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安咽下嘴里的肉,这才瞄了瞄周围,发现只有他一人在埋头苦吃,连坐在最后头的,都把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宋承安忙放下手中的骨头,拿帕子擦了擦手。
“怎么不吃了?”
“我,是不是太失仪了?”宋承安小小声地问道。
陆明齐好笑地拿起锦帕替他擦了擦嘴边的酱汁,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晚宴,不就是吃饭的地方?他们就是太紧张了吃不下。”
“噢。”宋承安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世子不吃吗?怎么端给我了。”
“嗯,我不太爱吃羊肉。”而且看你吃比较开心。
后半句陆明齐没有说出口,宋承安深信不疑:“是吗?那真可惜了,这个羊肉好好吃,虽然肉质没有山上抓的野羊羔紧实,但是香多了。”
“这可是御羊,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专人严格把控的,养到八八六十四天便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肉质是最鲜嫩的。烤之前,也会放二十几种香料腌制,所以吃起来不膻。”
“噢……难怪呢,比我烤出来的好吃多了。”
“你还会烤羊?”
“当然啦,我技术可好啦,以后我们一起去打猎,我烤给你吃……”宋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
陆明齐装作没看见,接住了这句话:“好,等开春,我们就一起去打猎。”
因着过节,宫里的氛围也难得热闹了些。
宫宴过半,陆明齐便悄悄拉着宋承安从偏殿离开了。
“没关系吗?”宋承安轻声问,“大人们都还在说话呢。”
“没事,官员们要坐到晚宴结束才能走,我先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从偏殿出来,宋承安才发现外面的院子里已经有好多人了,像是看出宋承安的疑惑,陆明齐小声解释:“这些大部分是官员家的公子小姐,不能带入正殿的,但是可以一同进宫。那几个是郡王和郡主,是我其他舅父的子嗣。”
宋承安今日才知道,原来宫里万福节就像外头百姓过年一样热闹,院子里有放花炮的,也有投壶的,欢笑不断。
陆明齐原是要带宋承安去看公主们放花炮的,却先被别人叫住了。
“这不是陆小世子吗?旁边这位就是小世子妃了吧?”
陆明齐明显有些心情不佳,但还是带着宋承安走了过去,拱手行礼:“康郡王表哥安,表嫂安。”
陆明齐挨个叫人,宋承安也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
李永康带着假笑道:“你们来得刚好,今日为了助兴,大表哥拿出了一支珊瑚明珠紫金钗做彩头,让各家夫人投壶玩,还未开始呢,弟妹不如也来参加?”
陆明齐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李永康语气很是不善,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讥讽宋承安,周围人却多是围观看戏,无人解围。
宋承安还是那副不在意的神色,扭头看陆明齐:“我可以去吗?”
陆明齐压着怒火轻声回答:“想玩就去,不想去我们就走。”
“诶,明齐表弟这话可实在不给面子啊,刚来就要走?我想弟妹应该没有这么不懂事吧?”
宋承安淡淡地回道:“可以玩一把,规则呢?”
李永康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脾性,顿了一下:“每人十支箭,入壶一筹,有初、有终两筹,连中追一,骁箭追一,全壶追一,贯耳一番,倚竿两番,依耳三番。”
宋承安点点头:“那开始吧。”
许是为了照顾妇人们,壶的瓶口比平时的还大些,放得也近,宋承安想了想,主动往后站了半丈。
第一箭中的人寥寥无几,康郡王妃就在其中,她似是很得意,周围几人也配合地发出了夸赞的声音。
陆明齐“哼”了一声,附在宋承安耳边:“康郡王是我大舅父的嫡长子,大舅父封地富足,每年赋税交得也多,圣上仰赖,因而地位很高。康郡王仗着父亲脸面,十份傲气,这些郡王世子的也都捧着。”
“嗯。”宋承安应了一句表示听到了,抬手一投,箭矢不偏不倚落入壶耳,陆明齐眉头一挑,忽然心情舒畅了,直起身来看戏。
周围一下子因着这支箭沉默了,司射也愣了一下,才扬声道:“陆小世子妃,有初贯耳,四筹。”
……
“康郡王妃,连中,三筹。”
……
“陆小世子妃,连中贯耳,六筹。”
康郡王妃似有些着急,也朝着壶耳瞄去,可惜箭堪堪擦过。
宋承安丝毫不受影响,再次贯耳命中。
康郡王妃不甘心,第四支箭成功贯耳。
司射也暗暗擦了擦冷汗:“康郡王妃,贯耳,二筹。”
康郡王妃重新昂起了头颅,仿佛已经赢了这场比赛,陆明齐看到宋承安似乎轻轻扬了一丝嘴角,而后果断出手。
场上哗然。
“陆小世子妃,连中倚竿,二十筹。”
第五支箭,康郡王妃迟迟出不了手,宋承安看了她一眼,随手一丢。
“陆小世子妃,连中倚竿,二十四筹。”
这下李永康也坐不住了:“一支簪子而已,弟妹何必如此较真呢?这不是欺负人吗?”
有人附和了句:“就是,堂堂将军,跟一群妇人争钗子,真的把自己当女人了?”
宋承安装作没听见,继续丢出了自己的第六箭,又是倚竿!
其他人都没动作,司射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报数。
陆明齐扬声问了句:“怎么?司射算不清了?要我教你吗?连中倚竿,二十八筹。”
康郡王妃脸一甩,转身往回走:“不玩了,没意思。”
“别啊王妃,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男不女的,还敢来抛头露面,也不害臊。”
那人为了讨好李林氏,声音并不小,陆明齐黑沉着脸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
“你脸上的两窟窿是装饰吗?男的女的,你看不出来?一开始我们也没想过来,是康郡王非要拉承安与你们一同比试,承安不好驳他面子,才勉为其难与你们在这过家家。”
宋承安拉住了陆明齐,似乎想拦他,但陆明齐没理,反手握住了宋承安的手:“他是男人,与我成亲,也照样是男人,一开始他不上去,就是怕你们输太难看。康郡王用言语激他与妇人比试,现下见比赛赢不了了,你们在这耍赖,倒成了我们不是?”
“再者说,投壶本就不分男女,更别提承安也自己往后退了,你倒是说说哪里欺负人?康郡王若是想为夫人赢得钗子,大可自己上来比试,犯不着恶语伤人。噢……”陆明齐像是想起了什么,嘲讽地笑道,“不过,康郡王怕是没法替王妃出头了吧,毕竟你前年中秋家宴投壶,好像就输给了未出阁的十二妹妹?”
“你!”李永康气得说不出话来。
“康郡王。”宋承安伸手一把拿起了篓中所剩的四支箭,“王爷想赢,大可以早点跟承安说明白,我以为玩投壶,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知道原来在这里有规矩是不能赢过尊夫人的。”
宋承安手一摊,将那四支箭轻飘飘地丢在了地上:“既然如此,承安自愿放弃后面四支箭的机会,请各位继续吧。”
宋承安如此直白又无辜的一番话,让众人有些语塞,偏偏他还一脸认真,让人无法不相信他就是这么想的,场面一下子安静得十分尴尬,宋承安却好似没意识到,扭头讨好地问陆明齐:“殿下,我不玩了,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陆明齐看着那些人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都古怪而静谧地看着他俩,没忍住发出大笑,紧了紧牵着他的手:“走,带你去跟小公主讨几枚花炮玩,别在这扫了过节的兴致。”
宋承安本以为陆明齐是找个借口,结果陆明齐真的拉着他去跟小公主要了花炮。小公主是被乳娘带着出来玩的,也很大方,看了看宋承安,知道他是新嫂嫂之后,很大方地给了一整盒花炮。
宋承安有些不好意思,陆明齐却毫不在意,拿了燃着的香,带宋承安去找了个空旷的地方。
陆明齐蹲在地上摆弄那些花炮,问:“怎么一开始忍气吞声的,后来又舍得发火了?”
宋承安认真地解释道:“不重要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紧,我并不在意,也不想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不出声,看戏的心里也许觉得我窝囊,但也会知道他是无礼的。但若与他纠缠,反倒浪费时间,也显狼狈。”
“可是你替我出头了,这就说明你不想我被这样说。那我也不能缩在你后面,不能让你独自面对坏人。”
“嘿。”陆明齐乐了,这小家伙真的开窍了,陆明齐觉得自己被取悦了,心情舒畅得很。
陆明齐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养的一条大黄狗,它在他和陆修德打架时上去咬了一口陆修德的屁股,他现在的心情就与那一刻很像。
“兮兮今晚好乖。”陆明齐仰着头看宋承安,“记住了,以后便要像今晚这样,除了皇上和后妃,其他人随便你得罪,都不用怕,他们不能再欺负你了。”
许是陆明齐的好心情传染了宋承安,许是陆明齐的夸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宋承安脸有些红,在昏黄的宫灯下并不明显,但笑容却异常灿烂:“我知道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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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白齐哥的人设了,大概就是嘴炮王者吧!
老婆现在被小世子纳入了“自己人”范畴,谁都不能欺负的!
还有兮兮小朋友!小笨蛋也是会阴阳怪气的!鼓掌!
第11章 竞买
宋承安出来时,看到平雁在梅苑门口张望,似有些着急。
宋承安问:“怎么了?”
“公子,殿下找你呢,在房里等了有一会了。”
宋承安拢了拢外袍:“我知道了,回去吧”
一进院子里,宋承安就看到了外屋的陆明齐,对方穿了一件很素的衣裳,凑近一看才发现布料也不是很好。
陆明齐在原地踱步,见到宋承安便问:“去哪了?在花园?”
宋承安含糊道:“不是,世子有急事吗?”
“是,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晚了就赶不上了。”陆明齐拿了一套粗布衣服给他,“去换上,我们偷溜出门,晚膳去蟾楼吃,我与父亲母亲说了晚上有应酬。”
宋承安接过衣服进了内室,陆明齐隔着屏风又问了一句:“下午原先要做什么?”
“……没什么的,就是绣绣花。”
陆明齐惊讶:“母亲还没放弃让你学女红啊?”
“嗯……没明说,但嬷嬷要求也不严格。”
陆明齐随意点了旁边的丫鬟:“平雁,下午我们不在,你在房中替世子妃绣。”
“是。”
宋承安很快换好了衣服,陆明齐带着人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别绣太快,也别绣好看了。”
平雁福身应了。
宋承安抿了抿嘴,轻轻扫了一眼陆明齐。
宋承安本以为陆明齐说的“偷溜”只是一种形容,却没想到陆明齐没往正门走,也没往偏门去,把宋承安带到了花园里一处无人的地方,率先翻越了围墙。
宋承安吃惊,也赶紧跟上。
外头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冬青驾着陌生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对面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