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站得靠近门口的侍卫大胆地越众而出:“卑职有一套透骨钉,愿呈献陛下。”
那€€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个针包,那€€针包除了是皮制,和太€€医们放置银针的针包并无二致。可他打开来,却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钢钉,短的三寸,长的有七寸长。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跃跃欲试:“卑职给这套透骨钉取名阎王钉,用在犯人身上,叫人恨不得立时去见了阎王,好寻个解脱。”
“好!犯人,说得对!你叫什么?”
皇帝取出一个透骨钉来看,那€€钉尖打磨得尖利无比,可钉身却钝杂斑驳。看到便能想象,钉入骨肉的第一下会极快,可要继续往里钉,每一下施力€€都能叫人痛不欲生。
“回陛下,卑职孙轩。”
“你来用刑,若能叫朕的好哥哥签字画押,朕赏你黄金百两!”
“谢陛下隆恩,卑职必不负陛下所托!”
封离被绑在刑架上,有些无力€€地垂着头€€。听到孙轩靠近的脚步声,他终于€€抬眸看了过去。獐头€€鼠目,丑陋至极,他封离也记住了。
孙轩明显知道皇帝想看什么,虽说皇帝说的是让他签字画押,他却仍旧并不问话,径直掏出一支三寸透骨钉,比在了封离的左手上。
“听闻您的左手在梁都时受过伤,我这一钉下去,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封离见他比在他掌心,心中嗤笑€€,还以为多厉害,情€€报根本不准,他受过伤的是手腕,又不是掌心。他怠于€€隐藏,情€€绪直接带到了面上。孙轩见状,将手上透骨钉猛地钉进了他掌心。
锐痛来得猛烈,但封离只€€是眉头€€微蹙,便忍了下来。刮骨疗毒、带伤奔袭的事他不是没€€干过,区区钉子€€,也想让他服软?
孙轩这第一下正是要向皇帝展示他的能耐,没€€想到金尊玉贵的皇子€€如此能忍,竟然一声不吭,叫他大失面子€€。眼€€看皇帝面色不虞,他直接掏出了一支七寸长的透骨钉。
这第二支,钉进了封离的锁骨。
他猛地仰头€€,颈侧青筋暴起,身体本能地颤栗。
皇帝大笑€€,形如九幽修罗。他两步上前,拿过孙轩手中的锤子€€,猛地将那€€透骨钉又砸进去一节,似要将封离钉穿在这刑架之上。
本以为这样能看到封离更痛苦的表情€€,没€€想到他只€€是冷汗淋漓,鲜血从伤口溢出染透衣物,却再没€€有更多的表情€€。
皇帝继续下锤的动作停住,他掐住封离的脖子€€,喝道:“你装什么死?!你求饶啊!你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话,说不定就€€能少钉几次!”
“封离,你不会指望摄政王来救你吧?他除非肋生双翼,否则回不来。上一次军报的消息,他还在滁州,距京一千二百里,等他得到消息回来,你已身首异处!”
封离听完,看也不看他一眼€€,竟然闭上了眼€€。
皇帝被无视,怒意€€更甚,气得亲自动手拿出一支七寸钉,钉穿了封离另一边锁骨。听着那€€令人牙酸的骨裂之声,他只€€觉得快意€€非常。可封离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又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封离垂首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在痛。
就€€在这时,李德仁的徒弟匆匆而来,将解泉泠击鼓鸣冤一事禀报。
皇帝听完,手中铁锤直接砸到了封离胸口。昨日鞭伤尤新,今日这一重锤,封离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那€€血溅落在皇帝的衣袍上,刺目非常。
但皇帝此刻顾不上这等细节,他又多了一个痛恨的对象,那€€就€€是敢在宫门前挑衅皇权的解泉泠。
“解泉泠!朕要杀了他,给封离陪葬!”
他大步而去,封离露出一个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总有办法击中对方痛脚。
皇帝走后,封离仍这么被绑在刑架上。侍卫被带走了一部分,还留下几人看守。其€€中一人和同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腹痛要去出恭,便急匆匆也出了典正司狱。
很快,消息便被送入了郑贵妃宫中。
听完狱中之事,郑贵妃在殿中来回踱步,神色端凝。皇帝此时去处理解泉泠敲登闻鼓之事,必会因他煽动百姓,更添怒火。可解泉泠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不好处理,最后这怒气,只€€怕仍是要落在七殿下身上。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冷静,会忌惮民意€€。但是皇帝……难说,只€€在他一念之间。
“不能再等了,唯有兵行险着,勉力€€一试。”郑贵妃兀地顿住脚步,面露坚毅。她将自己随身玉佩给身后的大宫女,命令道:“送去慈仁宫给林淳妃,请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请动太€€后出面。”
“娘娘!”大宫女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劝阻。将这代表身份的贴身玉佩送出去,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林淳妃要同进退,林淳妃若事败,随时可以拉上她们娘娘陪葬。
原本不必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否则娘娘日夜隐忍又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哄得那€€昏君独处,将他灌醉一刀杀了。
大宫女几乎要落下泪来。
郑贵妃抬手止住她的话,说:“我意€€已决,从走上这条路起,我就€€没€€想过回头€€。要么成€€,从此脱离苦海,要么败,不过交出这条命罢了。”
大宫女只€€得接过,福身退下,自去安排人送信物不提。
宫外,解泉泠已说到赫连重锦残忍杀害侍从,七殿下隐忍不发,听得在场的姑娘们落下泪来。终于€€,宫中来了旨意€€,就€€在这宫门外先将解泉泠杖责四€€十,再入宫面圣陈情€€。
侍卫们得了君令,不似宫门守将一般畏手畏脚,他们二话不说将解泉泠擒住,按在刑凳上便要行刑。
这下,百姓们都不忍卒看,那€€之前听故事没€€听哭的婶子€€们也跟着红了眼€€眶。
“解公子€€多俊的人才€€,这一顿板子€€打下去皮开肉绽,还能站得起来吗?”
但一心救人的解泉泠可不管这杖刑有多痛,他趴着仍是扬声往下说:“七殿下受此覆盆之冤,解泉泠受这四€€十杖,是要为他撬开一片天,陈述这冤情€€。”
第一杖重重落下,打得解泉泠顿了一下。第二杖并不多停留,转眼€€又落了下来。
解泉泠稍稍适应,哪怕痛不可当,依旧声稳如钟:“解泉泠……以此身为证,证七殿下人品贵重,证七殿下,义胆忠肝!”
第76章 遇险(5)
杖刑四十, 打到最后解泉泠已€€无法靠自€€己€€站起来。就这样还是封珏和程寅半路赶到,让侍卫有所忌惮的结果,若是换了普通人, 只€€怕已€€经打残,还伸冤?能将诉状递上去,便不错了。
击登闻鼓要的是勇气,可要走进宫告御状, 却要的是体魄。
杖刑完毕,解泉泠是被封珏和程寅左右搀扶起来的,接着在两人搀扶下走进宫的这一路,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落下血痕。宫门广场的地砖被他的鲜血浸染, 如红梅落白雪, 踏之亦存侠骨香。
不知是哪一位百姓先跪下来的, 很€€快广场上便跪成了一片,他们朝向解泉泠三人走进宫门的背影,有人高喊:“请陛下给七殿下一个公道!”
“请三法司主审!”
“七殿下爱民如子, 他是好人!”
无人带领,百姓们甚至喊不出整齐的口号,说的却是他们的心声。他们把€€封离的故事听进了心里, 他们认同解泉泠的主张。
解泉泠没有回头看, 可听着身€€后的喊声,挨了四十棍都没有落泪的新科进士红了眼眶。那一刻他像是忽然间找到了方向, 再不计较这一甲二甲,更不眷恋那清贵出身€€。
宫门楼上也有三人, 须发€€斑白,迎风而立。居左的那位是刑部尚书解渊, 居右的是礼部尚书于鸿,居中的则是吏部尚书魏显,三位内阁大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魏显捻须而笑,道:“后生€€可畏。”
于鸿性€€子更直,老尚书撩袍便要走,急吼吼地:“快快快,你我€€也去勤政殿外求见,别等皇上盛怒将他家小子砍了就来不及咯。”
“多谢两位……老哥哥。”解渊一揖到底,他不方便出面,但到底不放心儿子。
于鸿摆摆手,赶紧拉上魏显走了。
解泉泠意不在说服皇帝求公道,这数月来或亲历或旁观的桩桩件件,到今天他们三人已€€看得分明。指望皇帝圣明,还不如指望日出西方、月满不缺,他们求的不过就是在宫门外那一场。
所以进了宫,到了勤政殿外,解泉泠反而平静下来。皇帝看他的目光刀锋毕露,可他体力不支,有些累了,殿内陈情说的还是那些,请皇帝将封离一案移交有司负责。他勉力支撑着说完,当€€场便昏迷了过去。
这下好了,在外头等着求情的两位尚书也没求上,气€€得要杀人的皇帝也没找到发€€作€€机会,人都昏迷了再要处置,一时找不到理由。封珏和程寅告退,赶紧就近把€€人带去太医院诊治。
皇帝满腔怒火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场摔了纸镇和笔洗,笔架也被扫落在地。
“封离,封离!当€€初那些母族高贵的皇子们压我€€一头,就因€€为我€€母妃是宫女出身€€,他们通通看不起我€€,现€€在我€€已€€经是皇帝,还整治不了一个罪妃贱种?!”
皇帝在殿内踱步,躁动不已€€。他神态癫狂,喊的是封离,却又像是不止在说封离。
那些曾经轻贱他的皇兄们都死了,太子到皇六子,全死了,只€€剩下一个皇七子封离。尽管他们过去没有过节,尽管他北梁为质十年,但他像是代表了曾经压在他封鸾身€€上的枷锁和高山,让他又恨又惧,欲杀之才能安稳。
再加上摄政王对封离的疼爱维护,更是让他恨之入骨。当€€初周昭宁是悉心教导过自€€己€€的,他维护的是他封鸾,他在周昭宁面前表现€€得满心依赖和钦慕,装得虚心求教好学€€不倦……那时周昭宁对他是满意的。
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赐婚,一切的错误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皇帝越想€€越入魔,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封离杀了。但这回,拦他的不止李德仁,还有闻讯而来的郑贵妃。
郑贵妃温言软语,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帮他骂人,向他谏言:“宫门外头的动静太大了,都传到了后宫,您是不必在意那些蝼蚁怎么想€€,但闹得人尽皆知有损您的皇威。您不如先晾他一晾,再给他传些假消息,攻心为上。比如……那解家小子被打成了残废?”
郑贵妃意在拖延,不能让七殿下再受刑了。美目盼兮,眸光流转,她娇俏一笑:“他不通消息,不知外头情形,还不是您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到时候您让狱卒闲聊,让他不经意听了去,半真半假的,不怕他没有软肋。这人只€€要找着了软肋,就好辖制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转怒为喜,大悦。抱着郑贵妃便拉到腿上,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连连褒奖:“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今夜留下来……”
说着,他当€€着满殿宫女内监的面,手就这么在郑贵妃胸前掐弄起来。郑贵妃忍着呕吐的欲望,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装作€€害羞,埋首至皇帝肩膀,在那无人看见的地方,眸色冷若寒霜。
当€€晚,郑贵妃大宫女安排的人借着往慈仁宫送佛香的机会,见到了侍奉太后的林淳妃。小宫女将玉佩转交,林淳妃听罢却没有收,她把€€玉佩装回了小宫女的荷包里:“请转告你家娘娘,我€€与她的默契在心,无需如此。”
林淳妃也心中忐忑,她到慈仁宫之后,太后只€€礼佛,不问俗务,她在不在跟前伺候太后也不计较,对她的态度模糊得很€€。她贸然前去为七殿下求情,也不知道说的太后会如何做想€€?
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前去求见太后。其实并不需要虚与委蛇,太后是智者,自€€有评断,反而是故作€€聪明才容易坏事。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便说真话€€好了。
太后已€€卸了钗环,正在寝殿听宫女读书给她听,见林淳妃求见,倒是有些意外。平日里她是不会夜间过来的,最多陪她饭后散散步,就不会再打扰。
“让她进来吧。”
“是。”
林淳妃很€€快入内,见到太后便拜,口称:“臣妾有要事禀报,请娘娘屏退左右。”
这倒有些大胆了,林淳妃伏地不起,并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挥退宫人,只€€留了贴身€€大宫女一人在侧。
“起来吧,坐下说。”
“谢娘娘,臣妾要说的事极为冒犯,臣妾不敢起身€€,请娘娘许我€€跪着说。”
太后这下真好奇了起来,林淳妃平日温和,与宫女说话€€都不曾高声,到底为了什么事才有这般态度。
“你说。”
“臣妾想€€求您救救七殿下。”
“封离?”太后面露惊诧,略一思€€索,问她,“他与你有恩?还是有私情?”
太后会这么问,却并不问七殿下出了什么事,显然宫里闹出的事瞒不过她的耳朵,但她却没有要管的意思€€。林淳妃心中一紧,只€€觉要说服太后,比她想€€的更难。
她坚定地摇头:“无恩,更无情。臣妾与七殿下只€€在宫宴时有过几面之缘,并无私交。”
“那你为何要冒大不韪,来求哀家插手前朝事?”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语调却严肃了许多,她又问,“你觉得他身€€陷危险之中,不得不救?”
林淳妃深吸一口气€€,再次伏地埋首,这一次,只€€因€€她要说的话€€,是心底最深的伤痛,她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
“因€€为我€€恨封鸾,太恨了,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先帝的最后一位成年皇子害死,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娘娘,他的后宫是吃人的牢笼,这么多年,我€€苦不堪言。他好男风,面对女人便不能起势,但他需要诞育皇子,需要遮掩癖好,所以他每每召我€€侍寝,都要美貌太监从旁伺候。”
“与他行周公之礼,常常是三四人一起……女人在他的寝殿如同牲口,任人观看、亵玩、凌虐、侮辱,赤/身€€€€体之时,有无数次我€€想€€就这么死了。可,恶鬼横行于世,凭什么好人家要去死?所以我€€恨他,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
太后震惊不已€€,久居宫廷,太监宫女对食的把€€戏不是没有耳闻,但是皇帝带着太监,和自€€己€€的妃嫔……这叫什么事?简直丧心病狂!且亲口承认自€€己€€想€€要弑君,她说出一个字便是死罪。能让林淳妃有如此勇气€€,恐非虚言。
“所以你想€€要哀家保下封离,好让他们兄弟相争?你可知皇位更迭并非儿戏,乃是动摇社稷国本的大事!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会害了封离?先帝皇子就算要问罪,也要证据确凿,昭告天下。”
林淳妃抬头,她无一丝哭腔,却已€€满面是泪。她仰望太后的那一眼,如同困兽,绝望中生€€出不屈傲骨,仿佛能刺穿灵魂,将太后定在当€€场。
“娘娘,他会的。去年秋狩,他命带刀舍人郭明铮在猎场截杀七殿下,将七殿下击落悬崖。后来郭明铮被他调入羽林卫,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