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佥事,多劳你先封锁此地,再将这两位人证带回官驿,本官亲自审查。”
晴天一声霹雳,张燎无力摔落在地,他脑中炸雷大作,劈得焦糊一片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位钦差是当今皇帝派来彻查云泽知县身亡一事。
大梁最权重的天子,调派了锦衣卫跟从,怎么会仅仅只限于调查一县之长身亡?
钦差临走前那重重的“审查”二字,此刻裹挟了浓厚的腥风,直往张燎面上喷涌。
他看着黑不见底的屋顶,打了个寒噤。
第43章 香消
商闻柳捉了那两个婆子问出了什么,暂且不提。葛东敕眼下召集了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沸反盈天,俨然一个小朝廷。
正激辩着,外面有人敲门,递了封请柬进来。
洒金纸皮上龙飞凤舞写着钦差大名,邀县衙诸位并一些售买炭火的散户去赴宴。
在座鸦雀无声,心说这鸿门宴,怕是有去无回了。
胡散是这些个炭火商里的大头,一听腿都软了,结结巴巴问:“莫非那个......被找着了?”
葛师爷风浪里来去的,鱼虾龙蛇都见过,不动如山:“他想查案发地,便让他查了,他想查账,也让他查了。在座不妨用此处想想,这位小钦差他查出什么没有?”
葛东敕一指脑袋瓜。
四座便不做声了。
“没有证据的事,纵然影乱纷纷,他怎么定论?要普天之下的悬案都是全凭几张嘴就能断了,那可不就全乱了套了!大理寺那儿出来的官老爷啊,都一个样,往好听了说,心xin纯良,要我看,就是蠢。”葛东敕喝ko茶,又招手:“廉善。”
那小瘪三一应声,从后座窜出来,跟条狗似的。
师爷慢条斯理的:“上次让你去问问谁卖的咱们,找出来没有?”
“这......没呢。”
葛师爷照他心窝子踹一脚,廉善喘几ko气,腰骨塌了似的弓着。
“你这时候发哪门子善心?去,把那个婊子给我弄死。”
“行,这就去!”廉善身形晃了晃,还是跨出那道门槛。
天也不冷,艳阳高照的,廉善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起栗,他走着,远远听见屋里传来鄙薄的讥笑声。
似人非人,像是一群牲畜。
陈沅在梳头,无由的,她今日眼皮乱跳,大早上就给眼皮子掀醒了,外面还有鸟在聒噪,陈沅听得心烦,掷出几块眉黛去赶,无济于事。想起昨日被抓去的两个婆子,总算多些宽w,盼着这京官是个有能耐的,把云泽蛇鼠一窝的污吏全杀了才好。
嘉兰昨日也来了,两个姐妹聚在楼底下,时间不长,赶着说了些体己话。
嘉兰叫她走,陈沅不肯。
祸害百姓的牛鬼蛇神一日不被拔除,陈沅一日不敢心安,她留在勾栏院里悄悄搜集证据,可惜只有只言片语,要不是那大官善心,这些话她一辈子讲不出。
鸦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衬她皎白的肌肤出水芙蓉一般,那柄木梳捏在手里,一梳而下,陡地一顿,发打结了,陈沅正要去解,那柄木梳发出轻微的“喀”声,从正中裂开一道细细的裂ko。她遽然一惊,捧起那把梳子,已然断裂成两块。
“啪嗒。”这声响更加重了陈沅内心的不安,她瞥了眼窗外,发现一小丛着短打的打手涌进大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房门被人霍地踹开。
打头那个正是廉善。
陈沅想起嘉兰的劝告,头皮发麻。
“唷,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韫汝姑娘还在梳洗哩。”廉善笑了笑,那种令人寒颤的笑意愈来愈深,他身后那些打手哪还在意一个j女是不是梳洗停当,当即将陈沅踢打在地。
陈沅跪坐着,遭了几个耳光,脸颊红肿一片,强打起精神:“廉善,你找麻烦也要挑对地方。”
廉善眯起眼睛,笑容里泛着腥气:“姑娘做事太草率,我们几个来教教你规矩。”
“割了耳朵绞了舌头,扔去灰窟子吧。”廉善轻飘飘地说。
灰窟子!韫汝如遭雷击,丰润的脸蛋惨白一片,她颤颤道:“廉大爷,嘉兰会恨你的!”
灰窟子,流民聚集之所,人不是人,女人更是用来泄欲的牲ko。
“没法子,葛师爷知道了。”廉善笑了笑,挥手让身后跟来的的几个男人上前,雪亮的刀子上有股散不去的死人味。
廉善靠近了些:“我也是没办法,韫汝,留得青山在。”
陈沅望着他,那样子还是巷子里几个孩子一同玩耍时的样子,怎生得天命戏人,落到这般田地。
“小善。”陈沅咯咯地笑,看不见逼近脸颊的刀刃一般,“自古横道之豺狼,未有不肚破肠流者,你且等着。”
廉善冷眼看她,猝不及防一声疾呼,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奋力振起,胸膛直扑白刃。
刀尖从下至上,将陈沅喉头划了一道大ko,胸ko随即也被鲜血濡没,一道轻盈的血线喷涌而起,腥热的血溅起尺高,离得近的无不被喷了满脸。
白铁无情,血ro何辜。
陈沅嗬嗬喘着气,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什么也顾不到了,用尽最后一点意识,朱红嘴cun里挤出一串音,她的喉咙已经漏了风,掺杂鸣沸的风声,混沌不清。
廉善看清楚了,她说的是€€€€“嘉兰”。那几个持刀的打手都愣了,嘴里尝到腥味,眼珠前蒙上一层朦胧不清的血色。
原来漂亮女人的血,和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廉善没想到陈沅这样烈xin,湿热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像水,又像遭人吐的唾沫。他无端暴怒起来,夺了旁人手里的刀,将房内陈设劈得七零八落。
“老子给你一条生路,是你不走!是你不走!是你们!是你们不愿等!”
尚有余温的女体已然不能答话,廉善夺门而出,踉跄着走。血腥甚浓,行人纷纷走避。他凭着记忆推开小院门,那架漂亮的花架还在,绿芽花苞团团簇拥着,已有冷香,却掩不住那阵腥气。
廉善呵呵地怪笑,仰卧着,四体大开,毫无保留展现在朗朗白日下。
晒吧,晒干了这身血ro,就谁也不欠了!
一个浑身破烂的疯婆子不知何时蹲在他边上,不惧那股骇人的血腥,瞪着昏浊的眼珠子问他:“小善,我孙女呢!”
血腥上涌,廉善喉头咕嘟一声,翻身趴在地上呕酸水。
涎水挂在嘴边,他声音里带上哭音,腔调悲酸:“死了,死了!”
“嘎€€€€”
“哪儿来的乌鸦。”孙修在钦差门前赶乌鸦,飞走一群又来一群。
黑鸦报信,必有坏事临近了。
商闻柳捏捏鼻梁,宴请一大群人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不过比起京城官场,怕也是小巫见大巫。他志在治国齐家,入仕时没想过要面对这么多的鬼蜮伎俩和cun枪舌剑,从前只听说官场上人人善文过饰非,个个呼千秋万岁,还以为是夸大,没成想,现实比ko耳相传的还严重。
商闻柳起了些与他地位不符的忧心,以史为镜,大梁官场再不整治,仅凭屈指可数的几个清流,恐要遭逢大难。
武佥事去徐子孺住所搜查,此时还没回来,商闻柳左右闲不住,叫了人一同过去。
屋子是朝廷赐的官邸,两进两出小院子,种满植株,花朝快到,已经有些花han苞待放。
县衙的几个都没跟来,大概是经历了青楼那一遭,心里也有数了,总归是要闹一场的,累的去伺候这位钦差大人。商闻柳踏进院门,迎头撞见,武释满脑门子汗,手里提个锄头在挖什么。
“武佥事,可有找到什么?”商闻柳顾不上问好。
武释甩了把手上的泥土,摇头:“徐知县家中只有些书籍,其余的都是些日常杂物。”
商闻柳沉思片刻,话音一转:“指挥使可传信来了?”
武释吧锄头递给一边站着的锦衣卫:“暂时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就在今天。”
他话音稍顿,犹疑道:“徐知县给大人寄的信中,是有什么重要线索不成?”
商闻柳日前写信,托温€€将他家中收纳的几封徐子孺的来信送来云泽,那会儿武释秉着锦衣卫惜字如金的条例没多问,这时候实在捺不住好奇,问出了ko。
商闻柳点头,并不藏私:“徐兄心细如发,他早在十一月就来到云泽任职,之后寄来的信件较之从前,频繁不少。我猜测那时候他就发现此地税收不对劲,说不定写给我的那几封信中,暗藏着什么讯息。可惜我愚钝,并未知晓他的心意。”
武释见他神伤,便不欲多问。
另一头,京城也不算太平。
原以为是个丰收的好年,哪想去年冬天太冷了,北边大河给冻得结实,cun天开凌,大大小小的冰凌子化不开,堵塞河道,而上流水已经解冻,大水哗地冲下来,闹灾了。
水灾似大风吹云,轰然卷过沿岸县镇,三千多亩田被水淹,若不尽快救灾,今年北方就只能靠放仓吃饭。正与邻国剑拔弩张的时刻,皇帝愁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朝会开到午时还没散,乌泱泱的大员挤在殿门ko,呼声震天,一会儿推举这个去赈灾,一会儿保荐那个去救民。
亏得李庚当了两年皇帝,这点决断还是有的,大笔一挥,把工部许仲槐调去了北边治灾。
人手有了,剩下就是钱粮的事。
东南各省去年通过漕运送来的漕粮还剩三成,加上北边还有大粮仓,能解一时之急,可是大水冲垮的堤坝和田地民宅,还需要银子修缮重建,户部一点国库,捉襟见肘。李庚又焦又躁,恨不得立马从朝堂上揪几个出来抖一抖,把这些人平时私藏的钱财全抖去灾县。
所幸内帑尚有富余,皇帝思来想去,首先作了表率,太后和两个妃嫔也捐出金银首饰若干,群臣纷纷俯首,当即解了私囊。
只是这一遭后,朝廷上下每年所收的银税,想必要彻底清查一番了。朝廷的钱,户部最清楚,当晚户部侍郎洛汲就跑进宫里,偷偷递了份文书给皇帝。
那份文书上赫然写了一个名字。
马久志。
君臣谈到月上中天才完毕,洛汲前脚踏出门,板凳余温尚在,忽的又递来一份密报。
李庚上下眼皮打架,耐着xin子喝完参汤,堪堪定神,才拆开那密报详阅。
才看了几行字,皇帝面色大变,亲自研墨,迅速写了密函封好,唤来近侍:“送去赵尚书府上,再有,急令温指挥入宫见我。”
近侍心领神会,领了腰牌匆匆出宫。
第44章 字谜
檀珠撅着屁股,在墙角捣蚯蚓。
这些天公子的同僚们来过几次,又是送吃又是送穿,前天小陆哥哥还送来一只大白鹅,据说此禽及其凶猛,养好了可以守家宅。小鹅挺亲人,檀珠爱不释手,抚摸着小鹅修长雪白的颈子,当晚做了个吃红烧鹅ro的美梦。美梦初醒,ko水还来不及擦,小鹅的名字便当即拍板,叫梦梦。
小鹅梦梦嘴巴比较挑,檀珠摸清了它的习xin,一脚深一脚浅满院子挖土找蚯蚓,院子里大坑小坑不计其数,填平的痕迹十分明显,檀珠挖完蚯蚓,十分严肃地抱着梦梦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不填坑了,过午之后去买些花种,满院子种花。
梦梦吃饱喝足,拍着翅膀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两天天气不错,太阳暖呼呼的,难得京城有这么好的日头,檀珠暗自可惜,她太力气小了,腿脚又不好,没法把家里的被褥搬出来晒一晒。
正带着梦梦乱窜呢,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这几日老有人过来送东西,檀珠听着声挺轻,琢磨着是不是那个顶好看的傅寺卿来了,抱着梦梦过去开门。
恰好一片云飘来,厚重云絮遮了太阳,周身热气稍散,檀珠一抬头,赫然一身飞鱼服跃入眼帘。隆准深目,皮肤微黑,来人像座山似的站在檀珠面前,把惟存的一点光全挡住了。
檀珠语不成句:“你你你你你你......”
温€€:“......”
他干巴巴露出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思忖着怎么开ko。指挥使在军营里行走惯了,怎么野蛮怎么来,虽然在朝堂上干了这两年收敛不少,可是这浑然天成的一股煞气实难抹杀,就连尽力挤出的和善微笑也能令小儿夜啼。
檀珠尿意上涌,瘪着嘴忍哭。
梦梦是个小机灵,察觉到小主人的情绪似的,在檀珠怀里一扑腾,竟给扑腾下来了,稚嫩翅膀借着力往前一冲,张喙就朝指挥使脸颊ro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