地震。
……这是他可以拥有的吗?!
第165章
“你若是实在喜爱这白罴,带上不就是了?”
临行前,荀衍实在忍不住委婉的提道。
荀晏正抱着那毛绒绒圆滚滚的黑白幼崽,一整个圆球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腿上,闻言他有些依依不舍的抬头说道:“蜀道艰难,舟车劳顿,幼兽尚小,只怕吃不住远行。”
荀衍看了看他幼弟大病未愈,仍然苍白的面色,再看看那白罴幼崽结实的身躯。
“清恒莫非不知白罴乃是猛兽?”他无法理解的说道,“莫说这点路,再远又有何妨?”
理是这个理,他也知道,据说黄帝还曾经训了一只熊猫大军,更有传说蚩尤骑着熊猫征战四方,然后被坑了……
可是那是熊猫诶!是熊猫诶!
他得给他喝盆盆奶,吃竹笋!
黑白滚滚懵懂的抬起头,亲昵的用吻蹭了蹭荀晏的手指,看得荀衍一阵心惊胆战。
这要是一口下去,保不齐这手直接废了。
荀晏抱起了那足有四十来斤的虚假幼崽,贴贴了老半天才放了回去。
“三兄留驻汉中,还请兄长好生照料……”
他说得艰难,因为那只滚滚这会抱住了他的腿。
荀衍莫名感觉有些压力大,他感觉幼弟嘱咐他的样子活像是托付给他亲闺女一般。
“阿白,我会想你的。”
一转头他又看到荀晏牵着熊猫的爪子认真的说着,他心想这没救了。
离去时荀晏尚且沉浸在少有的安详以及有猫了的激动中,待走了半日后终究是又一次被现实击败。
他不该说南方天气还凑合的,作为一个北方人,他感觉自己有些水土不服。
在北方他嫌太冷,真来了南方他只感觉哪儿都不对。
山路难行,他的旧病休养了半月仍是没怎么见好,骑在马上还好,下了马靠脚力翻山越岭时只觉得走上一阵就喘得不行。
他回头看了看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等地形的荀攸,忍不住问道:“昔日膝盖旧疾,如今可有再犯?”
荀攸一怔,摇头道:“多谢小叔父关怀,早已不碍事。”
荀晏看了眼他的腿,看不出什么,只能暂且作罢,心里盘算着下
回逮着人去看看。
靠近成都时,刘璋已派人出城二十里相迎,不论他心中如何想,给朝廷的面子是绝对到位了。
大太阳底下,益州牧身上所着的蜀锦衣物华美而繁复,细密的金丝银线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睛。
他生着一张一看就是好脾气的脸,略微有些发福,在众人的簇拥下也没有太大的威势,他亲自迎二人进城。
待得入宴会席中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荀晏忍耐着浑身不适,抬眼望去,满座皆是陌生的面孔,那是益州的官员们。
如何劝说,如何分析,一路来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只是如今还得在这宴会上推杯换盏。
无形的交锋在酒桌上完成,这似乎已经快成了个习俗,就连隔绝于世的巴蜀也是如此,酒盏轻轻举起,只略微湿润了些唇便放了下去,荀晏有些头疼的漫无目的的想着。
刘璋似是早有向曹操示好之意,此时也顺水推舟,笑道:“海内大乱,社稷将倾,璋虽拥巴蜀之地,却只能安坐于此,曹公率义兵为天子诛逆,功高德广,璋岂敢不从。”
席中诸人或是冷漠或是不满,亦或者是欣喜,各异的眼神从上位那年轻的御史身上滑过,众人窃窃私语着,最终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刘璋如此表态,荀晏亦不可无所作为,他顺势起身,举杯而道:“刘公大义,当为天下楷模。”
说罢,他一饮而尽。
刘璋笑意真诚了一些,当堂讨论了起来该如何用兵,该发多少兵马。
荀晏坐下后只觉额角一顿一顿的疼,冰凉的酒液入喉,带起一阵灼烧般的麻,他有些神游的望过堂上诸公,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棘手。
此行虽是顺利,但依他看来,其中许多人仍然持中立之态,并不倾向于曹操,如今愿意出兵很大的可能却是看在以荀攸为主的亲曹派上。
昔年刘焉入蜀,扶持出了以南阳三辅人为主的东州派,经过父子两代经营已是盘根错节,甚至压制着益州本地士族。
而公达入蜀后拉入了部分的颍川士人,对比起来仍然不成气候,但他斡旋于其中,左右逢源,今又取五斗米道,已硬生生拔出了第三只势力。
自古权衡主客最是困难,益州的现状,不论是东州派
还是颍川派,皆是外来之客,那些自刘焉一代起就一直被压制的益州士族又是什么想法呢?
底下的士人看着情形,嘴角笑意愈重,只是眼底却心绪难测,不一会便有人上前来敬酒。
“素闻颍川荀氏多良才,昔日见荀公,今又见御史,方知名不虚传,不知御史可有意多留一些时日,观我巴蜀之河山?”
那人笑吟吟说着,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什么,荀晏记得这人,此人正是中郎将吴懿,刘焉领益州牧时,此人率全家跟随入蜀,可以说是老刘家的家底之一了。
“吴中郎善相面之术,”有人同样在席间笑道,“昔日有善相者道中郎之妹后当大贵,可惜其夫早逝矣。”
席上一时冷了一瞬。
他这话看似没什么问题,却一时之间打到了一堆人。
无论是所谓‘后当大贵’的吴懿之妹,又或者是娶妻吴氏,早已在权位争夺中去世的刘焉三子,如今刘璋的兄长,刘瑁。
这桩姻亲只显露出了双方的野心,若是平日里倒也无妨,但闹到一个中枢官员面前总归是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