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给了她什么建议?”特种兵问。
“我让她考虑一下能否舍弃生存权去换取独立的决策权。”闻哲说。
“怎么换?”
“短期绝食。或者,在我、体育老师和一些爱好冬泳的同学陪同下去尝试冬泳。”
“……”
“冬泳其实是最佳选择,但她拒绝,选择了绝食。她把绝食理解成反抗父母的办法。”闻哲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她反抗父母,只是想让她体验饥饿或者寒冷的感觉,因为饥寒交迫能最大程度的催生人对温饱和稳定生活的渴望。我希望她能认清自己现阶段并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事实,必须为生存让渡一部分决策权给她的父母。”
“你也舍弃了吗?”特种兵忍不住问。
“是的。”闻哲诚实道。
“为什么?”
“智慧能帮我快速掌握知识,但在生活经验方面,我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积累到足够独立生活的程度。父母永远有值得我尊重和学习的地方。”
特种兵就此沉默,直到闻哲疑惑地盯着他,问:“不问了?”
“那你的老师呢?”特种兵勉强用提问掩饰掉自己所受到的冲击。
“哪个老师?”
“你的班主任。”
“班主任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了,”闻哲花了大约半分钟来思考,“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因为婚姻出现问题,情绪才不稳定。可真正的原因却是事业与家庭间的平衡。尤其是她另一半对她职业的长期误解。”
“什么误解?”对方追问。
“中学老师这份工作,其实并不像旁人想象中容易。尤其是班主任。”闻哲说,“她每天都必须写教案、批作业、参加教师会议、参加职称考核、完成海量的教学任务以及看住不听话的青少年们,经常需要工作到凌晨。
“她的另一半却认为老师是有寒暑假的、相对其他职业更为轻松的工作,反而把家庭琐事全部推卸给她来负担。于是,她在工作之外还必须照顾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双方父母这六个人。她是个成年人,当然知道要跟家里人沟通。但她的丈夫却宣称工作那么累还要听她抱怨,骂她矫情、娇气,不是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四位长辈也是同样。而她也不是那种擅长与人争执的类型,就连偶有的吵架都无法占任何上风,只能默默忍受,或者躲在办公室里哭。”
闻哲顿在这里,大约10秒后才再度开口:“我还没有经历过婚姻,沟通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这个办法失败后,我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建议。”
随后,他又在特种兵的刻意引导下,逐一复述了其他几段略有差异,却大致相同的谈话内容。
半小时后,特种兵终于切入问询的重点。
“你的父母。”特种兵说。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闻哲说。
因为他足够聪明,父母当然希望他能参加各种比赛、拿奖学金出国、参加跳级考试,提前进入名牌大学。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为了我好。可这个学校已经是市级重点,不算差了。而且我很喜欢我的同学、老师与队友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离开他们。”闻哲说,“我尊重我的父母,可我对目前的情况很满意,不认为需要更换……我尽可能与他们沟通,可结果都是不欢而散。后来他们相互之间也吵了起来。”
家庭中对孩子教育的分歧点往往是最可怕的导火索。
只是别人家是孩子用死亡胁迫父母,闻哲家却正好相反。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闻哲认真地说,“市级重点一样可以去一所好高中,同样可以参加高考……”
特种兵听到这里终于不自觉出声:“你太危险了。”
“我?危险?”闻哲疑惑,“为什么?”
特种兵说:“你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我不懂。”闻哲惊疑参杂地看着对方,“说实话为什么会成为精神控制?人的精神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改变?”
“你提问的出发点很特别。”依旧靠在门边的混血助理忽然出声。
闻哲重新把视线投向助理,问:“那个……大叔?你其实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既然被揭穿,混血也不再继续假装。
特种兵主动退到旁边,空出位置给混血。
“我能问下大叔的名字吗?”闻哲不答反问。
“公平点。”混血走到闻哲面前,“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好。”闻哲说,“是衣着和举止。”
“大叔没有你这么聪明。”混血追问。
闻哲说:“做下属的人通常不能在上司面前表现得太随意,所以他西装革履。上司却可以。”
“不错。观察能力很强。”混血没有食言,“不过你还不能知道我和我下属的名字,我们所属的机构名称也不能。”
可他实际上又食言了,但闻哲并没有为这种文字游戏而生气。
“你们果然不是警察。这个奇怪的地方既不是警察局,也不是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闻哲达到了自己目的。
“你推测的依据是什么?”混血问。
“铺满整个天花板的无影灯价格并不便宜,”闻哲说,“不可能给每个病人的房间都装一组。”
“那警察局呢?”特种兵忍不住问,“因为我没有对你动粗?”
闻哲摇头,混血却知道:“你没发现自己在问询途中,已经不自觉回答了他的提问吗?你见过哪个警察会回答?”
特种兵哑然,闻哲也得出了一个特别的结论:“这里应该是我以往认知常识范围外的……”
他的声音被混血疯狂的掌声打断。
他看向旁侧的下属,问:“给这孩子测过智商没有?”
特种兵:“测过。”
“多少?”
“数据可能出错了……”
“把资料给我。”混血朝犹疑地特种兵手里夺过平板,“我看看,智商,测试数据第三页……我的天!198!”
混血毫不掩饰惊讶,接着又看见了下一栏的情商数值。
“妈耶€€€€202!”
混血半天才阖上嘴,盯着闻哲目不转睛地表示。
“孩子啊,你这两项也高得太夸张了。难怪我的属下会觉得数据出错了。”
这恐怕也是一名中学生突然被抓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言行举止却依旧镇定的原因。
混血忍不住对属下抱怨:“所以我才反复叮嘱,高智商的人未必会低情商,结果你们就是不信。看看,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个能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中学生。”
特种兵一脸惭愧的低下头,混血抱怨完就重新看向闻哲,问:“孩子,我也像你父母一样好奇了€€€€你为什么不跳级?别跟我说什么同学是你的好朋友,那恐怕只是理由之一。”
闻哲沉默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猜中的。
“毕竟我认识的高智商人群都喜欢随便动两下脑子,再随便拿几个博士学位,接下来的就可以随便拿出来鄙视那些低智商的普通人了。”混血说。
原来是经验之谈。闻哲想。
“我没有这么想过。”闻哲说。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混血没有放过对方。
闻哲刚想开口,对方又出声打断:“别撒谎,我没那么容易对付。”
闻哲点头,他当然发现了。
“为了显得高人一等就跑去跳级的行为,像未成年故意跑进成年人的娱乐场所。好奇没有错,但是因为好奇给自己造成心理创伤,就不值得了。”
“什么创伤?”对方追问。
“跳级之后,就必须生活在另一种环境里。”闻哲说,“周围的人永远会比自己拥有更丰富生活经验,而自己的智慧永远也无法对抗那些人生经验。时间一长,只会让自己痛苦又尴尬,而且还无法合群。”
听完他的话,特种兵彻底目瞪口呆,混血也哑然了许久。
“你的思维方式的确很特别。”混血说。
鹤立鸡群很多时候的确不是好事,但这往往是成年人通过经验教训才能得出的结论,不是一个中学生的思维模式,尤其是一个高智商的中学生。而且就像他告诉同学的那样,有些人在学习上就是欠缺天赋,而闻哲所欠缺是:他不认为学习有趣,却认为学习是一场竞技。可他同时也是一名完美主义者,因而在有限的范围内一定会做到完美,否则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参与。
“……我很好奇你的作文是怎么拿到满分的?”经过冗长的沉默后,混血也跟特种兵一样忍不住提出了框架外的问题。
“过程比较复杂。”闻哲说。
“耐心倾听是我最大的优点。”混血说。
“首先记住所有往期试卷的作文题型,”闻哲只好按照步骤来说,“然后记住老师开出的所有课外书籍的内容和相关书籍内容,接着是看时政新闻、打听老师年度教学纲要、打听所有出题和阅卷老师来自哪几所学校,并记住这些老师的教学经历、资历、以往出过的所有试卷题目及答案……做完这些准备后,就能从中寻到一种规律。”
“什么规律?”
“人做决定时的规律。”闻哲说,“一种可循的,完全跟一个人的亲身经历有关的规律,将决定他在阅卷的时候会给作文打多少分。”
特种兵没听完就忍不住指着闻哲骂了一句脏话,混血扫了他一眼后,他又立刻诚恳地向闻哲道歉。
“抱歉,他太激动了,”混血解释道,“虽然他骂脏话不太对,但我已经开始赞成他对你的看法了。”
闻哲一愣:“什么?”
“你太危险了。”混血说,“考虑到你才13岁,就连我都会害怕成长以后的你。至于我的下属,他现在就已经很害怕你了。”
闻哲再度沉默,房间里的另外两位成年人也同样。
“你难过吗?”片刻之后,混血毫无预警地说,“别撒谎。会被我拆穿的。”
闻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指什么,当即毫不犹豫地颔首。
“为什么?”混血又问。
“他们虽然有缺点,但也有优点。”闻哲平静地说,“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去。尤其是我认识的人。包括我的父母。”
“你说的是实话。”混血说。
“怎么看出来的?”闻哲问。
“你一直在用一种我们称之为‘剥离’的叙述方式。”对方说,“最明显的特征是,你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姓名。这种‘剥离’能拉开距离,把人物品化。多见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你是为了不陷入被动局面、不在问询中情绪失控,而把它用来抑制自己的情绪。这既是你还不信任我们的应激表现,也是你优秀自控能力的证明。”
闻哲很少被拆穿得如此彻底,再也掩饰不了脸上的惊讶。
“孩子,别惊讶。我们其实比你更惊讶。”对方说,“这原本是受过长期专业训练后才能做到的事,但你显然没有经过相应训练。”
混血说到这里终于侧头看向特种兵。二人用眼神迅速达成共识,混血重新看向闻哲,问:“孩子,我们很欣赏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大家工作?”
“工作?”闻哲更加吃惊了,“我刚满13岁。还是未成年。雇佣童工违法。包括国际法。”
特种兵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脏话,混血再度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不得不停下来,对他的下属说:“我越来越欣赏这个孩子了。尤其是他装模作样的地方。”
闻哲:“……”
就在闻哲想问对方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的时候,对方突然收敛了笑容,露出比刚才正经了不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