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脑中闪过无数对策,最终只能有意冷硬着声音道:“洗澡。”
“嗯,好。”虞砚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格外体贴顺从地抱着温朝去浴室清洗身体,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室内的旖旎气息不知不觉地消散,被两人心事重重的暗自叹息替代。
套间里只有一间主卧和双人床,虞砚深知温朝的洁癖,所幸房间里有备用的床上用品,他动作很快地换掉了弄脏的床单被套,两人各自平躺上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你现在还疼吗?”虞砚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还是没忍住主动先开了口。
温朝抿了抿唇,语气平平,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不疼。”
“我还是去找医生拿药吧。”虞砚怎么回想都觉得自己刚刚的莽撞伤到了温朝,从床上坐起身来,说着就要马上去找庄园里的工作人员,被温朝叫住了。
“已经一点了,”温朝说,“你没有弄伤我。”
“可你很疼。”半个小时前,温朝在他怀里的颤抖他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
“……我没有必要骗你。”温朝有点后悔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拉虞砚上床了,虞砚倔强起来真是油盐不进。
虞砚不吭声,心里却想着,你连在床上都一门心思为了痛惹我生气,床下说的话又能有几分可以相信?
但现在的确太晚了,就算虞砚去找到工作人员,也不一定能立马就联系得了医生拿药,更何况……这里的一切都是温朝的,如果温朝不发话,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虞砚躺回了温朝身边,越想越气闷,在胸口回旋激荡着凝聚成一股动力,让他想要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向温朝和盘托出。
“小砚。”温朝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带着几分疲意,虞砚的思绪被他打断,又被他的亲昵牵动着心神,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明天晚上我有空,协议里想改什么,就在明天一起改掉吧。”温朝说,“协议修改后即可生效,改了之后,你可以不用做你不甘愿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
“嗯。”虞砚翻过身,试探地伸手搭在温朝腰际的衣服一角,感觉到温朝没有推开的意思,他才覆掌上去,一边生疏地轻轻按揉一边低声说,“我之前看过文章说……这样你明天起来就不会腰痛。”
温朝没有回应他,虞砚安静地给他揉腰,似乎过了十分钟,他听到温朝变得均匀平稳的呼吸。
“还有€€€€”虞砚闭了闭眼,声音压得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是自愿的,温朝。”
他终于正视了自己躲避已久、不愿深思的内心。
第47章
虞砚收回手,小心地往旁边挪动位置,两人之间的间隙留了一臂的距离,他背对着温朝侧过身,掌心里的那枚戒指被他捂得温热。
黑夜悄无声息地吞没了房间里的一切响动,只剩下两个人各自平稳清浅的呼吸。
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轻轻地转了转戒面,温朝睫毛轻颤,缓缓撩起眼帘,失神地凝睇着吊顶水晶灯上不知名的暗处。
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失眠到几点才入睡,虞砚先被门铃声吵醒时发现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了。他一边慌忙系好睡衣扣子,一边放轻动作骨碌碌下床穿过小客厅去开门,看到是周荃。
“洛助联系不上温先生,所以我过来看看,”周荃礼貌地向虞砚问好,“温先生还没有起吗?”
“嗯,”虞砚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意图解释,“昨天他很累,而且睡得有些晚……”
周荃脸上的微笑分明没有变过,但虞砚就是从中瞧出一丝微妙,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是说他接待宾客太累。”
他不补充还好,补充起来更添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周荃笑着摇摇头,安抚道:“您是主人,不用和我解释。如果温先生醒了,请小虞先生代为转告,洛助那边有工作上的事需要他过目处理,以及,温立先生今天也过来了,想请小虞先生去吃个午饭。”
虞砚和温立没说过几句话,对此人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当初看婚宴场地时,他和温朝打哑谜的一来一往上,本能地想疏远,于是直接拒绝了:“不了,我还要照顾温总,请您替我谢谢温立先生的好意。”
“好的,”周荃问,“那午餐是要让人送来房间还是?”
“我问问温总吧,”虞砚做不了决定,“他有洁癖,不喜欢在房间里吃东西。”
“小砚。”温朝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虞砚话音未落,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卧室,便见温朝捏着眉心自己费力地靠在床头坐了起来,“谁来了?”
“是周伯。”温朝抬了抬手,虞砚会意地弯身将他抱起来,放在床边的轮椅上,在温朝膝前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服,期间不忘把周荃刚刚同他说的话转告给了温朝,做好这一切,他才起身推着温朝出去。
“待会儿我们收拾好了再去餐厅吃饭,小洛那边我会和她联系,”温朝接过虞砚给他递的水,润了润嗓子,“立叔既然过来了,也请他来午餐一起去餐厅吧,让他不用客气,不用等我们。”
尽管温朝表现得像是昨晚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但虞砚没忘,替温朝换完衣服、推着温朝进浴室洗漱时,还惦记着小声问他:“我现在去问问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吧?”
“你要买什么?”温朝起初没懂他为什么问这个,抬头看着虞砚眼神闪烁的脸,过了几秒忽然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我昨晚就和你说过了……没伤,你不用买药。”
虞砚抿着唇,一脸固执地别开了视线,很显然不信任温朝的说辞。
温朝有点无奈,“现在不是在外面有人看着,你不用这么敬业,我也不需要你在我跟前体贴。”
“我不是在和你演戏!”虞砚一急,昨晚没能让温朝听到的话顺着这股子迫切冲到了嘴边,“温朝,我……”
“虞砚,”温朝打断了他的话,冷淡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温度,“你最好再洗洗脸,清醒一点。”
他说完不再看虞砚,抬手放在轮椅扶手上按了按,轮椅缓缓启动,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浴室。
虞砚双手撑在洗脸池两侧,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同自己对视,仅是为了生活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没有空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来给自己一段空闲,问清楚自己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未来又应该去往何方。
他盯着镜中的那双眼睛,像破窗后再也阻隔不住的洪流,他再一次向自己确认€€€€
温朝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亲和,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他,所谓的亲昵也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演的一场戏,这些他都很清楚。
€€€€但他还是会为温朝感到动心,被他的一举一动牵绊着情绪的浮动。
虞砚从浴室出来时,温朝已经披上了外套,正在客厅等着他。
目光交接时,温朝面色平静地示意他去衣帽间:“造型师刚到。”
虞砚应了声,站在原地没动,定定地看着温朝,直到温朝低头喝咖啡避开他的视线,他如梦方醒地快步进衣帽间。
温朝手里捧着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角轻轻摩挲,缓缓抬起的目光从衣帽间的方向一寸寸移向窗外的花园,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下,一阵不安从他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而上。
*
“小朝,这边!”中年人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中响起有些突兀,轻而易举地让温朝寻找到声源方向。
温朝扫了一眼桌上没动过的菜,歉意地笑道:“立叔久等了,昨天太忙,今天一不留神睡过头了€€€€不是让人和您说可以先吃着,不用等我们吗?还是他们没有把话转达到位?”
“没有,”温立脸上堆起笑容,起身给两人身前的空酒杯斟满酒,温朝忙要阻止,不过没来得及,只好作罢,“知道你这几天忙着招待客人,所以想着不打扰你,请小砚€€€€我可以跟着小朝一起这样称呼你吗€€€€请小砚一起吃个便饭。”
虞砚没说话,低眉顺眼地坐在温朝身边,听到温立同他说话也只是礼貌地朝温立笑笑,存在感低得若不是温立主动叫他,也会将他忽视的程度。
“他也跟着我一起忙呢,”温朝自然地抬手覆在虞砚手背上,亲昵地扣住他的指尖,眉眼弯弯,“要是他不在,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是我离不了他。立叔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有什么想和小砚说的,现在也可以说。”
虞砚被他捏住手指时,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继而格外坚定地反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话赞同地点头。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温立仍旧笑眯眯的,落在虞砚脸上的视线有些古怪,让虞砚感到不自在,“咱们温家的亲友大都住进了庄园里,似乎还没有见到小砚的家人,是还没有过来吗?”
这场婚礼本质上只是办给温家人看的一台戏,自然不需要虞砚家里人的参与,何况虞砚如今孑然一身,除了弟弟虞淮,也没有能请过来的家人。
他脸上礼貌的笑容微微一僵,“我没有什么亲人。”
“你父母呢?”温立露出讶异的神情,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虞砚此时的为难,接着抛出疑问,“你现在不是还在上学吗?”
虞砚抿了抿唇,很快察觉到温立抛出的问题中夹带的尖锐针对意味,但他无言以对€€€€他一无所有,就连读书也靠的是温朝的关系,准确来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温朝的大方供养,而他全然给不了对等的价值。
他和温朝之间的差距,堪比天与地,真正能与温朝并肩的伴侣,就算不是和温朝强强联手的豪门望族,也该是能比肩而立的门当户对。
从前他只是和温朝的协议关系,陪温朝演一场戏,当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协议一结束,两人的合作也就终止,不会再有后续。可现在,温立随口的话却深深地在他心口烙上印记,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所谓心动,对温朝而言,是多么的廉价无意义。
“小砚还年轻,以后会大有作为,”温朝不是傻子,听得出来温立笑里藏刀的刺探,不徐不急地替虞砚回答,“我知道立叔的意思,但我什么都不缺,不需要小砚为我提供什么。”
“要是别的小孩我当然不管,”温立言辞恳切,颇为痛心地叹了口气,“可小朝,你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儿子,老爷子力排众议立了遗嘱签协议把股权转让给你,如果你的另一半不能有所助益,岂不是白白把家业分出去一半到外人手里吗?你让家里人心里怎么想?”
“您多虑了,”温朝不为所动,慢悠悠抽回被虞砚扣在掌心的手指,取过公筷给温立和虞砚分别夹了一筷子菜在碟中,语气温和,“如您所说,按实际控股权来看,我作为管理者,话语权比较高,但这份家业,当年是从爷爷手里传给我父母的,而之所以没有传给各位叔叔,我想叔叔们自己心里也有数,爷爷一直平等地给了每个叔叔和姑姑机会。而我父母掌权后也尽可能地提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一点您应该不会否认吧?”
“我父母除了我这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遗产均分给了我和小纯,只不过小纯没有成年,她暂时没有进入温氏,我还想纠正的是,爷爷立的遗嘱也只是把他的股权平等地转让给我和小纯的,所谓的家业分一半给外人这种说法,并不成立。”
“何况……”他的话音微顿,虞砚主动接过话茬,语气笃定:“我也不会企图从温总这里瓜分所谓的家业,您尽可以放心。”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给不给是我自己的决定,”温朝微笑说,“何况他是我的伴侣,理应与他分享我拥有的一切€€€€抱歉,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喝不了酒,小砚,替我向店员要一杯水。”
虞砚比温朝本人更担心他的身体,闻言二话不说起身去找远处收拾桌面的侍应生。
看着他走远,温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小朝,且不说我,要是让小阑知道你这样草率的决定,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已经知道了,立叔,”温朝看着他,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除非他回来亲口和我说,否则我不会改变现在的决定。您是他父亲,当年把他送到我身边,应该知道,他是除了我父母妹妹外陪伴我最久的亲人,我只是想要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晚7点更~(ps.上一章解锁了,没看到的uu可以返回去看一下,实在被锁怕了,以后类似情况我提前一章在作话提哈,大家及时看最原始版的OTZ
第48章
虞砚端着水杯回来,发现温朝和温立都心不在焉地各自低下头吃菜,似乎是在他离开的短短两分钟里闹了一场不愉快。
他不清楚缘由,也没有贸然询问,安静地把水递到温朝手边。
温朝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谢谢。”
虞砚用余光瞄了一眼温立,不知哪来的勇气,刻意放轻了语气:“你昨晚睡得不好,吃完饭再歇会儿吧。”
温朝对他笑了笑,应声说好,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融洽甜蜜得浑然天成,像自动划下了一道结界,旁人几乎插不进一句话。
温立见状,连午饭都没吃完,借口说临时有事,提前走了。虞砚终于放松下来,脑子里却一直回旋着温立的那句“外人”,气馁得混着咽饭菜的动作,一起吞下悄悄藏起来的沮丧叹息。
但他没有消沉太久€€€€温立的话难听,他和温朝不般配也是客观事实,这些都不是他一时之间能够改变的。他能做的,是在完满地配合温朝演完这出戏之余,努力地缩小这样的差距,用实际行动代替花里胡哨的情话,这无关温朝是否接受,他的喜欢只是他自己的事。
两人下午招待完宾客,一起回了温宅,受到了温纯的强烈谴责。
“哥!你们俩都不给我说一声,就消失了两天!电话也打不通。问周伯他说他也不知道,就连周伯今天也突然不见了。”温纯生气地抱臂坐在书桌前,“要不是小洛姐姐来接我,跟我说你们去那边度假庄园招待客人了,我还以为你俩突然一起出事失踪了!”
两人对视一眼,温朝摸出手机翻动着自己的通讯记录,终于翻到了一个被他忽略在昨天夜晚的未接来电,那个时候他还和虞砚泡在汤池里。
他当机立断地向温纯真诚道歉:“对不起,小纯,这两天太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别生气好吗?”
“温总这几天一直在招待客人。”虞砚主动替温朝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完,温纯已经飞快地转移炮口对准了他。
“还有你!好、嫂、子,”温纯瞪着他,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来这么久了,居然到现在都不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怎么?你打算和我哥结了婚再闪离,准备随时跑路吗?”
虞砚愣住了,温朝偏开脸,可疑地以拳抵唇轻咳了声,像是在掩盖笑意。
“气死我了你俩!几十岁的人了还不让我省心。”温纯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先把虞砚推到门外,再推着温朝的轮椅连带他也推出去,“是不是干脆你结婚也不要我去啊?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呗?”
虞砚从来没见过温纯对谁如此唇枪舌剑的模样,找不到半个气口让他能有机会插话,更别提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向温朝发火。温纯完全没有留给两个人解释的时间,已经自动把他俩归为一丘之貉,砰地一声气冲冲地关上门,扑来的关门风一视同仁地甩在了两人脸上。
温朝和虞砚在此时不约而同地顿悟温纯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大抵是上一次温朝没有提前告知温纯却突然失联、受伤回来给温纯留下的心理阴影,她虽然之后没有再问过,但不代表她忘了这件事。
两人在温纯的书房门口绞尽脑汁地忏悔了小半个小时,温纯也没有开门出来,就在两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不徐不急的脚步声。
“温先生、虞先生,”翟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礼貌地向两人躬了躬身,“你们怎么在小纯书房门口,不进去吗?”
温朝到底是历经各式各样大场面、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面对着翟原,自然地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浅笑着同翟原问好:“没什么事,翟老师讲课吧,不耽搁小纯补习的时间。”
“好。”翟原对温朝露出一个笑,眼神格外专注,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提高音量,“小纯?我是翟老师。”
门从内拉开,温纯先是唤了一声翟老师,紧接着面色不善地看了看温朝和虞砚,轻哼一声,转头回屋子里了。
翟原有些惊讶她会突然对温朝发脾气,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兄妹俩起了什么矛盾,他作为家庭教师,不知事情缘由也不好开口劝和,于是歉意地朝温朝笑笑,“那我先去给小纯补习了。”
书房门重新关上,虞砚推着温朝回主卧,路上若有所思地突然出声:“翟老师似乎很关心你。”