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来蹭饭,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为了给你留饭,佬子昨晚都没吃饱。”
男孩嘟嘟囔囔,细长的眼睛里皆是埋怨,可若细看其中还有期待落空的淡淡失望。
正值寒假,是秦见赚钱的大好时机。吃过饭他早早出了门。锁门时他像往常一样斜了一眼隔壁,里面黑洞洞,男人应该是已经出了门。
因为宋城南的一句玩笑话,这些日子,秦见晚上回家提前了不少。
他早了,有人却晚了。可能因为年底社区事多,最近隔壁的灯亮得比常日晚了很多。秦见从不承认他坐在那间能看见隔壁窗子的房间是在等着那盏光源,也不承认那抹亮色如同寒夜小女孩手中的火柴一样,一亮就让人生出一点喜悦和希望。
可自上次吃面过后,秦见与社区主任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见面其实挺容易的,只要秦见惹点祸。
临近年关,社区工作千头万绪,可谓“日理万机”。宋城南做社区工作时间短,上手却快,他做事从不托拖泥带水,效率高、效果好,独辟蹊径解决了一些老大难问题,没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得了两面锦旗,这基于他在部队做指导员的经验,也得益于军人的刻到骨子里干练利落。
新年已近,宋城南将保障节日安全列为重点工作,筹备了多日,组织了新发地区首次公安、消防、社区多单位联动的安全宣讲活动。
活动设在镇中学的体育馆中,来的人不少。新发这地界儿鲜少有什么热闹可看,看热闹也好,听宣讲也罢,体育馆被挤得人山人海,社区的几个工作人员为了维持秩序、提高宣讲效果,在场地中来回奔走,三九的天热出了一身汗。
宋城南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了,那是他转业之后为了找工作方便联系而买的,大块头的老年机,来电的时候声音震耳朵。
单弦音再次响起,不算柔和的音乐闹得人心头烦躁,宋城南只得抽空看了一眼手机,黑白屏幕上跳跃的三个数字让他神情一怔。
他拿着手机避开人群,在体育馆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这是新发社区主任宋城南电话吗?”电话里一个男声问道。
“是,我就是宋城南。”
“哎呦,怎么才接电话啊,宋主任你来一趟中南大街派出所吧。”
“出了什么事?”宋城南微微蹙眉。
电话那边的环境听得出来有些嘈杂,打电话的男人扯着脖子不知在那边问谁:“刚才那个小伙儿叫什么来着,凶巴巴的那个,对,秦见,就叫秦见。”
电话里的声音又清晰起来,宋城南听到对方说:“秦见在中南景区外面卖假冒伪劣商品,被我们抓回来了,他家人不方便过来,你们社区来个人,出个手续把人领回去吧,好好批评教育一下。”
宋城南来到中南大街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派出所坐落在一条网红商业街上,商业街的尽头就是以冰雪著称的知名景区。
这个时刻,正值繁华启幕。琉璃一般的灯光晃动着浮华,街路喧嚣依旧,却比白日多了一份暗涌的妖冶。
宋城南无心流连,跳下公交车便一头扎进了中南大街派出所。
与电视剧里的森严有序不同,此时的派出所中弥漫着方便面浓郁的香味,接待处的一个小民警还在一边翻文件一边嘎吱嘎吱的干嚼面饼。
“您好,我是新发社区的工作人员,我来接秦见。”
小民警抬起头,说话的时候还喷了一嘴面渣滓:“接秦见啊,呦,你可来的够晚的了,我看他都背好几页单词了。”
小民警往后一指,宋城南就看见了角落里坐在椅子上正在读书的秦见。
“他那两个小伙伴儿早就被接走了。”小民警显然是个话痨,“那小胖子他妈进门就哭,以为他儿子得坐牢判刑呢。”
“我需要走什么流程?”宋城南揉了揉眉心问道。
“哦,出示工作证和身份证,签字就可以了。”小民警又翻了两下文件,看到上面的字连着“啧啧”了几声,“秦见这小子没少犯事啊,在我们派出所就有五六份记录,夏天卖假水,冬天卖冒牌冰棍,哎呦,还卖过冰球,啥是冰球啊?”
“水,调好颜色,冻成球,卖给外地游客。”一个上了些岁数的民警带着秦见过来,“这小子忒损了,告诉人家外地游客是有机纳米冰,保存得当不会融化。”
“保存得当就是不会融化啊,如果一直放在零下20度的室外。”秦见跟在老警察身后吊着眼睛说道。
老警察立起眉毛:“嘿,你这小子,我可告诉你啊,再有一次我就给你开行政处罚单子,社区主任来了也不好使,得交罚款。”
“过来。”宋城南正在办手续,眼都没抬的吐出两个字。
刚刚还不着四六的男孩儿顿时心中一凛,像做了错事夹紧尾巴的狗子一样,踌躇了一会才走到宋城南身边。
男人对别人态度温和,转头便冷冷淡淡。
秦见看着走在身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心中的那些忐忑顿时化为了反骨。
“不想来就别来,让佬子等那么久。”
前面的男人蓦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秦见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兽一般竖起全身的毛发。
伸长手臂,宋城南一把抓住秦见衣领,那动作太快,连机警灵活的男孩儿都没躲过。一场男人与男孩儿对峙,从体型到力量上的全面碾压,悬殊到较量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了结果。
男孩儿显得有些迟滞,这迟滞有一部分源于惊诧,他没想到宋城南会对自己动手。
挨打,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秦铁峰好酒,喝醉了就乱发脾气乱打人,父亲的拳脚犹如家常便饭伴随了秦见的整个童年。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流言甚嚣尘上,女人狠心离开,空旷的屋子中只剩下他与彼时还算高大的秦铁峰。
秦铁峰清醒的时候打他,醉了便疯狂的打他。因而男孩儿常常流浪在外,以拾荒为生。可秦铁峰依旧不放过他,发疯似的找他,以父亲的名义将他拖回家,进行又一轮更狠更重的打骂。直到他每天随身带着匕首,并有一次在惧怕中刺伤了秦铁峰,这种疯狂打骂才慢慢的减少,直至男人因喝酒中风瘫在了床上。
虽不承认,但秦见在心底是有些崇拜和依恋宋城南的。男人的强悍让他心安又向往,即便常常被教训,男孩儿也坚定的认为那是男人重视和偏私的一种表达。
可如今,曾经犹如神降的守护者却面无表情对自己动了手。
男孩儿闭上眼睛,冷静且麻木的等待接下来的疼痛,脑海中闪现出另一个自己,歪着唇角幸灾乐祸的骂了声“秦见,你可真傻逼。”
头重脚轻,一阵翻转,秦见觉得自己好像趴在了什么东西上,腹部铬得生疼。他倏地睁大眼睛,看清形势,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宋城南的膝头。
“你要干什么?”秦见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抖了。
“干什么?揍你!”男人的声音透着怒意,“你怎么这么能惹是生非!”
啪!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秦见身子随着声音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不是疼的,是吓的。
像是害怕印证自己想法似的,他慢慢的、费力的转头,轻声询问:“你...是在打我屁股?”
“不然呢?”男人恶劣的说道,“这么不听话,难道不应该打屁股吗!”
话音未落,啪啪又是两下。
男孩儿愣了好几秒,待确认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然后彻底怒了!
欺负人可以,不带打脸的!现在宋城南竟然绕过脸,直接打了屁股!当年唐僧教训孙悟空都没用这么卑劣下作的手段!
“宋城南你他妈有毛病吧!”男孩一翻身跳下男人膝头,不自然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
其实不疼,隔着棉裤和羽绒服,宋城南的手劲充其量似在给衣服拍拍灰,但这是脸面和尊严的问题,男人最重视什么?当然是面子!
“该揍。”宋城南往长椅的靠背上一倒,翻出一颗烟咬在牙间没点。
“你他妈当我是三岁娃娃!还打...屁股!”男孩儿咬牙切齿,一跃而上,意图掐住男人脖子。
宋城南伸手一挡,低声呵呵直笑,反手将秦见箍到臂弯里搂着脖子:“小崽子,消停点吧,我一天没吃饭了,没劲儿和你闹。”
秦见微怔,略略停顿后才回怼了一句:“闹你妈。”
“真的,借我靠会,连轴转了好几天了,你还给我添乱。”
男人卸了力,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身旁的男孩儿身上。男孩儿微弱地挣了一下表示不满,而后却慢慢挺直脊背,显得自己值得依靠。
“...以...以后不许打我...屁股了。”
男孩儿的声音比寒风的哨子还小,宋城南听到牵了一下嘴角:“不听话就得打屁股,谁让你还是个小崽子,以后再犯错就扒了裤子打,看看你还能不能记住教训。”
男孩又气又窘,腾地一下站起身子,将男人从肩头掀了下去,近乎要咬人似的凶狠:“姓宋的,你他妈当佬子好欺负?”
宋城南双腿分开,手肘抵在膝上,坐姿潇洒。他翻起眼皮看着叫嚣的小兽,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我不希望看到你软弱。”
蓦地,两下无言。只有网红街上的尘世喧嚣和从灯红酒绿的屋子里传出的靡靡之音环绕着两人。
蓦然站立,好半晌男孩才轻轻反驳:“我没有...那个...软弱。”
“走错路就是对生活低了头,就是你,怂了。”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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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屁屁,好赤鸡。
第27章 生财
离过年还剩三天,镇子上越发热闹了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如今越是远离繁华中心,年节时候越有氛围。城市霓虹万丈,却热闹不了人心,市井之地贫瘠,却充溢着期待和向往。人们用琳琅的年货满足着自己的欲求,用放大的愉悦冲淡此前一年的心酸与疲累,用一个热烈的端使期待此后一年的丰收与富足。
说到底,有欲有求才有年味儿。
秦见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又没了一个赚“快钱”的营生,但他脑子灵光且肯吃苦,马上又寻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临近春节,滨城进入旅游旺季,每天有大量的游客涌进这个城市,餐饮住宿行业自然紧俏了起来,正是有利可图之时。
秦见在火车站帮助小旅馆拉客,一个人头十元。这是他几天前去看晓晓时,从女孩儿姑姑身上寻到的商机。
那天他逛了半下午集市,忍着嘈杂与拥挤耐心的选购了一件粉红色的棉服。因为不知哪根神经触发,他想起了女人曾经也在这样一个热闹的时刻说过“新年穿新衣,小孩子过年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集市上的衣服不贵,但近百元的价格对于秦见来说也是不菲。他不会讲价,便抄手蹲在摊位旁边不走,当他抓到了第三个想趁乱浑水摸鱼偷衣服的毛贼后,摊位老板终于动容,将衣服打了对折卖给了秦见。
晓晓穿上新衣的确漂亮,像画报上的小公主,粉嘟嘟毛茸茸的让人看着欢喜。女孩儿爱不释手,不断抚摸着棉衣上的刺绣小熊:“比姑姑给姐姐买的衣服还好看。”
“最近可吃得饱?”秦见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姑姑最近赚了不少钱,家里每顿的菜都多加了一个,隔三差五还有肉吃呢,每次姑父下桌我就可以吃盘子里的肉了,能吃饱,哥哥不用担心我。”
“赚钱?”男孩儿对“钱”这个字眼很是敏感,“她还在火车站拉人住宿吗?”
“嗯,姑姑说最近游客多,人傻钱多,好忽悠。”
男孩儿轻拍了一下女孩的小辫子:“别学她说话,难听。”
可转过头,秦见细长的眼中就闪过光彩,他琢磨了一会,将晓晓送回家,便去了火车站。
站前来往的旅客确实比平日多了不少,拉人头的人也多,每每出站口一开闸这些人就如蝗虫一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围着一个人或聒噪或拉扯,直到那人露出明显的不耐或是出声喝止,才会撇着嘴一副轻蔑的样子离去。
这样的生意十之能做成二三,一天算下来收入也算可观。
秦见看了一个多小时,将拉人头的路数摸得七七八八,一转头就来到市里最大的火车站。
他将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转了个遍,又装作住客将旅馆的住宿条件与入住情况摸得清楚,然后蹲在背风的巷子里琢磨了半天,待身子都冻僵了才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他到巷子口的食杂店给方斐和刘祥分别打了电话,三个人约好在方斐家见面。
“这能行吗?不...不犯法吧?”刘祥挠挠头一脸困惑看着被调成粉红色的水。
“犯什么法,咱们是做冰球子...冰珠子,冰...”
“冰质工艺品。”方斐文雅地为秦见接了话。
“对,我们制作的是工艺品,再说咱们也不卖,是送给那些刚下了火车打算找地方住宿的游客,犯什么法!”
“不犯法就好。”刘祥拍拍胸口,“我妈把我从派出所领回去后哭了半宿,第二天嗓子都哑了。”
秦见惯常冷漠的脸上闪过愧疚之色,他别过脸沉默了半晌才说:“以后咱们不做那样的事了,我们堂堂正正的赚钱。”他踢了一脚圆滚滚的刘祥,让他倒出地方,自己蹲在了水盆前,“这颜色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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