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南鹤与许清将这件事分析明白了,把自己侄子送去给秀才做妾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那是别的村的秀才,而本村没有秀才,有这两件前提在,以后石桥镇的人该怎么去想小泉村,毫无原则、阿谀奉承?
他寄予厚望的小孙孙正在准备科考下场,他的先生压了他三年,正是为了他一举得中,若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他,那才是最严重的。
思及此,村长握紧了手中的拐杖,面色沉沉:“简直荒唐!自古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你们早已将许清赶出家门,现在为何又要变脸?他既然已经与原南鹤定了终生,你们不准再插手进来!”
许老婆子张了张嘴:“村长......”
“再敢闹你们就给我滚出小泉村!都给我滚回去!”
许家人极不甘心,认命地准备离开。
“等等€€€€”原母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村长,他们许家人把我们家砸成这样,就这样算了吗?”
村长抬眼望去,仔细看来更是一片狼藉,刚要出声就听许老二喊起来。
“村长,那原小子把我打成这样,也要让他赔银子吧?”
“笑话!你们一家人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自己磕磕碰碰却还要我们赔偿?村长,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我们小泉村怎么会有许家这么不讲理的一家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村长怒道:“你们还敢提?你们无礼在先。原婶子,你将破损的东西如数核实好交给我,许家照常赔偿。”
原母大喊:“村长英明啊!”
许家人敢怒不敢言,如丧考妣,怨恨的眼神从原母身上划过,到许清身上。
都怪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果然是个丧门星,碰上他就没什么好事。
许清惊惶地躲在南鹤身后,对着瞪他的许二婶子露出一个笑来,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明灵动,哪有半分眼盲的样子?
许二婶子心里一梗,心里突然一惊,这个小贱人他看得见?他是装瞎?
好啊,好啊,竟然是这样!
难怪许家人连同着张禄生在他手里都没讨到什么好!原来他是装瞎,那就说得通了。
“许清你......”
许清短促地惊呼一声,躲进南鹤的怀里。
“好了!你还要闹什么!”许老二一巴掌拍在许二婶子的背上,打得她一个激灵,“真要村长把我们赶出去吗?走!”
许二婶子不甘心地回头看去,却见许清柔弱无骨地靠在南鹤的身上,瓷白的脸躲在南鹤的怀里,楚楚可怜。
刚刚那恶意的眼神与笑似乎都是她的幻觉。
许家人走了,原母拍拍身上的灰,如释重负。起身走到院子门口还在围观的村民面前:“还看什么看啊?回去回去!要看热闹去许家看去!”
围观的村民见许家人都败退了,也不敢接着站在这里,纷纷散去。
“真是,什么东西,呸!”原母转身来收拾地上脏污的衣裳与被踩坏的蔬菜,心里将许家人又狠狠骂了一顿,“南鹤,早饭在厨房里,你去热一热。”
“嗯。”南鹤拉着许清进厨房,见许清闷闷不乐的抑郁模样,掐了掐他的脸蛋,“还在难受吗?”
许清垂着脑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装盲。
他五岁时确实看不见,爹娘相继过世后他被赶出来,自己独自居住在田野间的茅草屋里。那时候只觉得眼前连同他的一生都是这样晦暗的。
六年前,村里也下了一场暴雨,惊雷阵阵,他夜里起床去后沟摸索是不是积水时,摔了一跤陷入昏迷,直到天亮才醒来。睁开眼就见刺眼的日光,悬停在他的眼前。
他能看见了,狂喜过后,心情又渐渐冷却。这个世界没有人关心他能不能看见,也没人会替他高兴。相反,他看见了环绕在他周围的摆在明面上的恶意。
他索性找回眼盲时的熟悉感,从此开始装眼盲。
装眼盲让他从找出了为数不多的乐趣,他堂而皇之地打量周围人的隐秘事,反正他们无所顾忌,他也善于伪装。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眼盲给他的限制太多了,他甚至不能轻松地去帮南鹤做点什么,只能待在原地,像个废物一样任他照顾。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许清抓住南鹤的手,“我以后还会给你添很多麻烦,你觉得我烦吗?”
南鹤愣住,正色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清默然。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不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麻烦。我不是在处理麻烦,我在保护你。”南鹤低声道,“这是我想做的。靠着我吧,像刚刚那样,我觉得很荣幸很开心。”
许清扑进南鹤的怀里,无声地掉了一滴泪。
日子趋近平静。
偶尔能听见村里传来的消息,许家的在村里的名声坏了;夏无忧嫁去了张家,进了家门就当家做主,羡煞了村里的姑娘、哥儿。
还是有人在笑话许清的错误选择,只有许清自己知道自己多么快乐。
早上南鹤上山去打猎,他睡个懒觉起床跟原母一起准备早饭。原母摸过一次他的手后就吃惊,并且坚决不让他碰冷水做粗活,只让他摘菜、擦桌子。
随后南鹤就从山上回来,拖回来一个猎物。吃过早饭南鹤带着他坐牛车去镇上卖猎物,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去镇上卖的野猪将近五百文钱,实在是一笔巨款......
晚间一家人就在一起,他现在的能力已经与元宝一致了。
他唯一的烦恼就是,南鹤迟迟不肯与他同床,每天晚上都要偷偷摸摸钻被窝。
夏季来临,雨水天气再次增多,天气变化也无常。
南鹤天蒙蒙亮时上山,刚走没一会儿天色就陡变,刷刷下起大雨,浓雾蒙蒙笼罩着整个小村庄。
细密的雨点打在窗台上,许清迷糊从睡梦中醒来。
起身出门,原母在喂兔子。
“伯母,南鹤还没回来吗?”许清在屋檐下伸出手,雨点砸下,掌心都在发麻。
“没有呢,过会儿就该回来了吧。这天说变就变,怪得很。”原母拍了拍手上的草屑,“饿不饿?我现在就来做早饭。”
许清皱着脸:“一会儿在做吧,我不饿,要是南鹤赶不回来,饭菜就冷了。”
原母:“别心疼男人,会倒霉。昨天晚上做的南瓜饼我给你热一热垫垫肚子。”
“好,谢谢伯母。”
两人预想中,暴雨下一会儿就会停,然而天色已经沉黑如墨,雨势丝毫没有减小,院子的土地上都砸出了小坑,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雨从早上下到临近中午,路上的黄泥都被冲得软塌塌的了。山上泥土更多,下山怕是更困难。
“伯母,我要去找他。”
跟他坐在一起看雨的原母皱眉,不同意:“你去干什么?你上山会更困难的,没事,相信他。”
许清欲言又止,他看得见,又有元宝在,肯定能找到南鹤的。
“别担心。”嘴上这么说,原母也是忧心忡忡。毕竟山上的危险可不止这些暴雨,还有野兽呢。
两人坐在屋檐下,连午饭都没吃。
午后没一会儿,雨势就减小了。许清眉开眼笑,“伯母,我要带着元宝去找南鹤。”
原母要阻止:“不行......”
“雨停了,我带元宝去。”
“要去也是我去。”
“我半天没见他,很想他。”许清可怜兮兮。
原母:“......”
下着雨估摸着南鹤也该下山了,只得同意:“小心点,慢慢走。”
许清站起身,去拉元宝的绳子,边走边向原母招手:“那我去了,伯母你在家哦,我会小心哦!”
原母叹气,心道许清走得又稳又快,跟看得见似的。上山应该没什么事,南鹤的脚程快,很快就能汇合的。
看雨的人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细雨蒙蒙,随着时间的推移,雨点渐渐变大。
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走来,南鹤拖着一种狗獾进门,身上湿淋淋的,像是从水里出来。
原母站起身往后看,惊道:“许清呢?”
南鹤:“许清?”
“他刚刚山上去找你了!”
南鹤:“什么?!”转身就要往回走,又回头,“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两......刻钟。”
南鹤深吸一口气,叮嘱道:“无论一会儿我有没有回来,你都不能跑走了,也别去找我们,知道吗?”
原母忙不迭点头,后悔自己怎么鬼迷心窍让许清一个看不见的人独自上山了,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雨势再次变大,原母喊了一声:“要不要穿蓑衣!”
南鹤挥手,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上山的道路已经被水冲得十分松软泥泞,南鹤下山的时候特意选择了一条少走的碎石子较多的路下山,没想到却因此错过的许清。
仔细看路,就能看见他上山时的脚印被冲刷干净,软泥上有一排小脚印和......几个小梅花脚印。
看来他们是从这边上山的。
雨越下越大,南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边走边呼喊:“许清!元宝!”
光线越来越昏暗,风呼呼吹着,眼前的深山就像无尽的深渊。暴雨就像一道透明的幕布,阻挡了有效视线。
南鹤的心逐渐下沉,难以想象娇弱不堪的许清会怎么害怕。
他脚步加快,一边走一边喊许清,试图听得到大山深处的回应。
另一边,南鹤担忧的许清正杵着一根树枝艰难地继续往深山里走,暴雨浇湿了他身上的衣物,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起来。
元宝从花狗成了一条泥狗,正欢快地在林间扑腾,像是回到了快乐老家。
许清往四周看,枝繁叶茂的树冠紧紧挨在一起,竟然看不见天空。低头时,余光突然瞥见一闪而过的白色。
“元宝!追兔子!”
元宝竖起耳朵,迅速往许清指的方向追去,消失在湿哒哒的灌木丛里。
没一会儿,元宝叼着一只又肥又大已经断气的兔子回来了,讨好地将兔子放到许清的脚边,许清拎着兔子耳朵,不禁得意,他不愧是猎户的小夫郎,夫唱夫随,打猎也是个中好手啊。
将肥兔子用树底缠绕的藤蔓缠起来背在背上,接着往前走。
“南鹤€€€€”许清呼喊,让元宝也跟着叫几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呜€€€€”
视线越来越昏暗,能走的小路上,许清几乎看不见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无法判断南鹤到底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