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小看了皇帝,侍卫用刑是为€€了逼供, 皇帝对他用刑只是为€€了心里痛快。一鞭接一鞭, 他一连抽了封离十多鞭,打得他胸腹之上一片鲜血淋漓, 几乎不停歇。要不是李德仁见势不妙过€€来劝阻,他那€€打红了眼的样子, 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陛下,陛下, 他该死也不能这么死在典正司狱中,该明正典刑才€€是。更何€€况……摄政王还在北边,私刑处置了不妥。”
皇帝闻言,赤红的双眼转向李德仁,他想也没想,反手一鞭便甩到€€了李德仁身上。李德仁身怀武艺,是完全躲得过€€的,但是他硬生生挨下了这一鞭,鞭尾在脸上落下伤也未吱声€€。
“老奴僭越,有罪。”
封离喘着粗气€€,听€€李德仁跪地请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半晌,皇帝似是平复了暴戾的心绪,将染血的鞭子扔到€€地上,说:“周昭宁也救不了他,等他忙完回来,封离早已€€身首异处。”
他仰头大笑,接着抬手扯开了封离本就破碎的领口,上下打量后吩咐道:“给€€他上最好的金疮药,不能叫他死了,朕明日还要接着打的。”
皇帝扬长而去,封离就在行刑架上被上了药。侍卫给€€他包扎,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俱是疼出的冷汗,可却一声€€不吭,顿时心中敬畏,手上动作都轻了些。
封离察觉,低声€€道:“多谢。”
那€€侍卫不敢应,将他解下来送回了牢房。
刑房暗无天光,就是让受刑者不知时辰,加剧恐慌。而牢房有小窗,封离被带回去才€€知道,原来天已€€亮了,用完刑便去上朝,皇帝大概兴奋坏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侍卫一走,云伯中便着急问道。
封离躺在那€€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答他:“死不了。”
“北梁攻打我国了?外面如何€€了,您怎么会被抓进€€来?殿下,朝中是不是出了大事?谁对您用的刑?”
“好吵……”封离没力气€€抬手捂耳朵,没好气€€地说,“再吵就死了。”
云伯中立刻闭嘴,不敢再问。
他一安静,封离更没了声€€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累困了,还是疼晕了过€€去。
他受制于人,外头已€€为€€此闹出了大动静。摄政王府的府兵不顾宵禁全城搜寻,临街的百姓皆被惊扰,纷纷开窗探看。
一看之下,这些兵将只和巡城的衙役等有些冲突,并未针对百姓,稍稍安心,心大的重又睡了过€€去。及至丑时前后,街面上彻底恢复平静,摄政王府府兵找到€€了线索,确认封离是被带进€€了宫中。
徐清安夜访刑部尚书府,向解渊陈情€€,第二日早朝,解渊当庭发难。
“皇上,臣有事起奏。”解渊出列。
“解卿,何€€事?”皇帝明显心情€€不错,语气€€都较平时柔和许多。
解渊听€€了却蹙眉更深,看来徐清安所说没有错,此事恐怕不是宫中其他主子擅作主张。
“臣敢问七殿下何€€在?”他不停歇,直接将话€€都说了出来,“昨夜戌时,七殿下在曲明街遇袭,被人擒拿后带走。摄政王府的侍卫、府兵彻底查找,发现七殿下是被人带进€€了宫中,不知皇上可听€€闻此事?”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把玩着腰间玉佩,好一会才€€答道:“朕当然知道,是朕命人捉拿的。”
“这是何€€故?”
“解渊,你是在讯问朕?注意你的态度,朕没有点你儿子为€€一甲,你便目无君上了?”
解渊一口气€€堵在胸口,皇帝真是不讲道理,但此时情€€况不妙,他只得说:“臣不敢,只是心中不解,便急了些,还请皇上见谅。七殿下乃是您的兄长,又是摄政王妃,便是有过€€错,也无需当街缉拿,您下旨申斥便是。”
“申斥若是有用,朕又何€€尝愿意动手?只不过€€……”皇帝的目光扫过€€群臣,俨然胜者姿态,“封离他勾结北梁,意图谋反,这样的大罪,不得不出其不意暗中缉拿,否则他闻讯而逃,岂不是祸乱江山?”
“不可能!”解渊下意识反驳,“七殿下绝不可能勾结北梁!他在北梁十年苦楚,最痛恨的便是梁人。”
“解卿,和这大禹江山相比,为€€质的那€€点过€€去又算得了什么?”
解渊身为€€刑部尚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两句话€€糊弄,他立刻镇定下来,不与皇帝扯这些,正中要害地问:“可有证据?”
“此案还在查问,不便在朝上详说,待一一查问清楚,自然会公开问罪。”
“不可,兹事体大,敢问陛下交由谁查问。按律,皇子、亲王犯罪,当由内卫、宗正寺、三司共审,还请您下旨,将七殿下移交三司。”
皇帝一开始还因为€€心情€€好,耐着性子应对。听€€到€€解渊要抢人,当即便黑下脸来,冷冷喝问:“解渊,你是不是以€€为€€摄政王不在,你们几个阁臣便可以€€摆布朕了?滚!下朝!”
他说着起身便走,摄政王一系的官员正等着接解渊的话€€,没想到€€他直接掀了桌子。谁也没法去拦着皇帝不让下朝,一时只能干看着。信国公等人面露得意,张扬大笑而去。
朝上争执之时,后宫中亦是暗流涌动。郑贵妃的人查探到€€了消息前来回禀,说七殿下被关押在典正司狱中。
“人怎么样?”
“受了刑,伤得很重,是那€€位亲自动的手。我们的人只看到€€被拖出刑房时,已€€是衣衫褴褛鲜血淋漓。”
闻言,郑贵妃保养极好的指甲,差点掐进€€肉里。
“多日经营,决不能毁于一旦,决不能叫他死了。”
郑贵妃的大宫女低声€€道:“娘娘,他若死在这,那€€位回京必会发疯,岂不是更好?”
“糊涂!今日我等见死不救,说不定来日便是连我们一起杀了。更何€€况,他与那€€畜生不同,他是个好人,不该死在这脏污恶臭的皇城。”
“是奴婢短视。”
郑贵妃吩咐道:“王府必定已€€往北传了消息,但王爷不一定能赶回来,就算赶回来也尚需时日……命我们的人盯好狱中动静,暗中送些医药食水,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
郑贵妃还在思索,宫外解泉泠和封珏、程寅已€€决然出击。
三人一早便得了消息,先是聚在解府等解尚书下朝带回消息。三人本没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有恃无恐,顿时急了。
程寅当先说:“定是皇宫暗卫拿的人,这帮人心狠手辣,用起刑来绝不会留手,殿下在宫中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封珏起身,急道:“我们立刻进€€宫,宫中能关人的地方就那€€么多,先找到€€人,看看是什么情€€形!”
解泉泠点头,他比两人倒是多了一分沉稳,但说出来的话€€却……
他说:“他拿话€€搪塞朝臣,我看他拿什么搪塞民意。我去敲登闻鼓,当着全京城的百姓陈情€€,到€€时候民意滔滔,看皇上如何€€应对!”
“登闻鼓?!”程寅和封珏异口同声€€反问。
“不错!”解泉泠开门€€便要走,一开门€€,他爹和摄政王府长史徐清安正站在门€€外。
解泉泠蹙眉问道:“爹你要拦我?”
解渊和徐清安对视一眼,答他:“不,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也去!”程寅和封珏立刻说。
“你们去什么去,一个内卫、一个宗正寺少卿,随便都能进€€宫面圣,敲登闻鼓岂不是舍近求远,颇有作秀之嫌。”解泉泠一挥袖,当场拒绝,“只有我这个二甲第一、风头正盛的新科进€€士合适。”
徐清安深深一揖:“某替王爷谢过€€。”
“徐长史不必客气€€,殿下与我们情€€同手足,营救殿下义不容辞。”
“胡说,你也配与殿下称兄道弟?”解渊斥道。
解泉泠理都不理,迈步往外走去。
程寅和封珏跟上。出了解府,三人分道扬镳,他们二人进€€宫打探消息,解泉泠车都不坐,骑马到€€了宫门€€前,直奔登闻鼓而去。
那€€登闻鼓乃是太祖朝设下,就立在宫门€€外,百姓有不平之冤屈,可击鼓上闻。然敲响此鼓,需先受五十杖刑,有功名者减十,亦需受四€€十杖。
正因如此,鲜少有人敲登闻鼓,毕竟一顿杖刑下来,体弱者留不留得下命还两说。
解泉泠风姿卓然,仪态翩翩,他执起鼓槌,引得宫门€€外守军惊异侧目,行经的百姓已€€驻足而望。就在众人心想他只是开个玩笑时,他手中鼓槌已€€重重敲下,登闻鼓浑厚的鼓声€€激荡而出,顿时响彻这宫门€€内外。
“何€€人击鼓?”守门€€校尉回过€€神来,厉声€€喝问。
解泉泠充耳不闻,击鼓的动作沉稳无比,誓要让这鼓声€€响彻京城。
附近的百姓闻声€€而动,纷纷来看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热闹。一看之下,有人认出了解泉泠,在人群中议论开来:“那€€便是刑部尚书之子解泉泠,新科二甲第一,听€€说他该点为€€状元,莫不是为€€此喊冤?”
第75章 遇险(4)
忽然, 鼓声暂停,解泉泠昂首而立,扬声道:“新科进士解泉泠, 为先帝皇七子€€击鼓鸣冤,七殿下绝非勾结北梁的叛国之人。若有罪,请陛下按律侦缉、审理!”
百姓哗然,议论纷纷。
守门校尉一个头两个大, 击鼓的人他知道是谁了,他惹不起但他身上这身铠甲惹得起,可解泉泠喊冤的那€€个, 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校尉能置喙的。
他硬着头€€皮上前,试图吓退解泉泠:“大胆解泉泠, 你可知敲登闻鼓要先受杖刑?!”
“七殿下有不平之冤, 如今身陷囹圄, 区区杖刑,我又何惧?”
解泉泠说他不惧,守门校尉却不敢令人直接上刑, 这京中势力€€盘根错节,确有许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但阁老之子€€绝不在此列。今日他莽莽撞撞将人打了, 看似威风, 说不定明日就€€得脱了这层皮。
解公子€€自己来敲的登闻鼓没€€错,但他也不能不识相。守门校尉立刻入宫上报, 他是做不了这个主。
这正合解泉泠的意€€,只€€见他径直转身, 重又敲响登闻鼓。这鼓声直如催命符,去传信上报的校尉跑得更快了。
他敲了几下, 神态尚且从容,可围观的百姓听了个开头€€就€€没€€了,很快人群中有大胆地喊起了话:“解公子€€,你倒是说说,七殿下怎么被冤枉了?”
“是啊,你说说!”
“解公子€€,快说快说!”
眼€€看围聚的人群挤占了半个宫门广场,解泉泠这才€€放下鼓槌,朝向围观百姓深深一揖,说起故事来。
他能言善辩,说起故事来比禹都最好的说书先生也不遑多让。昨夜他不曾亲见,却将其€€中凶险说得惊心动魄,擒拿贼人之凶狠残暴、王府侍卫的誓死护主,险象环生之中,七殿下如何机敏,被他说来都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大家听入了戏,听到这便有人问:“那€€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大胆,当街绑架皇子€€殿下?”
又有人附和:“就€€是!七殿下都能被当街绑走,那€€我们平头€€百姓还有活路?!”
解泉泠缓缓摇头€€,一声长叹,吊足了众人胃口才€€说:“那€€哪里是什么贼人?那€€竟是皇宫暗卫!今日陛下在朝上金口玉言,说是他令暗卫捉拿七殿下入宫,说七殿下勾结北梁,意€€图谋反。”
“什么?”
“怎么会?去年北梁那€€个皇子€€来的时候,还是七殿下为那€€歌女奔走,与北梁别矛头€€呢!”
“正是!”解泉泠一声大喝,真情€€掺杂着表演,双目已是赤红,“自大禹立朝以来,从未听闻不经内卫,不经宗正寺,不经三法司,就€€要定皇子€€谋反叛国的大罪!天潢贵胄,先帝之子€€,尚且可以不受审而定罪,可以由暗卫深夜擒拿、私囚刑讯,天理昭彰,国法何在?!”
“刚才€€那€€位兄台说得对,祖宗旧例、大禹国法都护不住七殿下,又岂能护得住我等平民百姓?!”
说到这,解泉泠又是一揖:“无有证据,未经审理,自陈清白亦是枉然。我解泉泠今日击登闻鼓,愿受杖刑,只€€求给七殿下一个公正待遇,徇法典旧例,由内卫、宗正寺、三法司共同侦查审理此案!”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只€€记得鸿胪寺外惨死的歌女,可知道之后,北梁二皇子€€因此报复,曾将七殿下绑架出京!”
围观人群一阵躁动,处处是不敢置信的惊呼。
“此事千真万确!七殿下逃脱时刺瞎了梁狗一只€€眼€€,乃是铁证!殿下与北梁之仇不共戴天,绝不可能勾结!”
当日绑架一事被赫连重锦托辞抵赖,便没€€能清算。可如今封离状况不明、生死不知,既然要借民意€€行事,那€€便没€€什么好忌讳。
解泉泠说起封离被绑架一事,与他为民请命伸张正义相串连,不仅将围观百姓带了进去,就€€连那€€些焦急等消息的守军都伸长了脖子€€在听。
宫内,消息刚传到勤政殿。皇帝人在典正司狱,他是低调去的,留了李德仁的徒弟守在勤政殿,小太€€监得了消息,立刻便往典正司狱赶去禀报。
而狱中,封离再次被带到了刑房,昏迷中被一盆冷水泼醒。
这回皇帝没€€有亲自动手,李德仁向他谏言,说人已是伤重,陛下不如侍卫们手熟,容易把人折腾死。
封离睁开眼€€,便看到皇帝在刑具前挑挑拣拣,遇到不明白的还虚心求教,问怎么个用途。侍卫解释了两样,他听得不耐烦,挥挥手道:“就€€没€€什么新鲜另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