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第69章

“本王岂会怕这些。”

于是抬手间雾气升腾,捏出来守卫模样,他端着的鸩酒满了杯,掀帘缓缓走了进来。

锁链里,刘遏虚弱地抬起眼来,看向他,那分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却不知为何那双眼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刘遏又虚弱地笑了下。

“怎么,今日还有酒?”

“今日李蛾将军下令,将你鸩酒赐死。”

“还有这好事。”

“殿下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他静静对视着。

刘遏久久看着他,干瘪的嘴唇因为缺水起了死皮,嘴唇翕动着像是要吐出话,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谢谢。”

于是鸩酒递到唇边,刘遏低头喝了一口。

料想而来的剧痛却并没有发生,只是身体一点点无力而去,锁链应声断开了,刘遏一下满身斑驳伤痕地倒在守卫怀中,盯着那双眼,想说什么却依旧没有说。

怀抱带着热意,是人体肤的温热,难得在最后的时候还能有人陪着他,都说人死时会想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刘遏透过那双眼看着,目光十分平静。

鬼王也低头看着,直到怀中人渐渐没有了呼吸。€€

刘遏的魂飘了出来,被战战兢兢的黑白无常勾去了地府。他走过鬼门关,神荼郁垒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他一直拖着锁链走着,直到喝下了孟婆递来的那碗汤。

喝汤的时候,鬼王在火医地狱里,判官说他把汤都喝光了,一滴不剩。“他都把你忘了,你也该喝了吧。”

于是鬼王慢条斯理地从火中伸出手来,接过那碗孟婆汤。

呲啦一声,汤水一下倒落在火里,把火烧得更加兴旺了。鬼王把空碗还了回去,姿态依旧那般优雅。

“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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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遏又拖着锁链过了奈何桥。

然而将入轮回的时候,阴差们却说他阳寿未尽,像这样的需得登记造册查明原因,是不能入轮回的。

“是抓错了人?”孟婆汤的药力上来,他迷瞪问道。

“大概吧。”阴差们翻了翻簿子,“现在你是野鬼了,你得先留在奈何桥边。”

于是野鬼飘荡去了花田里,一飘就是几百年。

直到鬼王问起。

“他还在那飘着吗?”

“是呀。”

火医地狱的火熊熊燃烧着,即便强大如楚江王,也被耗尽了神力饱受折磨,却总是一言不发。但有时鬼王也会开口。

“还剩多少年?”

“五百年的刑罚,如今才过去一半呢。”

“听说再入轮回道能减刑,”白无常说,“毕竟做人最苦,比这地狱的火还苦。”

鬼王又沉默了,久久没再说话,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入定的时候,他又淡淡开口了。

“那便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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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黄泉水滴落在曼陀罗上,血红的花瓣颤巍巍展开细小一截,叶子随之凋零半截,销入尘土中。有野鬼在其间艰难挣扎着,睁不开眼。

野鬼只知道听阴差说,像是自己阳寿未尽,抓错了人,像这种鬼是不能直接入轮回的,阴差又懒得再回去处理,于是他滞留在了奈何桥边。

有细小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日二殿的楚江王来了,瞧见奈何桥边游荡着一圈孤魂,便指责阴差办事不利,”那道声音接着说,“现下阴差们忙着补了缺漏,这就要送你们入轮回去!”

野鬼猛然来了精神。

“我终于能投胎转世了?”

“投胎是不能了,你这等阳寿未尽的还得先补了阳寿,需找具身体借一借,还魂去哩。”

野鬼还想再问什么,忽然有阴凉凉的东西在他眉心上点了一下,他便被推去了。

而不远处,野鬼看不见的地方,司命陪同楚江王站在一处。

“你我千年的交情,”司命摸了摸手中的簿子,“放心吧,我做点手脚,这回总能如你愿的。”

楚江王看着天极处的那轮黄日,微微颔首。

“多谢。”

他转身踏入轮回道去,脚迈出的那一刻,对上远处那只排队轮回的懵懂野鬼视线,看到那只野鬼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佯装不在意地转回了头,只是唇角微微掠起。

那么,野鬼,再见了。

第83章 年夜饭

鞭炮声噼啪,烟花在高空绚烂绽开。京城的夜市在这一晚不关闭,一夜鱼龙舞。

除旧迎新的时候,点灯守岁。贺子裕在王府里忙活了多日,终于等来了年关。这些日子他靠着密道在王府与皇宫两头跑,秦见祀特意命暗卫把暗道又翻新扩建了一遍,免得陛下过来不方便。

晚间的时候,王府在冬雪中静谧,仆婢准备好年夜饭后便退了下去。

秦见祀小憩醒来的时候,身上外衫随之滑落,烛火跳动了下,昏黄的光照在书房的书桌上。

他捡起来看,发现这外衫是压在服箱里的旧衣裳,一看角落里的服箱,被人胡乱翻了一圈却没有收拾,就大概能猜到是谁人的手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有脑袋拱拱的,小心翼翼往里面看了眼。

秦见祀见状,淡淡出声道:“醒了。”

“你再不醒,都要赶不上朕命人备下的年夜饭了。”贺子裕才喘了大气,大步跨了进来,“怎么样,睡了会儿头还疼吗?”

“好多了。”

头疼的旧疾已经有好些年,却不知为何在遇到贺子裕后渐渐淡了下去,只是间或几夜没有好眠,才会再复发一下。

屋里带着迷迭香的气息,伴着暖炉熏得沉闷,味道其实并不好闻,他起身来把衣衫放回服箱,贺子裕就开始开窗通风。

“进来时候看见你手撑着书桌睡着了,就想给你盖件衣服,但是找不到你大氅,”贺子裕一扇接一扇地打开窗,忽然回过头问,“哎你那件织金大氅呢,不都是挂在衣架上的吗?”

秦见祀盖上箱子,对上他目光。“前天烧破了洞。”

“喔,”贺子裕恍然大悟,“怪不得朕找不到。”

窗间倒灌进来些冷气,吹得人几分清醒,只一点上弦月朦胧悬挂在天际,贺子裕趴在窗边看了会儿,想着再过十五天就是上元节。

到时候就和秦见祀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又多了一个溜出宫的借口。

他正要起身来,对上秦见祀压下的手,目光交汇间来吻了他,卷舌缠裹间深入其里,吻得那般在意与缠绵,贺子裕眼睫微颤着,想要抬起眼来又被人的手掌捂住了眼。

“朕,特地从宫里带出的御厨……再不吃年夜饭就要凉了。”

“嗯。”秦见祀又不知足地吻了一次。

直到压唇发出细碎的嘬声,并着有些乱了的呼吸,贺子裕轻推了推,被窗台膈得手疼,秦见祀才拉他起来,手上拿着件新的大氅,来给他披上。

“别着凉了。”

刚睡醒的嗓音,几分低沉沙哑。

贺子裕低下头,笑着看秦见祀给他系上带子,指腹摸过湿润的唇,“不愧是你家,东西在哪你门清,一翻就翻到。”

“陛下常来,也能摸得门清的。”

“成,”贺子裕拍拍他手,实在是等得饿了,“下次再摸,我们先用膳去。”

“那等用完……”

“嗯?”

这年夜怎么过,守岁怎么守,秦见祀已经有了打算,与贺子裕过的第一个年头,总要在床上有纪念意义点。

微弱月光下,灯笼轻晃,回廊里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去厅堂那边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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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秦见祀没有想到的是,三更正时更漏声落,温过的屠苏酒斟满了杯,几辆马车驶到王府门口停下,郑庭芝扶着抱手炉的太傅下马车来,随即是得了恩许出宫的林容儿,林小侯爷与新娶的侯夫人。

应左相爷落魄之后抄了全家,最凄惨的时候,传出林小侯爷迎娶左相孙女应锦的消息,当初荷花宴上若不是应锦放了消息,恐怕贺子裕难逃算计。这份恩情贺子裕领了,当即封应锦为平安郡主,给了她出嫁的风光。

打更人从街头走过王府时,更漏滴到三更正,里头忽然传出劈里啪啦地一堆炮响,于是打更人捂着耳朵匆匆往外逃去。

院内,贺子裕正乐得开怀。

靠近皇宫的好地带,住得都是三代为官的高门大户,如今到了点不约而同地开始放鞭炮起来,并着京城四围百姓家中爆竹声声,没料到放得最响最久的竟然还是摄政王府。

林容儿捂着耳朵一脸埋怨,太傅笑着摇摇头。

“王爷这是,改性子了?”隔壁家的太尉听这动静扬起眉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对门的宗正老头捋了把胡子,“宫里那位在呢。没看见好几个亲近的大臣被请了去。”

“好像还少了一个啊。”

远处马蹄声达达,由远及近,是换了班的楚非骑马急急赶来。

于是一贯清冷的王府里,突然就多出了一帮人,秦见祀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围坐四处,心中的计划也在逐渐崩盘,贺子裕端起酒杯来。

秦见祀轻咳一声。“陛下。”

“不会怪朕把人都叫来吧,这么大个府邸就我们俩守岁,多冷清。”贺子裕疑惑转过头去。秦见祀默默喝了口屠苏酒,“两个人,不会冷清的。”

“朕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其实秦见祀倒也明白,像太傅他们这群保皇党,拥护的只贺子裕一人,和秦见祀的党羽一直是势如水火的关系,如今贺子裕亲政不得不对他的人多有打压,而秦见祀一再默许这种打压,使得朝堂上多有嗤笑轻贱。

最好的办法是在明面上抬高秦见祀的地位,所以贺子裕才会在守岁之时请太傅等人来登王府,宣明关系。

贺子裕在意他,不会让他名声受到一点不洁。

“自朕亲政以来,鲜少与诸位有再聚的时候,”桌上,贺子裕最终端起酒杯来向众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自古这人心易变,但朕想这往后几十年,还能与诸位同舟共济。”

他看向秦见祀,挑起眉头,“朕与诸君,元旦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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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酒暖,饭菜上宴,众人都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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